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西安日報(bào)》（2018年8月30日）
鸚鵡洲上無“玉人”
王煒
張說是唐代文學(xué)家、詩人、政治家。
鸚鵡洲上無“玉人”，這是張說在定昆池鸚鵡洲的“國宴”上所發(fā)的感慨。張說《三月三日詔宴定昆池宮莊賦得筵字》詩云：鳳凰樓下對天泉，鸚鵡洲中匝管弦。
舊識平陽佳麗地，今逢上巳盛明年。
舟將水動千尋日，幕共林橫兩岸煙。
不降玉人觀禊飲，誰令醉舞拂賓筵。
讀罷此詩，便生兩處疑問：一是天下到底幾許“鸚鵡洲”？二是這個張說怕是有些背景吧？也忒膽大了些！定昆池本就人間仙境，美若蓬瀛，皇帝于斯大宴群臣，絲弦簫管，禮樂齊鳴，熱鬧非凡，他竟然感到“孤獨(dú)寂寞冷”， 居然發(fā)出了“沒有美女助興”的感慨。
帶著這樣的疑問查閱了資料。原來，大唐長安城也有個鸚鵡洲的。
浩如煙海的歷史長河中，若沒有珍貴的文史典籍，大唐長安的那個鸚鵡洲，怕是無論如何都難以穿越唐宋以至滿清的蒼宇，雀躍于唐詩宋詞的雋永行間，散發(fā)著書卷墨香流芳于世了。
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筆下都秀過鸚鵡洲。李太白秀過“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還秀過“一忝青云客，三登黃鶴樓。顧慚禰處士，虛對鸚鵡洲”， 崔顥秀過“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等等。這里的鸚鵡洲，似乎都是長江之上的那個洲。
李適留世“平陽金榜鳳凰樓，沁水銀河鸚鵡洲”的詩句，這里的鸚鵡洲，說的卻是長安城的鸚鵡洲。這個冠以“鸚鵡”的水中陸地，竟與閬苑、蓬瀛這樣的傳說中的仙境，在唐詩中頻頻“曝光”，使人不得不探個究竟。
長安城的鸚鵡洲現(xiàn)今何在？也只能憑想象尋跡了。好在有唐中宗，有安樂公主，有張說、李適這么一幫子曾經(jīng)鮮活靈動的詩人政客，尋著他們的身影和朽跡，還能找到鸚鵡洲的一些蹤跡。
還得從大唐第一美女安樂公主說起。
安樂公主是唐中宗李顯第七女。唐中宗被廢后，與韋氏赴房州，途中分娩一女嬰，緊急中用衣服做襁褓，故取名裹兒。李裹兒生得聰慧美艷，深得唐中宗與韋氏寵愛。后來，李顯被召回東宮，武則天也很喜愛裹兒，封安樂公主。安樂公主承歡武則天膝下，耳濡目染女權(quán)皇權(quán)之要，權(quán)欲之心日漸滋生膨脹。
武則天死后，唐中宗復(fù)位，更加寵幸韋后母女。安樂公主真不是省油的燈，與長寧公主競相大興土木，廣建宮第，攀比奢華。長安的昆明池風(fēng)景秀麗，為西漢武帝時所開鑿，安樂公主仗著寵幸，請求父皇賞昆明池給她，遭唐中宗拒絕。但他為了滿足女兒的私欲，動用國庫銀，仿昆明池修建了定昆池，于是就有了定昆池中的鸚鵡洲。
長安城的這個鸚鵡洲，從此便在詩人們的歌詠中傳頌至今。定昆池在宗社風(fēng)雨更迭中早已干涸，遺址仍存跡于今西安市長安區(qū)第五橋、長里村、恭張村和雁塔區(qū)丈八溝、西灘、東灘、漕里村、里花水村一帶。于近處登高遠(yuǎn)望，這一區(qū)域是一片低洼地，仍顯當(dāng)時為池的地貌。定昆池曾經(jīng)的驚艷，斃命于宮闈政變中的韋后母女，都已泯沒于歲月的塵埃中了。
后來，定昆池成了大唐子民的旅游勝地，已非門禁森嚴(yán)的唐庭宮苑了。這一點(diǎn)，杜甫有《游何將軍山林》詩為證：憶過楊柳渚，走馬定昆池。
再說說張說其人。
