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講一場秋雨一場寒。真的不假,天漸漸的冷了。站在窗前向外看,一片蕭蕭秋色,落葉淋漓。天氣也陰沉沉的,使人的心情都感到憂郁,這就是所謂的肅殺的秋天吧。
陰霾的天氣使人感到沉悶,人世間的冷暖更加讓人唏噓。
金瓶梅中五娘潘金蓮對于親生母親潘姥姥的態(tài)度,就足以使人感到人世間的無奈與炎涼。
五娘潘金蓮的出身很苦,母親潘姥姥是個家庭婦女,父親是個普通的裁縫,在潘金蓮七歲那年去世了。守寡的潘姥姥含辛茹苦將潘金蓮養(yǎng)了幾年,實在是養(yǎng)不起了,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梢哉f,潘金蓮母女都是在很困苦的生活環(huán)境中相依為命過來的。
可是,困苦的生活沒有讓這對母女心連著心,反而在潘金蓮的心目中,母親是個很沒有本事的人,讓自己吃了很多的苦。倒是由于自己爭氣,最終嫁到西門家,成了五娘,母親貧困的身份卻讓潘金蓮深以為恥了。
潘金蓮自打嫁到西門家,母親潘姥姥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也來西門家住上幾天。要說起來,大娘吳月娘是出身一般的小軍官家庭,也沒有啥錢,對于潘姥姥也是很尊重的。二娘李嬌兒是妓院的妓女出身,生身母親早不知道哪里去了,盡管和潘金蓮不和,對于潘姥姥不過是面子上的事情,但是盡量也不得罪。三娘孟玉樓的母親早死,又加上和潘金蓮私人關系很不錯,對于潘姥姥也很熱情。四娘孫雪娥本來就是半個丫鬟的地位,對于五娘的母親也是不敢不尊重。六娘李瓶兒更是個好脾氣,性格很是溫柔,又由于和潘金蓮開始的關系還算是不錯,所以,對待潘姥姥就像自己的親人一樣。
這一天,潘姥姥來看自己的閨女潘金蓮,沒有事的時候,來到臨近的六娘的房間里來串門,李瓶兒很是高興的將潘姥姥讓到里間屋熱炕上坐著,又倒茶又讓吃點心,招待的很是周到。臨走,又知道潘姥姥生活上確實不寬裕,給了潘姥姥二百錢和一件新上衣。
這點子東西,對于富婆李瓶兒來說幾乎就是九牛一毛。給個窮老太太施舍點兒,能讓老太太念自己一輩子好,何樂而不為呢。但是,李瓶兒忘了,窮老太太后面還有一個是非人呢。
潘姥姥歡天喜地的拿著衣裳回家給潘金蓮炫耀:
這是她六娘給我的,還是新的呢。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點子施舍傷了五娘潘金蓮的自尊心。她一指她娘:
你咋眼皮子那樣淺呢?沒有事瞎要啥人家的東西?回頭人家到外面去亂傳幾句,我的臉往哪里擱?
潘姥姥顯然沒有想到那么多,她還奇怪呢:
我的姐姐,就這樣的衣裳,你也沒有給我一件啊,我真的沒有啥衣裳,你是知道的啊。
潘金蓮把臉一翻:
我是個窮閨女,哪像她六娘那樣有錢啊。你收了人家的東西,我不得欠人家一份人情啊,回頭還要還人家,省得人家甩閑話!
說完了,潘金蓮真的吩咐丫鬟春梅準備了幾個酒菜,到六娘李瓶兒屋里請李瓶兒吃了個飯,算是還了人情。
李瓶兒當然也明白潘金蓮的意思,不過沒有在意,呵呵一笑過去了。但是,在潘金蓮的眼里,覺得李瓶兒這個富婆太牛了,心里很是自卑。同時由自卑又感到妒忌,由妒忌上升到暗恨。
這些變化是很微妙的,李瓶兒根本沒有感受到。很快,李瓶兒生了西門慶唯一的兒子,在家里的地位直線上升,潘金蓮更是妒火中燒了。
這一天,西門慶過生日,請潘姥姥過來吃壽宴。此時的西門慶,正是自己一生中最為得意的時候,當了官,又得了兒子,真是雙喜臨門。外面的親友紛紛吹拍西門慶,內宅的女人個個討好李瓶兒,因為她有了兒子。還有個妓女當場認六娘為干娘,這一下,李瓶兒倒是兒女雙全了。
在這熱鬧的幾乎讓人忘乎所以的內宅里,有一個人,心情極為復雜的冷冷審視著這個微妙的場面,她就是五娘潘金蓮。
