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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王氏家族在南北奔波的二十多年里,我曾祖母、大祖母、祖母相繼去世,我大祖父、祖父有了續(xù)弦。后來,新大祖母生了雪蓮姑姑,而我的祖母不生育。趕在計劃生育前,我曾祖父眼看著他三個上高中的孫子娶了定的娃娃親后不到一年,于1972年去世了。
日月變遷,生老病死中,我的父輩們像白楊樹一樣成長起來了。
曾祖父在世時,不讓他南邊通渭三個弟兄分家,他過世的第二年,作為大掌柜的祖父就按人頭分糧分家。那時候只有祖父一家都是青壯年,生活一下子又陷入困境。
這一年農(nóng)歷五月,我已經(jīng)住進媽媽溫暖而漆黑的房子,開始向著媽媽討吃討喝。而支持媽媽身體的,除了少得可憐的面食,就是一缸一缸的酸菜。高中剛畢業(yè)的父親,又不得不拉上家子車,去北邊海原找大祖父。
大祖父這時候已經(jīng)有六男四女十個兒女;三祖父也有一男六女七個兒女。他們成家的兒子分家,成年的女兒出嫁。民國時候移植上去的兩棵小小白楊樹,這時候已在他鄉(xiāng)的土地上深深扎下了根,散開了枝葉。
大祖父不但學會了捻毛線織毛毯,還學會了箍窯手藝;他不但手巧,而且在那個叫杜寨科的鄉(xiāng)村方圓百里,威信極好。鄉(xiāng)親們遇到無法解決的家務事,或者什么困難,只要找大祖父,他總會設身處地為鄉(xiāng)親著想,并把事情處理得當。
我父親拉著架子車一進門,大祖父當然就明白南邊又遇到困難了。雖然北邊他們的生活也并不寬裕,但大祖父說他獨苗的兄弟不敢有閃失,定要鼎力相助。他叫來分了家的兄弟和兒子,召開了家庭會議。各家平攤,將麥子和莜麥統(tǒng)一送到大祖父家。
第二天夜里,祖父祖母們帶領著他們的兒女媳婦,分幾班開始透夜推磨,籮面(因為還是農(nóng)業(yè)社集體勞動,白天還得干活掙工分)。
五月的黃土高原,窯洞里石磨格楞楞響著,磨眼里悠悠涌出珍貴的面粉。祖父母,叔伯,審娘們不住地打著哈欠,腳步越來越沉重。一碗,一升,一斗。也不知道勞作了幾個晚上,終于裝滿了一口袋白面一口袋莜麥面。大祖父便打發(fā)他的四兒子和六兒子幫我父親拉車,大祖母帶著雪蓮姑姑,順便回一趟南邊的娘家。
父親和四叔六叔換著推換著拉,三寸金蓮的大祖母上坡路走,下坡路和雪蓮姑姑一起坐架子車,沿著山路緩緩行進。白天遇到好人家,給主人一塊錢借用一下鍋灶,大祖母做一鍋面或者燒一鍋湯,母子們吃一頓繼續(xù)趕路。到夜晚將架子車停在路邊,雪蓮姑姑躺在車子上,祖母、父親和叔叔們靠著架子車盹一夜。
五月的黃土高原,草木繁茂,氣候溫暖,三四歲的雪蓮姑姑半夜醒來,看到星星滿天亮晶晶眨著眼睛。她也眨著眼睛,眨著眨著終于疲倦了,迷糊睡去。
夜空下,三個十七八、二十一二歲的小伙子保護著兩口袋面,保護著小腳的母親和幼小的妹妹,替他們父親承擔起了運送糧食的擔子。
就這樣上山下坡,風餐露宿趕了七八日,終于將兩袋子面拉回老家。
我祖父負責,三家一人一碗分面,分到最后剩一把了,大祖母說我父親辛苦跑一趟,最后那一把就留給我家。
即便這樣,我母親懷胎十月,頭號缸里吃了八缸酸菜。要不是北來的親人全心全意接濟,還不知道我能否健健康康降生在這個世界。
(圖文無關,為了緩解視覺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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