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偉明
錢偉明，六十年代初生于新疆石河子市，成長于克拉瑪依市，現(xiàn)居住山東煙臺。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克拉瑪依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集《魅力準噶爾》。
向度原創(chuàng)
曲折，就是等待靈魂跟上來
這篇文章是2011年遺留下來的一篇殘作，它們被撰寫在幾張信紙上，字體潦草，字行間不斷地被增增減減。它們插在一個郵件信封里，邊角已經(jīng)卷曲。
疾病總是讓人無奈。讓人不得不停止一切想法、停止一切工作，只剩下回想。
住院的那些日子總感覺時間變得特別漫長，特別是夜。那灰昧的屋頂總是把很多事情清晰地映現(xiàn)，剝落心上厚厚的繭，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掙扎輾轉(zhuǎn)，那些挫折磨難，在一個個無眠的夜里，被一一細數(shù)。
人生的第一次住院是1991年，因為心臟病。第二次是1997年，因為闌尾炎，這是第三次，當2011年在腦海中閃出時，心里不禁悚然一驚，此時，距第一次住院正好20年。二十年，由三十歲到五十歲，人一生中最為重要也應(yīng)該是最有成就感的一段。
我整理著它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曾經(jīng)的那些苦與痛，被時間濃縮過梳理過后，如此真實地灑落下來，使我發(fā)出釋懷后淺淺的笑聲。
人生如水亦如歌。那一年，三十歲。很自負。毅然決然地把出軌的丈夫拱手送給她人，不聽解釋不聽勸告。高調(diào)地結(jié)束了七年的婚姻。帶著年幼的孩子自己過。
不久就因為心律失常而住院。頻發(fā)室性早搏，陣發(fā)性室速，但卻檢查不出原因。于是，住院、出院、住院，最后不得已轉(zhuǎn)到離家400公里遠的上一級醫(yī)院。
父母親要幫忙照顧我的孩子，弟弟妹妹們都要上班。我一個人孤單地在外求醫(yī)治病。吃不好也睡不好，病危通知書都沒有人簽收。
但我天生是個樂天派，只要能起床就絕不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我和醫(yī)護人員以及病友們關(guān)系融洽。教小護士鉤帽子、打毛衣，給不能下床的病友去打飯買東西，幫她們上廁所，吊瓶滴完了去喊護士。
那些情緒一度低落的病人也很喜歡和我聊天，向我傾訴心頭的煩惱。護士們也常常對那些不配合治療的病人說：“看看人家30床，病情比你嚴重，卻不畏懼不放棄，勇敢面對，積極配合。你要向她學習，這樣才能戰(zhàn)勝病魔啊?！?/p>
有一天，做24小時動態(tài)心電圖監(jiān)測，需要多一點的活動。我慢慢地走進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商場，進門不久，就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個保安跟隨著我，我明白是因為胸前那一根根紅黃藍黑的導線惹的禍，好像背著炸藥包一樣。
給心臟做檢查真的是很復雜。簡單的心電圖、心臟彩超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要做心臟造影。我做過兩次造影，第一次是從頸靜脈，第二次是股靜脈。
記得第一次時，頸靜脈被切開一小口，長長的導管沿著血管進入心臟，取了一塊心肌出來做活檢。然后將碘131注射劑注入顯影，當時，一個護士剛剛給我注射完藥劑后，所有的醫(yī)生護士們就快速地跑出手術(shù)室，把我一個人扔在手術(shù)床上。我雖然躺著不能動，但意識還是清醒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一定是要死了，他們是要去準備搶救措施了。因為之前我自己簽署了好幾張的手術(shù)意外通知單。