這一段時間,五娘潘金蓮心里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以前自己獨霸西門慶,在西門家自己就是個皇后。可是現在呢,西門慶已經是個政府官員了,再不是當年那個土財主了。六娘已經給西門慶生了個兒子,將來肯定是專寵無疑。而且,由于李瓶兒又是個富婆,出手很是大方,用錢買來了很多的人情。再加上性格也算是溫和,在主子們中的口碑也還不錯。相比下,自己呢?除了一張臉,真的沒有啥了。
潘金蓮越想越難過,借酒澆愁,喝的大醉。
此時,天已經黑了。潘金蓮搖搖晃晃的回到自己的院中,突然,她感到腳底一滑,回到房中,取過燈燭來看,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把潘金蓮氣昏過去。
她發(fā)現自己腳上的鞋幫子,里外全是狗屎,散發(fā)著一陣陣的臭氣。感情剛才自己在黑暗中不小心踩著狗屎了。
這一看,潘金蓮不禁大怒,因為這雙鞋今天才上腳,是為了給西門慶祝壽,特意做的。早在幾個月前,潘金蓮就抽空做這雙鞋,用的是杭州緞子,采用織金刺繡的工藝,費盡心思才做成的。鞋子穿出來,襯著五娘的三寸金蓮,很是博人眼球,這也是潘金蓮今天的臉面。沒有想到,踩著狗屎了,這讓金蓮本來就郁悶的心情來個大爆發(fā),她瘋了似地拿起個棍子沒有死活的打那條看門狗,把狗打得吱哇亂叫。
就在這個時候,僅隔一墻的六娘李瓶兒派丫鬟來說話了:
五娘,別打狗了,孩子才睡下,又被吵醒了,這兩天孩子有病,算了吧。
五娘一聽這話,沒有再言語,孩子是西門慶的。要是有個好歹,西門慶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心里的郁悶是難以解除的。潘金蓮坐下后,又一次看看了繡花鞋。越看越心痛。一腔怒火,發(fā)泄到粗使丫鬟秋菊身上。她一把拉過秋菊,讓她跪下,拿著繡鞋給她看:
你個作死的丫頭,我早和你說了,讓你把狗喂飽了放出去,你就是不聽,非要給我惹點事不可?這狗是你的野漢子啊,你舍不得放它出去?
一邊說,潘金蓮順手又拿起個棍子,照著秋菊往死里打,打得小丫鬟鬼哭狼嚎的。
此時,潘姥姥也在西門家,來給西門慶祝壽,原在炕上休息。聽到大廳里潘金蓮的叫罵聲,連忙來到大廳,一把奪過五娘的棍子。對著女兒說:
你打秋菊不要緊,別傷著六娘的孩子。那六娘對我不錯,你別得罪人啊。
與此同時,六娘李瓶兒又派人來說,不要再鬧了,孩子已經受驚了。
潘金蓮看到自己的母親根本不理解自己現實的處境,還幫著李瓶兒說話,當時惱羞成怒,一把把母親推到一邊,差點將老人推個跟頭。
潘金蓮眼含熱淚,一指自己的母親:
你少在這里給我里應外合的,你要是不喜歡在這里住,立刻給我滾家去,西門家不多你這個窮親戚!
潘姥姥一聽,當場急了說:
我又不是來你家要飯來了,你干嘛這樣罵我?
其實,潘姥姥哪里理解此時潘金蓮的那種焦慮和無助啊。眼看著人家李瓶兒要錢有錢,要兒子有兒子,自己幾乎啥都沒有,將來會怎樣,潘金蓮很是著急,現在連打個丫鬟發(fā)泄一下都有人來制止,潘金蓮覺得自己快瘋了。
第二天,潘金蓮將潘姥姥攆回家去了。三娘孟玉樓問起此事,潘金蓮說了實話。孟玉樓半開玩笑的說,那是你自己的親娘,你咋這樣對她?
潘金蓮抬起頭,冷冷的說:
吃人半碗飯,被人家使喚。我娘這樣做,我看不上!
此后好幾年,潘姥姥都很少來,除了年節(jié),一般不愿意露面了,老人也不想找是非。
這一年是五娘潘金蓮三十二歲生日,潘姥姥老早就雇個轎子來了。可是,到了西門家,沒有人給轎子錢,轎夫等在上房門前,讓潘金蓮出錢,潘金蓮把眼一瞪:
我沒有錢。她坐轎子來就應該帶著錢來。
此時的潘金蓮已經是西門家的會計了,手里有錢,掌管著西門慶家的日常開支。
大娘吳月娘就說:六姐(潘金蓮的小名),你把錢給付了,咱記賬吧。言外之意就是說,讓潘金蓮從西門慶的日常開支中扣除。
五娘可不干,說:
他爹給我的錢都是有數的,是咱家自己開支的錢。沒有給誰的親戚開支的份兒。
過了好長時間,大家大眼瞪小眼,誰也不出錢。轎夫等急了,還是三娘孟玉樓拿出自己的私房錢付了帳,這使得潘金蓮覺得很是丟人。
回到自己房里,潘金蓮用手一指自己的母親說:
以后沒有錢你就少來西門家,你干嘛來了還讓我負擔轎子錢?