自古到今，凡正人君子，叫他說假話，比登天還難！但要做到不說假話，似乎容易些。這一點(diǎn)，張說做得很好。
武則天朝，張昌宗、張易之兄弟受寵弄權(quán)，滿朝文武惟有宰相魏元忠不怕他們。兩兄弟恨透了魏元忠，想設(shè)計(jì)除掉他。他們向武則天誣告魏元忠，說魏背后議論太后老了，不如跟太子可靠。武則天大火，抓了魏元忠，并準(zhǔn)備親自審訊，且要張氏兄弟當(dāng)面揭發(fā)。張氏兄弟怕辯不過魏元忠，就去找張說（張說當(dāng)時是魏元忠的部下）作偽證，并且許以好處。第二天上朝，太子，宰相，張昌宗兄弟和魏元忠對質(zhì)。魏元忠堅(jiān)決不承認(rèn)自己的“罪行”。張昌宗搬出張說作證，說其親耳聽到魏元忠說過這些話。張說卻說出了令武則天和張氏兄弟大跌眼鏡的話，他說：“……我確實(shí)沒聽魏元忠說過反對陛下的話，只是張昌宗逼我做偽證罷了?！?/p>
武則天明白魏元忠的確被冤枉了，卻要給張昌宗兄弟臺階下，罵張說是個反復(fù)無常的小人，把張說抓了起來。后來武則天派人審訊張說。張說咬定自己沒有聽到魏元忠說過謀反的話。大是大非面前，不說假話，張說因此贏得了很高的聲譽(yù)。
武統(tǒng)治后期，朝堂屢起政變。及至唐睿宗李旦理政，政局仍不穩(wěn)定，隨時都有政變危機(jī)。太平公主羽翼廣布，黨徒眾多，宰相七人，五出其門，文武大臣，大半附之，太子李隆基地位幾于不保。傳說有一天，睿宗皇帝當(dāng)朝訓(xùn)話：“最近有術(shù)士預(yù)言五日之內(nèi)有軍隊(duì)進(jìn)攻皇宮，大家說怎么辦？”大臣們大驚，紛紛要求徹查此事，并加以警惕。張說奏道：“臣以為這是一些人散布的讒言，他們是想誣陷太子?；噬先绻蕴颖O(jiān)國，處理朝政，加強(qiáng)太子的實(shí)權(quán)地位，則君臣名分就會固定下來，有利于穩(wěn)定人心和政局，弄奸的小人就沒有膽量再搞破壞。這樣，流言蜚語就不會再有人傳播了?！睆堈f一說完，其他大臣紛紛贊同。睿宗皇帝下詔太子李隆基監(jiān)國執(zhí)政，從而鞏固了太子李隆基的地位，穩(wěn)定了政局。
試想，黨徒紛爭的事情，滿朝文武心里明鏡似的，卻都在打馬虎眼，只是紛紛發(fā)聲“調(diào)查”“警惕”，誰也不想講真話，不敢得罪任何人，惟有張說站出來，不說假話講真話，建言獻(xiàn)策穩(wěn)定了時局，估計(jì)此舉讓太平公主恨得牙癢癢了。
鸚鵡洲上無“玉人”，最后還是回到張說的這個感慨上來。上巳日修禊祭祀，皇上設(shè)筵定昆池，那是最高逼格的飯局了。張說居然賦詩慨嘆“沒有美女”助興，以此“寒磣”圣上?；赝暌郧?，那一刻的長安城，讓人對如此良辰美景亦感美中不足而心生冷寂。我相信，那一刻的張說，仍然沒有說假話，他說的仍是真心話。
當(dāng)然，我不知道彼時的張說，喝了多少酒。但我斷定，他不是喝多了就是多喝了。
為長安城這個不說假話的人點(diǎn)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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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煒，陜西乾縣人，現(xiàn)居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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