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何不順心，張愛玲在其筆記簿里留下過“盡我最大力量，別的就管她娘”的句子。季羨林《清華園日記》更是放得開，如“沒做什么有意義的事——媽的，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氣，還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東西”，如“我冒雨到圖書館去看報(bào)，我的稿子還沒登出，媽的”，簡直路怒癥患者。文章內(nèi)尋章摘句，反復(fù)掂量，文章外則如豆棚瓜架，俚語俗話，哪里是斯文學(xué)人所言。罵人的話，罵人者淋漓，旁觀者也覺痛快。生活如病癥，要么一天天好轉(zhuǎn)，要么一天天惡化。惡化是個(gè)漸變過程，人們只會在嘆息聲中萬念俱灰，虛弱到無力奮起罵人，卻能潛伏成暗傷，因?yàn)橐患此茻o關(guān)緊要的小事，遷怒于人，幼時(shí)學(xué)到的臟話，會在情急之下不經(jīng)意間冒出，尤其在陌生人面前，臭架子遇到壞脾氣，豈能節(jié)制。老婆一發(fā)怒，有理也讓步，老婆心情差，面子要放下，熟至無距離之人，也不會節(jié)制。物以平凡為貴，日子以日常為美，服從良心，服從本性，脾氣壓不住，發(fā)泄幾句減壓，算是安頓心情，回歸一個(gè)真實(shí)的自己。有時(shí)智慧不及，生別人的氣，僅僅是因?yàn)闆]有做原本該為自己做的事。較之祖宗八輩的罵街，罵人不帶臟字，是否還叫罵人，更像是含蓄的文字游戲。孔子有“老而不死是為賊”“惟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句，陳獨(dú)秀評沈尹默的字“其俗在骨，字外無字”，讀書變氣質(zhì)，變骨相，也變語法?！度龂萘x》里諸葛亮怒斥王朗：“因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dāng)?shù)?，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涂炭?！绷x正言辭，句句在理，不似罵人，卻真能氣死人。弗洛伊德說“人可以防御他人的攻擊，但對他人的贊美卻無能為力”，人譽(yù)之一笑或可，人罵之一笑則難，大概要到不爭地步，如閻錫山所言：“人不污辱你，不和人爭，不是不爭，是無爭；人污辱你，你不和人爭，才是不爭?！钡搅艘欢挲g，只要利益不沖突，懶得反駁他人所講，也懶得罵人。許多事情，其實(shí)并無對錯(cuò)之分，只是看法不同。你的脖子真可愛，上邊頂個(gè)豬腦袋。有人罵在明處，稱作罵街，有人罵在暗處，該稱什么?，F(xiàn)實(shí)的陷阱固然多，人們往往深陷于價(jià)值觀帶來的痛苦，而被坑殺于自己的設(shè)伏，即便自己陪同自己、只在自己能閱讀的日記里，也會寫下謊言。較之謊言，臟話很是干凈，并不抱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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