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國家寶藏》漸進尾聲了，但被那些寶貝們撩起的傾慕卻有增無減。正好有幾天假期，不如到它們的家里打call，面對面相會，可不就一眼千年了！又因富麗堂皇《妖貓傳》的誘惑，干脆先奔陜西歷史博物館。
乘興去長安，醒著回大唐！
與陜西歷博的上一面還是20年前，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卻記得當(dāng)時接待我們的講解員是一個儒雅的小伙子，他講到貝幣時還延伸到現(xiàn)代漢字與金錢有關(guān)的都是“貝”字旁。從那以后，我寫記賬的“賬”字再也不是“帳”了，也對古人的講究和念“舊”又多了一層認(rèn)識。
有幸再次得到陜西歷博的熱情接待，我收獲了一趟深度的博物館之旅，眼見的、耳聽的、心感的……很是厚重豐美，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像反芻一樣，回味于歷史長河里的朔流。
其實，更得益于我們遇到的講解員小蘇，她清秀的臉龐和悅耳的聲音自然是傳統(tǒng)講解員的標(biāo)配，但她的講解還有一種令人難忘的質(zhì)感，那就是不僅有態(tài)度，更有溫度。
首先參觀“大唐遺寶”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展，她沒有急于帶我們進展廳，而是在入口處先以兩尊陶甕開啟講解，告訴我們窖藏文物與墓葬出土文物的區(qū)別，使我們首先對文物的身份有明確的定位。
參觀到后面才明白，這與眾不同的來頭正是與其撲朔迷離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幽暗的展廳里，一件件精美絕倫的金銀器閃著各自的光澤，其造型各異的身姿或?qū)τ俺呻p，或遺世獨立，靜靜地迎著后世贊嘆的目光。
有一處透明展臺上只有一個小牌子，寫著“提出保護”，小蘇說：“它生病了，需要修復(fù)！”一句家常而暖心的話，就像是在說自己的小伙伴。是啊，國寶們不會說話，但講解員知道它們的狀態(tài)??！朝夕相伴，為其代言，也許真的會日久生情吧？
在小蘇的帶領(lǐng)下，我們從舞馬銜杯紋銀壺身上，見識了它游牧文化與中原文明相融合的氣質(zhì)，更認(rèn)識了壺身上俊美的舞馬。原只知道最會玩兒的風(fēng)流天子唐明皇養(yǎng)了400匹舞馬，慶生時舞馬會踏著《傾杯樂》的節(jié)拍舞蹈，甚至口銜酒杯向他祝壽。
“更有銜杯終宴曲，垂頭掉尾醉如泥”，真見了本尊，才明白詩歌、史書可能有虛，但實物不會說謊，它們真心能夠彌補史書的留白，不知當(dāng)年的創(chuàng)造者、擁有者們可否料及？
這就是珍貴文物的迷人之處，它們總能早早晚晚出現(xiàn)，帶來字斟句酌的信息，佐證史料，讓后人進一步看清那些遙遠(yuǎn)的朝代。我這廂還在感慨呢，小蘇卻帶我們走向了歷史更深處，她說這些舞馬的結(jié)局很慘，安史之亂，玄宗西逃，舞馬流落到安祿山部下手中，聽到軍中宴樂舞馬就跳舞，被當(dāng)成了妖馬，活活鞭打至死。
在講解琳瑯滿目的古錢幣時，小蘇不僅逐一介紹波斯薩珊王朝銀幣、東羅馬金幣、西域高昌國的高昌吉利等等，還強調(diào)其年代跨度達(dá)千年，并提醒我們注意那枚日本奈良朝元明天皇仿唐開元通寶鑄造的和同開珎，“這枚錢幣在古代日本流通時間極短，存世極少，在何家村卻發(fā)現(xiàn)了5枚，可見當(dāng)時唐朝對日本的影響之大?！彼悬c有面、層次分明的解說，讓人感受真切，回味悠長。
獸首瑪瑙杯、鴛鴦蓮瓣紋金碗、鎏金鸚鵡紋提梁銀罐、葡萄花鳥紋銀香囊……從那一件件國寶級的文物面前走過，我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也聽得見它們的呼吸。
隱約間，仿佛看到了那個偉大的王朝盛極而衰的蒼涼背影，但依舊會為它曾經(jīng)的鮮衣怒馬詩酒狂的少年氣象而膜拜、神往。國寶一件件都在這里，帶著它時代的風(fēng)韻氣度與我們對視。如果講解員不夠用心，不注重與觀眾的交流，可能就不會講透文物背后的故事，那么文物就“活”不起來，它們所蘊含的民族記憶就不會被感念、被銘記。
