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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六的時候,我聊了聊電影劇《都挺好》(《都挺好》——其實都不好)。那時我剛看了十一集,我說這部戲就是名字“都挺好”,其實都不好,我看前十一集時沒有看到一點人性的善,都是惡。有網友就給我留言,意思是讓我看完再說,要不然會先入為主。
我那天想說的并不是這部電影劇的好壞,我是想說在不確定性日益增加的生活面前,家庭矛盾往往會激化,而不確定性是各國追求快速發(fā)展和全球帶來的結果。而快速發(fā)展與一個國家人民的幸福感的關系并不大。
文藝作品的功能就是表達善惡、美丑。一提到善我們就會想到佛,佛光普照,對誰都好。這樣的善誰都做不到,要不然大家都成佛了。人性的善是保護弱小,在家庭里就是保護孩子。而電視《都挺好》中最大的故事沖突就是家里最小的女兒被欺凌、被虐待,甚至是被拋棄。
為什么會這樣?在電視劇中是一個謎。
看到前二十集的時候,這謎還沒有被解開,我認為解開這個謎是電影劇的最終目標,給這個不正常的家庭欺弱現(xiàn)象一個合理的解釋,知道惡的成因,就能告訴人們什么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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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演過一半的時候,這個謎解開了,但并不是通過回憶的鏡頭,而是通過父親蘇大強的描述。
原來,蘇大強下鄉(xiāng)時愛上了農村的漂亮姑娘趙美蘭,趙美蘭本來看不上蘇大強,為了自己和弟弟進城才嫁給了蘇大強。趙美蘭在城里生了兩個兒子后,遇到了在上海大醫(yī)院當醫(yī)生的老情人,兩個人舊情復發(fā),趙美蘭想拋棄這個家去上海,可這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四個月了。等生出小女兒明玉的時候,那個上海醫(yī)生也不見了蹤影。因為超生,不但罰了款,趙美蘭和蘇大強都受到降級、降薪的處分,家庭生活也每況日下。所以,趙美蘭就把所有怨都發(fā)在了蘇大強和明玉身上,對這兩個人實施家庭暴力。因為這兩個人不但讓她丟掉了美好的愛情,還讓家庭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而善于逢迎的小兒子明成看到了機會,成了母親的幫兇。
蘇大強的這段口述交待了一個非常大的歷史背景。上山下鄉(xiāng)的愛情悲劇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一直是反思文學的主流,計劃生育的悲劇正在進行時。
但我知道,這兩個主題是無法挖掘的。在今年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前一周,張藝謀導演的文革題材的電影《一秒鐘》因“技術”原因退出評選。莫言批判計劃生育的小說《蛙》在國內也沒人敢觸碰。
我以為,沒用真實的回憶鏡頭,而用蘇大強的口述是想弱化這方面的表達,繞開這兩個敏感的話題。而電視劇所改編小說原本的名字就叫《蘇大強作妖記》,用蘇大強這個不著調人的口述,就可以通過對蘇大強口述事實的真假驗證展開故事情節(jié),用更荒誕、更隱諱的手法去表現(xiàn)這份惡的真正來源,給那個年代父母匪夷所思的行為一個原因交待,從而表達人性善的一面。
結果看到最后,這樣的情節(jié)也沒有出現(xiàn),用老年癡呆癥讓真相永遠無法查證。
但電視劇還是留出了一點漏洞,就是蘇大強說,現(xiàn)在的事兒他不記得了,原來的事兒他卻沒忘。而蘇明成卻一直以不能詆毀亡人的理由維護母親的形象。
我也為電視最后會是全家人都回到老房子,要不然蘇明玉自己買回老房子干什么呢?一家人在老房子里,通過蘇大強的口講述一個更加殘酷的現(xiàn)實真相,正是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真相讓趙美蘭的人格扭曲,成了一個惡人,把善良還給一個母親。
電視劇看完了,趙美蘭的惡人形象一直保持到劇終,而最后蘇大強為女兒買練習冊的行為,更強化了趙美蘭的惡。可以說,這種惡,哪個個人都承擔不起,那是時代的惡。
而電視劇在大年三十夜卻給蘇明玉自己買回老房子找了一個非常中國的答案:我想有個家。
那個家小時候不屬于她,她長大有錢了,通過錢擁有的這個家。
無疑,電視劇表達了“有錢就是有一切”的價值觀。
如果說電視劇的人物都進入了情感困局,還不如說他們都進入了金錢困局。電視劇從頭到尾都是圍繞錢展開的。
