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袁玥
編輯 / 斯問
在老上海提起寧波人，很多人立馬會想起當年在上海灘揚名立萬的“紅幫裁縫”。
他們夾著一柄尺子、一把剪刀出現(xiàn)在這片土地上，剪裁出了中國第一套中山裝、第一套西裝，開出了第一家西服店…奠定了寧波服裝產業(yè)的歷史。
清末民初，到21世紀，在幾百年的歷史軌跡中，寧波裁縫從個人手工者到加工廠，已經(jīng)發(fā)展到今天雅戈爾、杉杉、羅蒙、太平鳥等，上百億市值的上市公司。
這是一段波瀾起伏的歷史?；赝校厝荒軌蛟谒脑雌鹛?，看到某種勇敢的精神閃耀生輝。
寧波服裝廠長
1978年，遠在安徽的18位小崗村農民在秘密契約上一一按上了手印，當袁庚在深圳蛇口的工地上聳立起“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牌時，偉大時代的序幕從此被拉開。
改革開放的春風，漸漸從深圳刮到了浙江的沿海小城寧波。
幾臺縫紉機、簡陋的廠房，幾個廉價的勞動力... 寧波的小型村辦服裝加工廠，雨后春筍般生長了起來。
那年，結束了15年插隊知青生涯的年輕人李如成，拘束地站在雅渡村青春服裝廠的門口。他特意穿上了三年前結婚時，岳父做的藍布中山裝和一雙粗制濫造的豬皮皮鞋，選擇當了一名裁縫。
同一年，寧波盛家村生產隊長盛軍海，當上了村主任，并辦起了盛家村村服裝廠。
另外毗鄰的鄞縣，也敲敲打打辦起了棉紡廠。幾年后，將有一個叫做鄭永剛的年輕人，當兵轉業(yè)被派到這里。
寧波素來有「紅幫裁縫」的文化歷史，1940年第一個西服同業(yè)公會成立，其中15位董事，寧波人占13位，可見當時的江湖地位。
然而隨著西服熱的爆發(fā)，在上海紅幫西服店，整日賓客盈門時，寧波的小型村辦服裝加工廠卻是另外一種光景。
李如成的青春服裝廠，與其說是工廠，不如說只是一個蝸居于戲臺地下室的原始小作坊，幾臺家用縫紉機是用安置費購買的，尺子、剪刀、凳子是職工自帶的，主要為別的廠加工背心、短褲、袖套之類小玩意。
后來靠著給上海紅幫店做西服加工，李如成、盛軍海的工廠攫取了第一桶金，也為寧波的“男裝之都”奠定了基礎。
在這些前輩眼里，同城的太平鳥算是后起之秀。1989年，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登上了服裝產業(yè)的歷史舞臺。
原來在鎮(zhèn)辦服裝廠當學徒的張江平，“跳”到縣辦服裝廠做了裁縫，沒干多久便辭去了被羨慕的“大集體”鐵飯碗，用借來的2000元擺起地攤、建服裝廠，生產男裝。
至此，如今屹立在服裝界的幾大品牌：雅戈爾、羅蒙、 杉杉、太平鳥，齊齊踏上了歷史跑道，只是當時的他們可能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會走向何方。
那一年，寧波剛剛被劃為計劃單列市，櫟社機場即將投入使用，國家批準建設杭甬高速，老市區(qū)的電話號碼從5位數(shù)升為6位數(shù)。
面對新世紀，在一片朝氣蓬勃中，這些寧波“服裝廠長”在民營經(jīng)濟起飛的南方，正成為掘金者的時代符號。
晚輩
服裝大佬們，從那時開始發(fā)跡崛起。
李如成的青春服裝廠，與澳門南光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合資組建“雅戈爾制衣有限公司”，“雅戈爾”品牌正式誕生。
鄭永剛在央視發(fā)布了國內的第一條服裝廣告語。廣告詞是：杉杉西服，不要太瀟灑。作為第一個在央視播出的服裝品牌，杉杉服裝一炮而紅。
當雅戈爾、杉杉已經(jīng)如日中天的時候，晚輩張江平，還在海曙區(qū)長春路30號“望湖市場”（寧波批發(fā)市場）擺攤賣衣服。
但在那個供不應求的市場狀態(tài)，只要敢于生產、能夠生產，敢于擺攤、能夠推銷，就能賣得出去。
張江平苦心經(jīng)營，終將自己在望湖市場的攤位升級到了寧波第二百貨商店的柜臺。1992年，張江平和弟弟用借來的2萬元錢辦起了第一家加工廠，夢迪斯制衣廠。
買了六臺縫紉機，雇了七八個裁縫，弟弟主內，負責生產管理；張江平主外，到上海、深圳等開放城市觀察潮流，以小批量、多品牌、新款式帶動生產，全省鋪設銷售渠道。很快，他們擁有的柜臺數(shù)增加到幾十個，完成了初步的原始積累。
南方談話后，更加堅定了改革開放的決心后，來自國內外服裝品牌的訂單，源源不斷地涌向了寧波。
