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齊川紅
金庸早期代表作《射雕英雄傳》中的主人公郭靖少年時代的師父是江南七怪,韓小瑩是他唯一的女師父,不僅歲數(shù)小,武功也差,在高手如云的武林大師中,就是與女的比,也不一定高過全真七子中的孫不二,再不用說黃蓉梅超風了。江南七怪出場雖早,卻是打醬油的,韓小瑩更是打醬油中打醬油的角色,當然她的相貌是出眾的。我們是通過完顏洪烈側眼知道她的相貌的:只見那女子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身形苗條,大眼睛,長睫毛,皮膚如雪,正是江南水鄉(xiāng)的人物。她左手倒提銅槳,右手拿了蓑笠,露出一頭烏云般的秀發(fā)。完顏洪烈心想:“這姑娘雖不及我那包氏娘子美貌,卻另有一般天然風姿?!蓖觐伜榱屹F為金國六王子,經多見廣,閱人無數(shù),能夠暗暗稱贊韓小瑩,就說明她的相貌非同一般,之所以認為不及包氏,那是因為包氏救過他的命,情人眼里出西施,有個人的感情色彩。后來已到中年的韓小瑩一行返回江南途中,歐陽克的幾個侍妾看見了,也不由感嘆:“那個女子生得可俊,要是年輕十歲,少主不害相思病才怪。”《神雕英雄傳》中有許多美麗的女子,黃蓉,包氏,穆念慈,梅超風,瑛姑,但黃蓉頑皮刁鉆古怪,當時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梅超風美得戾氣,令人毛骨悚然;穆念慈有風塵之色,被不合身分的愛情迷惑,墜入情網(wǎng)而不辨忠奸;包氏美得柔弱,沒有主見,屈身他人;瑛姑美得荒謬,愛上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頑童,都不如韓小瑩美得堅定大氣,英姿颯颯??v觀她的一生雖不曾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卻稱得上女中豪杰,巾幗英雄。
韓小瑩自小在市井中和六位結義兄長一起長大,沒有胭脂之氣,扭捏之態(tài),像《紅樓夢》中的史湘云一樣豪闊,從不把兒女私情放在心上。雖為女性,不讓須眉,煙雨樓與丘處機賭酒時,毫不示弱:“好,先比了酒量再說?!笨v然被打傷,根本不服輸,首先發(fā)難:“這事如何善后,還得請道長示下。”當丘道長又提出新的賭法時,盡管不明就里,卻表現(xiàn)得最為急切:“快說,快說,越難的事越好?!币粋€心口直快絕不拖泥帶水爭強好勝的女俠躍然紙上,迎面而來。就這樣,一個妙齡少女和義兄們一道遠赴大漠尋找郭靖,為此失去了為救她而且一直暗戀她的五哥。韓小瑩生性豪邁,一心好武,對兒女之情看得極淡,當五哥垂死之時,堅定地說:“我已是你張家的人,這生這世決不再嫁人。我死之后,永遠和你廝守。”如此忠貞剛烈之人,簡直無二。情人的失去,疼痛在心,卻發(fā)出豪邁的誓言:“咱們江南七怪,絕不會輸?!?/p>
從此江南六怪把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郭靖身上,柯大俠幾個像嚴厲的父親一樣,韓小瑩卻像慈祥的母親,處處關照鼓勵疼愛。如果沒有韓小瑩,也許就沒有后來的郭靖??麓髠b幾個性格急躁,郭靖天資又遲鈍,因此學得很慢,師父們恨鐵不成鋼動不動發(fā)火,而韓小瑩眼見郭靖學武不成,心中悲苦,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也只是擲劍掩面而走。
韓小瑩有著男子的豪氣,又有女性的柔情慈悲,誤認為郭靖跟著仇敵梅超風學藝,商議決定廢了時,她表現(xiàn)得淚光瑩瑩,神色可憐。在柯大俠鐵杖砸向郭靖時,韓小瑩舍得性命奮不顧身撲到郭靖身上護著,以致柯大俠長嘆一聲:“七妹總是心軟?!钡弥邱R鈺教的武功,喜道:“孩子,你干嗎不早說,我們都錯怪你了?!鄙焓謸崦珙^,心中十分憐惜。嗔怪郭靖不懂尊重人:“什么他不他的,沒點規(guī)矩,傻孩子?!彪m是斥責,臉上卻盡是喜容。這就是一個愛極了孩子的母親的舉止言行,她完全把郭靖當做了自己的孩子。為郭靖,十幾年來,身為姑娘的韓小瑩耗費了青春,雖然風致不減,已非當年少女朱顏。一個女人只有做了母親,只有為了孩子,才不顧自己的青春逝去,容顏變老而無怨無悔。
她有女性的心思細密,能理解男女之情。丘處機責怪郭靖與華箏有婚約,她愛惜徒兒,站出來給予解釋;眾人遷怒郭靖與黃蓉之事,只有她最能理解體諒。而且首先跨過仇恨,忘記仇恨:“五哥已經死了,現(xiàn)在梅超風也死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罷。我們現(xiàn)在和黃藥師和解,就當……就當是疼一疼靖兒吧。”那種放棄私人情感,成全徒弟,對徒弟無私的疼愛,讓人感動,讓人流淚。
成人之后的郭靖離開了幾個早期教育的師父,又經歷許多奇遇,終于成長為一個武藝高強的大俠。他的師父們也漸漸離開舞臺離開讀者的視線,除瞎了眼的柯大俠外最后均謝幕在桃花島,韓小瑩不想被擊殺慘死而自刎。
一代女俠就這樣死去了。
她沒有戀愛過,情竇未開,沒有幸福地享受過人世間最美的情感,剎那的情懷如曇花般凋謝,電花般閃過,卻為愛自己的人獨身,一生沒有出嫁,沒家庭,沒丈夫,更沒有孩子,顛沛流離,游走江湖,卻把滿腔的柔情和母性給了沒有血緣的徒弟。她心中沒有她自己,是最美麗最完美的女人,始終閃爍著絢麗的光芒,最可珍貴的品質,可敬可愛可歌可泣,感動著所有人,甚至聰明伶俐的黃蓉,冰清玉潔的小龍女也比不過她。做了母親的黃蓉變得庸俗,嬌慣郭芙,另眼相待楊過;小龍女不食人間煙火,令人敬而遠之遙不可及,只是韓小瑩真實可信,與我們最近。為妻為友,一生若遇韓小瑩,便是世間幸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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