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布里希在《藝術(shù)的故事》開篇說：世界上沒有藝術(shù)，只有藝術(shù)家。
幾千年過去了，一代又一代藝術(shù)家留下的作品猶如金字塔一般層層堆疊起來，浩如煙海，根本數(shù)不清楚。
貢布里希
有多少在自己時代里叱咤風云、名噪一時的藝術(shù)家名字已經(jīng)被遺忘，這么長的藝術(shù)史，我們能說出名字的藝術(shù)家，往極限了說，也不過數(shù)百位而已，而且還是飽含古今中外。
世界四大國家級博物館中，盧浮宮的藝術(shù)收藏達40萬件以上。大英博物館更是擁有驚人的800萬件藏品，大部分是從希臘、中國和埃及掠奪獲得，包括顧愷之的《女史箴圖》。俄羅斯冬宮是270萬件，美國大都會博物館330萬件。
同樣，我們中國的北京和臺北兩地故宮博物院也擁有金石、玉器、陶瓷、書畫、雕刻各色稀世珍寶超150萬件。以上僅是知名博物館的其中幾座而已，全球范圍被維基百科記錄的美術(shù)館和博物館超過55000家。
這些藝術(shù)品流傳至今，且價值被世人認可，是因為它們有一個普遍共性：擁有獨特辨識度。這種獨特辨識度毫無疑問是藝術(shù)家所賦予。
亨利·盧梭，是一位個人風格鮮明的藝術(shù)家，極具辨識度。
在風景中的自畫像，亨利·盧梭
他一生沒有學過畫畫，當他拿起畫筆時，已經(jīng)是四十歲的“高齡”，比起國內(nèi)那些三四歲就開始接受藝術(shù)早教的孩子們來說，他差的何止是一星半點的基礎(chǔ)——他根本毫無基礎(chǔ)。
那是在19世紀的法國巴黎，藝術(shù)運動風起云涌，如果你隨便到街上去轉(zhuǎn)轉(zhuǎn)，就有可能碰到莫奈、梵·高、庫爾貝、保羅·塞尚、高更……在這里，亨利·盧梭只是一名普通的收稅員。
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他鼓起了勇氣辭掉工作，拿起畫筆，開始了他被嘲笑的藝術(shù)生涯。
盧梭為什么被嘲笑？
在他拿起畫筆的 1884 年，羅丹剛剛完成現(xiàn)實主義雕塑《加萊義民》，莫奈早已畫出那幅代表印象派的名作《日出·印象》，梵·高即將與高更相遇并留下經(jīng)典的《夜間咖啡館》……
夜間咖啡館，梵·高
而盧梭，并未像同時代的藝術(shù)家一樣用手中的畫筆去探索人性，也沒有關(guān)注光線與色彩的關(guān)系，他只是執(zhí)著于自己眼前和夢中的天真與質(zhì)樸。
他跟他同代的藝術(shù)家們都不一樣。
我們之所以會用藝術(shù)風格來為藝術(shù)史斷代，是因為，在一段時期里，總會有那么一到兩種主流藝術(shù)理念統(tǒng)治著藝術(shù)界。
在盧梭的時代，他就是那個偏離了主流的人。
盧梭的人生與幸福一詞沒有任何關(guān)系，盧梭 18 歲參軍，服役長達 9 年，當時的軍隊登記表記錄了他的外貌：身高 163 厘米，黑眼睛，橢圓臉，直鼻梁，雙頰豐滿，左耳上有傷疤。
盧梭畫過多幅自畫像，但在這些自畫像中，我們從未看到他的左耳出現(xiàn)在畫面上，或許就是這個傷疤的原因。
1871 年，普法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盧梭選擇退伍，并在巴黎海關(guān)稅務(wù)部門謀得一職，開始了持續(xù) 14 年之久的收稅員生涯。
這個工作要求他經(jīng)常到塞納河沿岸的碼頭、城門及郊外田園去檢查走私活動情況，征收商品稅。這期間，他經(jīng)歷了一次婚姻和 9 次生兒育女，但 7 個子女相繼夭折，36 歲的妻子也黯然早逝。
輕飄飄一段話，不足以讓我們充分了解他的苦痛。
反正，四十歲，按照我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就是“不惑之年”，他買了一些紙和筆，就開始走向了一段新的人生，雖然同樣坎坷和辛苦，但在他的畫面里，沒有太多展現(xiàn)，更多的是猶如孩童般的純凈、天真與稚拙。
1891 年起，盧梭常去植物園和動物園觀賞，一待就是一整天。他把從巴黎兩個園區(qū)里觀察來的各種形象組合成熱帶叢林景色，創(chuàng)作了許多幻想式的作品，這些作品，原始質(zhì)樸，又神秘天真。
可惜，這種“孩子氣”的風格可不會受到評論家的贊賞。盧梭興沖沖地帶著自己的畫作去參展，然后失望而歸。