當時的張江平?jīng)]有自己的品牌，但日夜趕工的生產方式，讓他開始思考一個加工型企業(yè)的未來。
九十年代初期的寧波服裝業(yè)，缺個性化。從男裝起家的許多寧波服裝企業(yè)，此時依舊在做西服、襯衫，很少有輕松、休閑、洋氣的服裝。這讓正在擔憂自己服裝加工廠未來的張江平看到了機會，他要「錯位競爭」。
1995年，張江平邁出了第一步，注冊了屬于自己的品牌：PEACEBIRD太平鳥，定位休閑服。
“太平鳥”從創(chuàng)品牌創(chuàng)立伊始，就帶著強烈錯位經(jīng)營的基因。與此同時，在寧波以外，美特斯邦威、以純、班尼路等品牌，已經(jīng)在自己的地盤上開始醞釀，積蓄力量，目標占領全國市場。
有著紅幫裁縫之稱的寧波，開始逐漸受到了來自全國各地服裝行業(yè)進入者的夾擊。
經(jīng)濟危機
經(jīng)商不可能一帆風順。
1998年，世界性經(jīng)濟危機爆發(fā)，貿易行業(yè)首當其沖，巨大的影響下，寧波服裝業(yè)也走到了分叉口。
一整年，張江平白天大部分時間幾乎都奔走于各個銀行之間，只為獲得多一點貸款資金，不讓公司垮臺。再后來，張江平變賣廠房，抵押資產求生。
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張江平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然感慨：差不多快趴下了。
經(jīng)歷這種痛苦的，不僅僅是張江平一個人。
九六年上市了的杉杉，面對市場的困難以及營收的不斷下滑，焦灼不已。鄭永剛當時冥思苦想，杉杉面前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升級，二是轉型。他考慮到工廠生產模式、產品設計等實際情況，公司很難升級為類似優(yōu)衣庫、ZARA這類的運作模式。
于是，鄭永剛毅然決定要帶領杉杉轉型。
98年底，鄭永剛帶了3個人奔赴上海尋找新的機會，與鋰電材料結緣，隨后在上海浦東建廠做負極材料，正式轉型能源公司。
做西服起家的雅戈爾，1992年便開始涉足房地產，之后開始涉及金融、投資等多元化發(fā)展，如今寧波的許多高端樓盤可都是雅戈爾的，如李如成所言，投資就是不一樣，一下子就能賺制造業(yè)30年的錢。
而對于剛剛創(chuàng)立品牌的太平鳥而言，1998年的經(jīng)濟危機，是企業(yè)的一條生死線，跌跌撞撞度過劫難后，太平鳥才能張開翅膀。
第一次金融危機，讓張江平多了一條底線，就是：家有余糧。如果把現(xiàn)金流比作大壩，自1998年后，張江平開始把控“水位”，現(xiàn)金流就是生命。
另一個反思，生產制造要占用大量資金，是否可以學習國際品牌耐克、阿迪達斯的模式？
太平鳥隨后剝離了需要資金、勞動力密集投入的生產，向虛擬經(jīng)營模式轉型跨出了第一步。從單純的生產制造銷售，轉向以品牌、設計和營銷為主要業(yè)務。
至此，寧波的服裝業(yè)走到分叉口，李如成、鄭永剛分別帶著自己的公司，朝著多元化的方向發(fā)展。
而張江平，選擇了在服裝主業(yè)上死磕到底。
時尚零售之爭
日內瓦時間2001年9月17日，世貿組織中國工作組主席吉拉德鄭重地敲響了最后一錘，會議大廳熱烈的掌聲，中國終于加入了WTO。
“入世”后，國際快時尚品牌，迅速打入中國市場。
2003年，Mango在北京開中國大陸的首家店，在隨后的數(shù)年，ZARA、H&M等快時尚品牌也紛紛入駐中國，被年輕人追捧。
市場的變化風起云涌，以往大街小巷人聲鼎沸的服裝店，數(shù)量大幅縮減，報紙上頭版頭條刊登著的XX服裝公司利潤大幅下跌，行業(yè)內充滿焦慮的情緒。
與此同時，休閑男裝經(jīng)過幾年的發(fā)展，出現(xiàn)以此聞名的福建品牌板塊，包括七匹狼、九牧王、富貴鳥等等。
而此時的杉杉和雅戈爾，因為多元化的經(jīng)營策略，依舊占據(jù)著中年男人的衣櫥，沒有品牌升級，也沒有市場下沉。
“這一輪競爭主要是高端的競爭，不是種多少麥子，織多少衣服，而是華爾街的競爭?！编嵱绖傇?jīng)不無驕矜地說。
此時，杉杉投資了許多不太關聯(lián)的領域，比如，在浦東的康復醫(yī)院，簽下吐魯番、桂林堯山等景區(qū)的經(jīng)營權，并宣稱開發(fā)文旅小鎮(zhèn)。李如成在投資口味方面，和鄭永剛幾乎不相上下。
