國營飯店
·劉祖建
四十年前，我們市坪街上有一家國營飯店，就叫市坪飯店。在我家的左邊，離我家只有十余米，中間只隔著一座房子。但我們極少走進飯店，更不用說去飯店吃飯了。
那時，我特別羨慕市坪飯店。因為那里面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對于我們這些孩子來說，好吃的東西極具誘惑力。每次從飯店大門口走過，我們都會有意識無意識地朝里面偷看幾眼，猛地吞咽著口水。
飯店有好幾個干部職工，其中有兩三個婦女。這幾個婦女跟我母親上下年紀(jì)，同我母親很熟，關(guān)系也不錯。父母教我們叫她們“孃孃”（讀LiangLiang），就是阿姨的意思。飯店的負(fù)責(zé)人，是一位南下干部，瘦高瘦高的，大約五十來歲，跟我們是本家，聽說是河南人，說一口河南普通話，一家老小六口人。
市坪飯店是四立三間的木房，門面很寬，縱深也長，街沿坎很寬很高，可能有一米多寬一米多高。飯店里面很寬敞，靠后面大約三分之一的地方是廚房，前面三分之二的地方是飯廳。飯廳里擺放著好幾張四四方方的大桌子。
我們這些小孩一般是不敢跑到里面去玩的，偶爾見里面人少，大門和后門開著的時候，才敢鼓起勇氣、壯著膽子從大門跑進去，又迅速從后門跑出來。在里面跑的時候，心里有些緊張，不敢在里面停留，更不敢東張西望，怕飯店的工作人員看見了抓住我們，把我們交給父母親。父母知道我們?nèi)チ瞬辉撊サ牡胤?，就會狠狠地罵我們一頓，甚至打我們幾巴掌。所以，即使我們從飯店里跑過，也絕不敢讓大人們知道。我們之所以敢壯著膽子、冒著挨大人打罵的風(fēng)險到飯店里去跑一趟：一是跑進去想聞一聞飯店炒菜散發(fā)出的油香味；二是從飯店跑出來后，好在小伙伴中吹吹牛皮，顯擺顯擺，
我至今仍記得，飯店賣的東西有：米飯、包子、饅頭、面條、米粉，當(dāng)然也有炒菜。進飯店吃這些東西，要憑糧票，糧票有全國糧票和貴州省糧票；票值有貳倆、半斤、壹斤、伍斤、拾斤等。沒有糧票飯店不會賣飯給你吃。包子主要是糖包子，肉包子極少；最好的炒菜有炒豬肝、炒回鍋肉、炒豬腸，也有羊肉、牛肉，還有其他的炒菜、湯菜，都不多，也就幾樣菜。
閑天，去飯店的人較少，趕場天會多一些。去飯店吃飯的人大約有兩類：一類是公職人員，有工資收入的，比如：縣里和區(qū)里來我們市坪公社檢查指導(dǎo)工作的干部，還有市坪公社、供銷社、糧站等單位的公職人員；一類是經(jīng)常來市坪趕場的個體工商戶，他們是經(jīng)政府批準(zhǔn)可以擺攤設(shè)店的，能賺點小錢。農(nóng)民們幾乎不去飯店，因為他們生活極為困難，一年四季都在為吃穿發(fā)愁，哪有錢去飯店吃飯呢。去飯店吃飯吃肉的事，農(nóng)民們想都不敢想。我的父親母親和我們兄弟姊妹，也從來沒有去市坪飯店吃過一頓飯，直到改革開放后市坪飯店關(guān)閉。
我最羨慕那些能進出飯店的人。大凡能進出飯店的人，衣服都穿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穿的幾乎都是四個口袋的中山裝。臉上也有血色，紅光滿面的。進飯店吃飯的人，從飯店出來時，總喜歡站在飯店大門口稍稍停留一會，似乎想讓別人知道他在飯店里吃過飯。他們站在飯店大門口，雙眼平視，頭慢慢的轉(zhuǎn)著動，毫無目的的左看看，右瞅瞅，看了好一會，才邁開腳步從飯店的大門口大搖大擺地走開?？粗鴱娘埖曜叱鰜淼娜?，我時常猜想，他們在飯店里肯定吃到肉啦。我發(fā)誓：等我以后長大了，找到錢，我也要帶著伯伯（即父親）媽媽和弟弟妹妹們?nèi)ワ埖瓿匀狻?/span>
有時候，飯店里的東西也會減價處理。那些已經(jīng)做好的包子、饅頭，由于存放的時間長了，不能繼續(xù)保存，再保存下去就會變質(zhì)、發(fā)霉、腐爛。這時，飯店的東西就會減價處理，而且，價格比平時便宜多了。只要聽說飯店的包子、饅頭減價，我們小街上的人就會轟的一聲擁向飯店，搶購著這些快要變質(zhì)的包子、饅頭。有時，為了搶購到這些食品，人們互不相讓，拼命往窗口處擁擠，擠來擠去的，偶爾還會發(fā)生一些的爭吵。
雖然我家離飯店很近，但飯店的食品減價時，我的父母往往在田野里做農(nóng)活，等他們披星載月回到家時，飯店的減價食品早已買完，大門早已關(guān)了。我們兄弟幾人看到別人在飯店門口搶購包子、饅頭，也只能不停地吞咽口水，瞪著眼睛看著別人把包子、饅頭買走。
記得有一個雨天的下午，父親在家里給別人理發(fā)，突然傳來飯店包子、饅頭減價的消息。父親聞訊，急忙對正在理發(fā)的客人說，請你稍等一下，我一會就回來。一邊說話一邊迅速放下手里的理發(fā)工具，三步并作兩步，很快就到了飯店門口，搶購到一些包子、饅頭。傍晚吃飯時分，父親母親就把包子、饅頭分發(fā)給我們吃。雖然是減價食品，但我們吃起來也十分好吃，香噴噴的，油滋滋的，甜咪咪的。我常常舍不得一下把它吃完，想把它留起來，慢慢吃?？筛赣H和母親不準(zhǔn)，說再不吃，就壞了，不能吃了，就該丟掉喂狗了。真要丟掉，就太可惜了，于是，我就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似乎要把這個包子饅頭，永遠(yuǎn)的品嘗下去……
而今四十年過去了，國營飯店早已成為歷史。雖然我兒時沒有條件去國營飯店吃過一頓飯，但改革開放以來，我家的物質(zhì)生活不斷改善和提高，特別是這些年來，我家的餐桌上頓頓都有好幾個可口的菜肴。每當(dāng)我談到兒時國營飯店時，我愛人就說：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比國營飯店時期不知好了多少倍呢。想吃豬肉牛肉羊肉，想吃雞肉鴨肉鵝肉，想吃生猛海鮮，隨時都可以到附近的菜市上去買。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來吃。是啊，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人們真正過上了幸福生活。昔日國營飯店的那幾個菜，哪能跟我家今日餐桌上豐盛的美味佳肴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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