后來，我才得知，他們是為了避免輻射撤出去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了當時切開股靜脈是為了什么，只記得手術(shù)后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腹股溝上壓著一個重重的沙袋，手上打著點滴，一瓶接著一瓶，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滴完。可我內(nèi)急的實在忍不住了。床頭沒有呼喚設(shè)備，同病房又是一位70歲的不能下床行走的老人，沒有人能夠幫我。于是，我拿掉沙袋，一手舉著吊瓶，慢慢下了地，剎那間，血就順著大腿流了下來，我快速地解決完。拖鞋上、痰盂周圍都是血，人暈暈的簡直就沒有力氣站起來了。正在這時，老人的女兒進來了，幫忙把我扶到了床上，壓上沙袋并去喊了值班醫(yī)生過來。我自然是被醫(yī)生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當時他們正忙著交接班呢。
有一天傍晚時，病房里臨時加了一張床，住進來一個48歲的大姐。嘴唇青紫，呼吸短促，病情比較嚴重。
大姐非常地隨和，一開口說話就先笑。她家是牧民，在大山深處，一個很貧瘠的地方。她有一個很愛她的丈夫，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縣中學上高中二年級，小女兒上初中一年級。
她除了吃飯睡覺和出去做檢查，其余時間基本上都在織毛活，晚上病房熄燈了，就坐在過道里織，很晚才睡覺。問她原因，她笑著對我說，總感覺這次出來就回不去了，想給愛人織一件毛衣，給兩個女兒多織幾條毛褲，因為她們要幾年后才能夠自己照顧自己呢。
聽著心里酸酸的，但嘴上卻嗔她不要胡想八想，平白無故地說這樣的話。好好配合醫(yī)生治療，你一定會好的。
其實，誰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呢？在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我也一度以為自己會長眠在這異地他鄉(xiāng)了。也在感覺不舒服的時候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不能倒下，你走了孩子怎么辦？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的?！币苍?jīng)給一位交往至深的閨蜜交代，要她在我身后幫忙照顧我的孩子。
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那位大姐體質(zhì)較弱，不適應(yīng)馬上做手術(shù)。后來，她被安排在我隔壁的病房里。
我們依然常常在一起。就這樣一個月的時間，她給丈夫織了一件外套毛衣，給大女兒織了三條毛褲，給小女兒織了五條毛褲，一條比一條長一點。
那個周四，她的手術(shù)日，一大早，她就來到我的病床邊，謝謝我這段時間給她的關(guān)心和幫助。說著她拿出一雙毛襪子，放在我手上。輕聲說道：“已經(jīng)立秋了，早晚天涼就套在腳上?！蓖ｎD了一下，她接著說：“你每次出去買飯，回來總是嚷嚷眼大肚皮小，買多了，讓我一起吃。其實，我知道你是故意多買的，想讓我吃的好一點。”她神情安然，沒有看出有一絲的緊張和不安。我們聊了孩子，聊了以前的快樂時光，唯獨沒有聊病情。護士喊她回病房做術(shù)前準備，我說：“等你回來，今晚我陪你?！彼齾s在臨出門時對我說：“你不要擔心，等你下周三手術(shù)時，我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我照顧你?！?/p>
我和她丈夫一起把她送進了手術(shù)室。
一直到我去吃晚飯，她的手術(shù)還沒有結(jié)束。我吃完飯給她丈夫帶了一份飯回來。一進病區(qū)，就感覺所有醫(yī)生護士都匆匆忙忙，而且神色很凝重。我忙問起她的情況，沒有人回答我。最后一個小護士悄悄告訴我，手術(shù)失敗，人現(xiàn)在監(jiān)護室呢，我只感覺一股涼氣從頭到腳。
半個小時后，她丈夫默默地在病房收拾東西。1米8幾的大個子此時矮了一截。我沒有勇氣到監(jiān)護室去看大姐，也沒有把飯給她丈夫送過去，因為我知道他吃不下。