盧梭最厲害的一點就在于，他從來不會被外界所擊倒。對許多人來說，繪畫，是技藝，是賴以謀生的工具，但對于盧梭來說，繪畫，是他生命存在的方式。很少有畫家的作品會不受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影響，盧梭就是其中之一。
沉睡的吉普賽人，亨利·盧梭
我最喜歡他的原因，是許多畫家用畫筆描述自己心中的苦悶、憂郁、毀滅一類的痛苦。亨利·盧梭則不同，他的畫里充滿著勃勃生機，還有不盡的想象力。
足球運動員 1908 年 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藏
他的畫平靜祥和，仿佛一切都是平等的，一切都能友好相處——他的畫看完，純粹又溫柔，是能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起來的。
亨利·盧梭的藝術(shù)貢獻是在他很老的時候才被人接納。
他也被嘲笑過，但他憑著對畫畫的愛，未曾怨憤過。
正因為他是個內(nèi)心如此包容、如此純真，才能畫出那么有想象力、那么質(zhì)樸又純真的畫吧。
獨立一百周年，亨利·盧梭
從來沒有人像盧梭這樣畫畫，但是他卻畫得這么好，這是不是就叫做天才？
61 歲時，盧梭依舊生活困苦，也仍舊被那些評論家們殘忍地否定、奚落。不過他十分慷慨，只要手里有余錢，就會在小畫室里舉辦音樂會，周邊所有的藝術(shù)家都會過來參加，一同過來的還有雜貨店老板、修鎖匠和其他的左鄰右舍。
幾年后，時來運轉(zhuǎn)，開始有人欣賞他的作品中，不過這是一群年輕的藝術(shù)家們，梵·高曾慕名而來，參加盧梭的畫室音樂會，留下了一段有趣的對話：
“你是知道他們叫你瘋子的吧？”梵·高問。
“是的，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你在海牙他們也認為你瘋了，咱們都瘋啦……”
當時的這些年輕且先鋒的藝術(shù)家們一直在尋找新的表達方式。有的在非洲的藝術(shù)中獲得富有力量的表達方式（高更），以此超越古典的創(chuàng)作手法；有的在日本的浮世繪中獲得靈感，以此注入新的活力（莫奈）。
美味的一天，保羅·高更
穿日本服裝的莫奈夫人，克勞德·莫奈
年輕的畢加索在 1908 年以“向盧梭致敬”為主題，舉辦了一場晚宴。晚宴上，盧梭玩笑式地對畢加索說，“我們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兩個畫家，你有你的埃及風格，而我有我的現(xiàn)代風格。”
這句話，代表著一個藝術(shù)家內(nèi)心深處的驕傲。
1910 年，66 歲的盧梭因病逝世。去世前，他完成了最后一幅作品《夢》。
在這片森林里，奇花異草郁郁蒼蒼，這些貌似生長在熱帶的植物并非出自熱帶，其實它們在法國到處可見，只不過是盧梭將它放大并極為細致地畫出造成的錯覺而已。
畫中除了獅子、大象和猴子等猛禽鳥獸外，還有共有兩個人物，左側(cè)沙發(fā)上的裸女，是盧梭曾經(jīng)的戀人。慘淡的月光下，還有一位吹奏長笛的黑人，使整個畫面具有了一種神秘而夢幻意境。
從慣常的邏輯來說，一個藝術(shù)家的作品應(yīng)該和他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在盧梭身上卻很難得到印證。盧梭生于拉瓦，后長居巴黎，從未離開，與所有這個城市的人沒什么兩樣，但他卻畫出了如此不同的作品。
這樣天真的作品曾不被認為是藝術(shù)，但這就是藝術(shù)。就像畢加索說的：
“我在十幾歲時就能畫得像個古代大師，但我花了一輩子學習怎樣像孩子那樣畫畫。”
畫得再好、再寫實，你也永遠是在遵循古人的范式，花盡一生攀爬，也只能去到古代大師曾去過的高峰，只有另辟蹊徑，才能在藝術(shù)史上留下屬于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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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編 《弘雅書房》
編輯部：沉魚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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