第二個站是唐代壁畫珍品展，近百幅壁畫多角度展示了盛唐上流社會的生活風(fēng)貌和精神追求，怎樣在有限時間內(nèi)讓觀眾獲得兼具知識性和感性的認(rèn)知，我想講解員是有一定思考的，或者說她們的講解詞是建立在注重觀眾感受的基礎(chǔ)上的。
▲懿德太子墓壁畫《闕樓儀仗圖》
走進壁畫展之初，她首先介紹解壁畫的揭取工藝，化解了我們來之前最大的疑惑，可是我們并沒有提問??！走到懿德太子墓《闕樓儀仗圖》前，小蘇則是先講懿德太子李重潤的命運，于是我們懂得了其父中宗李顯復(fù)位后為他“號墓為陵”的苦心。
這幅精美絕倫的巨制背后竟是一個悲傷而無奈的帝王父親！與哥哥同命運的永泰公主李仙蕙墓的壁畫也極盡描摹之能事，《宮女圖》尤為靈動傳神，有的掌燈，有的捧杯，有的執(zhí)扇……宮女們樣貌情態(tài)各不相同，連發(fā)型都不重樣。她們一行人衣帶當(dāng)風(fēng)，緩緩而行，仿佛是前去為公主梳妝。
小蘇告訴我們壁畫濃郁的生活氣息體現(xiàn)了古人視死如生的觀念，更表達(dá)了皇帝對這一雙兒女的愧疚與愛。
如果說前面的壁畫隱約透露了唐朝帝王的家事，那么章懷太子墓的壁畫則彰顯了大唐的國勢，《客使圖》上三個“鴻臚寺”（唐代主管外交的機構(gòu)）官員正在交談，旁邊東羅馬、新羅和北方少數(shù)民族模樣的三個官員畢恭畢敬地候著，大國氣派不言而喻。
《狩獵出行圖》千騎奔馳、騰空越野的氣勢呼之欲出，唐人善騎射，章懷太子李賢在諸王子中最具才干，但遭母親武后猜忌、貶黜，不得善終。
小蘇指引我們注意畫面右上方為首的著紫袍者，雖然面目已侵蝕損毀，但其雍容端莊之態(tài)和坐騎的不凡，極可能是太子本尊。那匹長鬃白馬與眾不同的走姿，亦讓我們見識了唐代的“走馬”。其他騎手有架鷹的，有帶獵犬的，有懷抱猞猁的，還有一個伸著剪刀手，“他仿佛在說，前面還有兩只！”小蘇的解說還不時抖個小包裹，令人莞爾。那么，畫師們對太子墓內(nèi)極盡技藝的修飾是否也隱含對這位太子的喜愛與嘆息呢？小蘇又說：“歷史總是會告訴我們不一樣的一面。”
我想，有心、有趣的講解就應(yīng)該這樣，不掉書袋，不堆砌名詞，有干貨，有腦洞，在合理范圍內(nèi)收放自如。
在其后的周秦漢唐文物精華展，小蘇的講解再次讓我們感到了動人的溫度。進入壁畫展館要求觀眾穿鞋套，同行的先生因為登山鞋過于碩大，怎么也套不上鞋套，于是他果斷放棄了入館參觀。
我想，這亦是一個基層文博工作者對文物表達(dá)的敬畏之心，寧遺憾，不違規(guī)。但走到展廳里的壁畫復(fù)制件時，小蘇會著重為先生講解，帶他欣賞《馬球圖》的精彩細(xì)節(jié)。我不知道這是出于對珍貴館藏沒有被看到的遺憾，還是出于對觀眾錯失欣賞珍藏的遺憾？但是我們都感到了她的敬業(yè)與美意，以及對自己本館國寶們的摯愛。
▲作者與講解員小蘇合影
在她的講解中出現(xiàn)頻率較多的詞匯是“開放、包容，自信，國寶”，我們在她的帶領(lǐng)下，對14朝古都的前塵往事，尤其是泱泱大唐的認(rèn)識真的是越來越清晰了。
精華展的觀眾很多，每件國寶的展柜前都擠滿了人，小蘇會退到我們身后，盡量讓我們看到實物，然后她的聲音通過講解器傳到耳畔，竟有一種人文紀(jì)錄片的畫外音般的質(zhì)感。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發(fā)現(xiàn)這是講解的一種奇妙狀態(tài)，在文物講解中，講解員不是主角，文物才是主角。講解員讓文物“活”起來，走向觀眾，觀眾又帶著這種宛若久別重逢的感動走向社會生活。
兩個半小時的參觀過得很快，最后小蘇說：“5月18號新改陳的“陜西古代文明展”開展，歡迎再來參觀！”還有比這更美好的結(jié)束語嗎？是告別，也是邀約。
對于博物館觀眾來說，無論是從事文博的普通工作者，還是粉絲或路人，我們與眾多文物寶藏的距離幾乎隔著蒼穹，但是一個優(yōu)質(zhì)講解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無限走近。
如果你中了《國家寶藏》的“毒”，那就去博物館找講解員“解”吧！走進博物館，一定會有妙不可言的“遇見”……
2018年《中國博物館》雜志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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