潘姥姥一聽連忙說:
我的孩子,我哪里有錢啊。你在家管賬,你也不給我一個錢啊。
潘金蓮聽罷大怒:
我的錢也不是我的,那是公家的。實話和你說,我都不能亂花一個錢。現在,七個包子到有八條狗等著呢,多少雙眼睛瞪著我看呢,我要是給了你轎子錢,明天我怎樣說別人?老話講,關云長賣豆腐,人硬貨軟。我是人窮志不短,我不會為你私人去花這個錢,你明天給我走人。
幾句話,把老人給說的嗚嗚哭了起來。春梅走上來說了五娘:
娘你今天咋了,沒有事說姥姥干嘛?說著,扶了潘姥姥去休息了。
到了晚上,西門慶來給潘金蓮祝壽。潘姥姥來到六娘的房中串門,此時六娘已經死了將近兩年了。以前潘姥姥來的時候,六娘和她一起說話,現在只有潘姥姥對著六娘的遺像說話了。
潘姥姥絮絮叨叨的回憶了李瓶兒的很多的好處。又對著李瓶兒的丫鬟抱怨了一頓潘金蓮:
我這個閨女太不懂事了。她現在管家,大把的銀子在手里,為啥就不能給我付了轎子錢?我是來祝壽的,又不是要飯來了,她干嘛大呼小叫的,不把我當個人看?從小她沒有了爹,我是咋把她拉扯大的?現在她這樣對我,一點人性都沒有。說著,老人又哭了。
就在這個時候,五娘的丫鬟春梅用大盒子抬著很多酒菜來招待潘姥姥吃飯。實際上,這也是潘金蓮安排的。不管怎樣,這還是自己的老娘啊。
吃飯的時候,春梅就替五娘說話:
姥姥,你錯怪俺娘了。俺五娘的性格是個剛強不服輸的人。她的手里是有錢,但是,那是西門家日常開銷的錢。五娘自己從來不花,要是自己需要啥,她直接問俺爹(西門慶)去要,自己從來不私自拿錢。因為,她要是自己私下花了一個錢,西門家的閑話立馬滿天飛,俺娘絕對不愿意聽的。誰不愿意管家啊,那是個肥差。俺娘一分銀子也沒有亂花,俺也要為俺娘討個公道。
潘姥姥一聽,大致也明白了。第二天晚上,潘金蓮就讓自己的母親趕緊回家。這次是大娘吳月娘出了轎子錢,還送了兩盒點心給潘姥姥帶回家去。
二娘李嬌兒在上房,就問潘金蓮:
再讓你娘呆兩天吧,干嘛就讓她回家?
潘金蓮冷笑一聲說:
明天大娘的姐姐來咱家,她是個有錢的人。看到我娘,又不認識,肯定要問是誰,你想我娘穿的也不好,說是我娘吧,給我不長臉。說是老媽子吧,又不是,算了還是回家吧,別在這現眼了。
二娘李嬌兒聽了,心里很不個滋味。
過了半年,潘姥姥死了,潘金蓮想起自己母親的窮苦一生,還是大哭了一場,厚葬了自己的母親。
潘金蓮對于母親的做法現在來看,是有點過分。畢竟母子連心,血濃于水。干嘛為了幾個錢讓一個老人為難呢?說到底,就是一個“錢”字。潘金蓮自己沒有錢,出身又很苦。所以對于自己的出身,她很忌諱。要是潘金蓮嫁給一個平常人,也就算了,半斤八兩,誰也不說誰。偏偏又嫁到富豪西門慶家里。雖說西門慶對自己不錯,但是西門家的人,總的來說還是兩眼朝上看的,對于潘姥姥這樣的窮親戚,從內心深處還是瞧不起的。這一點,五娘潘金蓮心里太明白了。所以,她盡量的避免讓潘姥姥來西門家,唯恐老人不懂事,亂說一氣,讓自己很是尷尬。
五娘自己一心想成為西門家的第一人。但是,天不遂人愿,到了西門慶死的時候,潘金蓮也沒有夢想成真。一個是自己的為人太過刻薄,再一個是,潘金蓮真的沒有認清的人生意義。人活著,不能光為了錢和地位,最重要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潘金蓮恰恰忽視了這一點,認為自己只要厲害,就能管住眾人,再加上管住錢,就能在西門家無往而不勝。但是,潘金蓮錯了,她忽視了人是個情感動物,人與人之間是需要溫暖和真情的。
所以在西門家,潘金蓮折騰好幾年,搞得人人恨她,到了還是一場空。
現在的社會也是一樣,很多人都是為了錢去拼命,因為現實社會沒有錢太難了。
因為錢,親情可以不顧,因為錢,朋友可以反目。
為了錢,笑里可以藏刀,為了錢,性命幾乎難保。
但是,人活著,總還有比錢更加珍貴的東西。但愿,潘金蓮和潘姥姥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這個現實社會里不要再重演。
我們呼喚親情,我們呼喚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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