當晚，醫(yī)院派了救護車送他們回家。即將出發(fā)時，我快速跑過去，把飯盒和一個裝了500元錢的信封從窗口遞給她丈夫，對他說了一句一點用也沒有的話：“為了兩個孩子，你要堅強?！?/p>
我的手術(shù)日到了，卻沒有太多的恐懼和傷感。那些滄桑的故事，直流淌到我的額頭和心上，在我的臉上，永遠找不到悲苦和黯然。
一大早幾個醫(yī)護人員和病友來看望我，眼中閃著真誠的關(guān)懷。
在走向手術(shù)室時，想起那位大姐，想起她濃濃的母愛，她的堅強、她的安然，想起她的笑容。
術(shù)后，心臟的異位起搏點得到了控制。雖然每天還是要吃好幾種藥，但我終于可以出院了。
病一場就好似蛻了一次皮。讓我融入了更多的積極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更多的包容、珍惜和喜悅。忘卻那些一度耿耿于懷的不快事，放下那些曾經(jīng)認為很高尚的所謂志向和欲望，把心擱在當下，實實在在的做事，真真誠誠的做人。不再挑剔他人，不再強求要有無言的默契。這個地球離了誰都一樣地轉(zhuǎn)。不錯過身邊的美好，一朵花開，一個笑臉，一份緣，收集生活中點點滴滴的遇見。
這次外出治病歷時5個月，單位人事科科長利用職權(quán)拒絕我復工，把我劃入吃勞保的行列。
我不能說已經(jīng)看透生死，只是，不再追求面子問題，不再忿忿抱怨公平與否，在黯淡的境遇里，也要保持一份平靜的心境。想起那句：命運嘛，休論公道。不能抬頭高歌，就低頭走路。
我住回父母家，養(yǎng)育孩子，孝敬老人。弟弟妹妹也常常在工作之余回到家中，全家人樂樂呵呵，注滿了喜悅。
這段日子也讓我有了更多的時間讀書，沒有選擇，沒有目的，很多的經(jīng)典之作都是在那個時候讀的?！墩劽馈?、《瓦爾登湖》等等，雖然未必能做到“心靈上的碰撞”，但至少這一本本書讓我敏于內(nèi)心，強于情緒，讓我在慢慢變薄的書頁里厚了自己。
我有健康的心靈，我更要有健康的身體。每天清晨去公園打太極拳，每個傍晚去體育場散步，每個假期帶著孩子出去旅行，領(lǐng)略“四面峰巒翠入云，一溪流水漱山根”，陶醉于“別開小徑連松路，半在云間半雨間”。漸漸地，氣息越來越順暢，心房心室的跳動越來越統(tǒng)一，藥量越來越減少，腳底越來越踏實。人一踏實，就諸事通達了。
我再次回到工作崗位要有三個月的試工期。三個月內(nèi)不能因為心臟病請病假，否則，取消試工期，繼續(xù)回家吃勞保。
當時心里還是挺忐忑不安的，不知道病情會不會復發(fā)。妹妹的同學是醫(yī)生，有一天我去她那里開藥，她對我說：“大姐，你的事情我聽說了，沒關(guān)系，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就來找我?！眴挝活I(lǐng)導很照顧我，安排我在庫房工作，同事也鼓勵我，關(guān)心我，累活重活都不讓我插手。
我發(fā)揮自己喜歡文學的特長，把文化墻搞得豐富多彩，并且積極投稿，做好科室的宣傳報道工作。那些總結(jié)、計劃、先進個人材料等工作我也一并接過來，就這樣忙忙碌碌但心情愉快地度過了試工期。
后來，我才知道這三個月里還有一段小插曲呢。
就在我試工期間，針對正在進行的定崗定員工作，人事部曾經(jīng)找到我們領(lǐng)導，說如果我的崗位無法確定，可以將人退還給他們另行分配，被我們領(lǐng)導解決否定了。
這時，一個平常對我問寒問暖，無比關(guān)心我的同事，卻在私底下對領(lǐng)導說：“她哪里能完全頂崗啊，應(yīng)該讓她走的?！?/p>
那位告訴我這件事的姐姐說：“你以后要提防這個人，她啊，是茄子把把上的刺，你不要輕信?！薄扒炎影寻焉系拇獭边@句話讓我琢磨了好幾天才懂得了其含義。
生命里走過的，我們需要銘記；溫暖心靈深處的，不可忘記。即使飲一杯歲月中苦澀的羹，也會造就豐富的人生。幾多坎坷，走過去，生命自會擔承。只要我還活著還健康還有愛心就一定會有屬于我的幸福生活。
曲折其實就是一種等待，等待靈魂跟上來，等待一個平靜美好祥和的日子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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