在鄭永剛與李如成一心忙著跨界的時候，張江平一直奔波在飛向世界各地考察的路上。2001年，張江平選擇了擴大產品線，增加太平鳥女裝系列。
雖然寧波是服裝名城，但沒有女裝的市場地位，這是業(yè)界共識。對張江平這個“不切實際”的舉動，業(yè)內都在等著看笑話。
張江平自己承認，女裝到底能不能成，自己心里也沒底。但是他看到了商務男裝已經(jīng)臨近的瓶頸，錯位競爭的思路讓張江平清楚，女裝必須做。
他花了幾千萬，從意大利、德國、日本買了成套的先進設備，在東華大學里成立設計工作室，讓年輕的學生參與設計，把流行元素和時尚概念融合進去。
太平鳥的女裝公司實行的是合伙人制，經(jīng)營者參股，張江想讓公司里的伙伴都成為合伙人。
創(chuàng)新的機制，激發(fā)了女裝公司的活力，太平鳥女裝的市場在經(jīng)歷了最初幾年的虧損之后，逐漸“轉虧為盈”，占領了國內女裝市場的一席之地。
可以說，機制創(chuàng)新決定了太平鳥女裝公司的成功。
杉杉與雅戈爾看似在做高維度的競爭，但也錯失了一次與服裝界高手過招的機會，和占據(jù)年輕消費者的窗口時間。
太平鳥從休閑男裝切入，到時尚女裝，并延展到了衣帽鞋包、領帶皮帶飾品，在男裝之都，另開辟了一片風景。
與時代共舞
著名歷史家學唐德剛說得好，形勢比人強。
誰能想到，十年之后，鄭永剛與李如成又會扭頭奔回老本行？
2016年10月，馬云在一次活動上，提出了“新零售”概念，沉悶的零售行業(yè)起了一聲驚雷。
近乎同一時間，65歲的雅戈爾集團董事長李如成，決定要重新回歸服裝業(yè)。投資100億，“用五年時間再造一個雅戈爾?！彼┲簧砉P挺的黑西裝，在中國服裝節(jié)上高調宣布。
李如成也如阿里巴巴一樣，提出自己的“五新”戰(zhàn)略——新材料、新面料、新工藝、新品牌和新服務。為了這個計劃，他請來了阿瑪尼的設計師，飛十幾個小時去歐洲拜訪面料供應商。
2018年，雅戈爾加入阿里巴巴的A100計劃，發(fā)力新制造、新零售，看得出來，這次的轉身，李如成下定了決心。
而杉杉的服裝業(yè)務，被從杉杉股份中剝離，單獨上市。杉杉服裝全年銷售額10.25億，而曾經(jīng)完全無法與杉杉比擬的海瀾之家190億。對于互聯(lián)網(wǎng)，鄭永剛曾自稱“傳統(tǒng)企業(yè)的老總”，他說他對線上線下的結合一知半解。
與雅戈爾、杉杉相反，太平鳥在電商初期，便搭上這趟飛速前行的列車。
現(xiàn)在回頭看，互聯(lián)網(wǎng)是一個機會，一個年輕的中國公司迎頭追上的機會，它是一道光，照亮了一代人的光榮與夢想。
2008年，阿里巴巴剛打了一場勝仗，將eBay趕出中國市場，這讓淘寶在C2C市場拿到了80%的份額。但是對比2018年，僅天貓雙11便成交2135億元的銷售額，那時的阿里巴巴還是個在襁褓里的孩子。
但是，就是在那一年，太平鳥成立了電商事業(yè)部，張江平把一家30多個人的電商小公司，全盤收購過來，摸索電商。
那年，天貓的首次雙11還僅僅是一個“光棍節(jié)”的促銷而已，太平鳥在一晚做到了52萬的銷售額，占了當時雙11總成交額的1%。2018上半年，太平鳥集團自線上的營業(yè)收入已經(jīng)達到了8.18億元億元，毛利率為43.75%。不久前，張江平宣布聯(lián)手天貓做新零售戰(zhàn)略合作。
“林子里有兩條路，我選擇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條，它改變了我的一生。”這首出自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未選擇的路》，詮釋了他的轉折。
張江平經(jīng)常重復的一句話是：我們從來沒有停止腳步，沒有停止創(chuàng)新和變革。
回望中，我們的衣著已經(jīng)從幾十年前的藍、灰、白、綠的的確良衫，到今天的前衛(wèi)、時尚、五花八門。
其實，無論是李如成、鄭永剛還是張江平，這一批的企業(yè)家們，都值得被尊敬。他們雖然出身草莽，卻堅忍而勇于博取，用一生心血打下的企業(yè)根基，奠定了中國服裝在世界的格局。
寧波服裝發(fā)展的這40年，是整個中國服裝產業(yè)的40年的縮影，也是劃時代的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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