這部電視劇如果弱化蘇家的情感糾葛,拍成一部職場戲、商斗戲也許會更為優(yōu)秀。電視劇里中國家族企業(yè)的職場斗爭拍得非常精彩,特別是蘇明玉智斗蒙太家族的那一場和蘇明玉到成都吃四川火鍋的那一場。劇中反映了中國家族企業(yè)發(fā)展的困局、職業(yè)經理人的困局。這場職場斗爭非常像國美職業(yè)經理人與黃光裕家族的斗爭,只是結果不同,劇中是職業(yè)經理人勝了,國美是黃光裕的老婆勝了。不同的是,黃光裕和他老婆一直在一條戰(zhàn)線上,而劇中蒙志遠和他老婆是不同戰(zhàn)線。而讓小蒙總接班,更將使中國的家族企業(yè)永遠走不出“授權者行政”的困局。
3
中國家庭成員之間,有一種非常奇特的關系叫相愛相殺。要么非常好,要么非常恨,一旦放棄了好,相互之間的仇視比對待外人還要狠。
這種家庭關系形成的原因是中國人認為家庭成員之間彼此擁有,沒有一個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這就是電視劇中蘇家長子蘇明哲強調的蘇家,也是蘇大強遺囑里所講的兄弟姐妹。
按照這種說法,趙美蘭是非常優(yōu)秀的趙家人,因為她為了她弟弟不惜犧牲個人的幸福。而我們拋開社會大背景,趙美蘭卻是劇中最大的惡人,那么這種背離又應該怎么解釋?
顯然,這種用親情捆綁式的中國家庭關系是應該放棄的,而劇中卻一再強調。
西方文化是個體主義文化,西方人的自我概念是獨立型自我。
東方文化是集體主義文化,東方人的自我概念是互依型自我。
雖然個人主義或個體主義在中國無法通行,但在中國人接受西方文化的時候,特別是中國獨生子女一代,他們更接受個體主義下的獨立型自我,而非互依型自我。這一點在電視劇中蘇家大兒媳婦吳非身上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
那么,中國的90、00后會像哪一方面發(fā)展呢?
誰都知道,一定是西方式的獨立型自我,這就需要現(xiàn)在的家長做好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不要到時候有失落感,變成像蘇大強那樣,快要死了才明白這個道理。
人生的最大悲劇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電視劇也安排了這樣的結局,不過導演認為是由悲轉喜。
只有家庭關系走向平等、相互獨立、相互尊重個人選擇才不會出現(xiàn)《都挺好》這樣的悲劇。
可以看出,我們在無意識地接受西方的價值觀,為什么會這樣呢?
因為世界發(fā)展的方向按照西方價值觀在走。誰想把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孝道搬出來指導現(xiàn)代家庭關系,誰就是在創(chuàng)造悲?。辉谏鐣l(fā)展中,誰抵抗自由平等的發(fā)展方向,誰就是螳臂當車。
有一個非常的意思的現(xiàn)象,有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人的自我概念是和母親緊密聯(lián)系的。在這方面得到了腦科學研究的證據(jù):就是中國人“自我”和“母親”兩個概念,都引發(fā)了相同的大腦區(qū)域活動,而西方人只有“自我”能引發(fā)相應的大腦區(qū)域活動。
也就是說,對中國人來說,自己和母親,在大腦中“住在同一個地方”,這是一種何等緊密的關系。
電視劇《都挺好》的最后,蘇明玉回想起了母親抱她的場景,就是這方面的反映。而蘇明成對母親的依戀從生理上講也有這方面的原因,這就需要現(xiàn)代家長在對孩子進行教育的時候把“自我”和“母親”兩個概念進行強化式的分離——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電視劇里有一個陽光而不糾結的形象,既不為情糾結,也不為錢糾結,這個人就是電視劇里的外人、小飯館老板石天冬。石天冬的扮演者楊祐寧出生在臺灣,成長在臺灣。如果換個大陸演員一定演不出這個味道,也可以說石天冬的形象是楊祐寧演出來的,不是編出來的。因為臺灣沒有發(fā)生那段歷史,他們更早地認同了獨立型自我。
最后,還是要給電視中表現(xiàn)的惡做一個注解:這份惡并非來自人性本身,而是來自時代之惡;不對歷史進行反思,不公開歷史真相,刻意掩蓋歷史的錯誤,即使成了患了老年癡呆癥也忘了那段痛苦。
劇情只能在眼淚中結束,總有人認為悲情牌是一手好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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