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石頭雨中有個吃人妖
一陣石頭雨,我們留守在躁動的往昔遞交給我們的礦層中。身陷囹圄的未來之礦柱,聽任有著饕餮胃口的現(xiàn)在兇吉未卜地大肆擺闊和狂熱地規(guī)劃,無需眼淚滿面。
張棗 譯
第二次淪落
我從云墜落的時候,幡然醒悟:那曾住在我頭腦里的,不是一只滿懷憂悶秘密的狂野之鷹,而是一匹鬃毛烏黑的馬,一個漫長的桎梏,它狂熱有如我的肉身,我真想將它推進我的室內;好在它與我已經不再歌唱了,雖然李子從熠亮的白樹掉落。
我強調,我認為人有兩種專有的大罪過:一是進入了意識的狀態(tài),再就是對二元對立的迷狂,尤其是當它與那些不體面的小缺陷和虛榮聯(lián)袂出現(xiàn)之際。
這嗜血的會客廳消失在高高在上的表象之中。
張棗 譯
那是秋天,我們在明凈、有點兒不確定的早晨
終此一生,只有兩種辦法:要么夢見生活,要么落實生活。兩者都會在白晝的崩潰下茫然失措,倍受虐待,絲綢之心與無警鐘之心在一起。
給我你那遙遙領先的燈芯草之手吧。在你那柔軟靈巧的回廊上幽約,在泉源邊,它不再阻隔我們。啊,維爾拂里德,那邊是賓客們,這兒是鏡子,正伸展著它的翅膀。
瞧呀,你們倆正在草地上填滿了我的星星吊床。
張棗 譯
為了這一切無一改變
1
握住我統(tǒng)攝全局的雙手,攀登黑色的階梯,哦,忠實的伴侶;種子的愛欲蒸騰熱氣,城市是鋼鐵與遙遠的閑言碎語。
2
我們的欲望已脫下大?;馃岬拈L袍在游向它的心臟之前。
3
在你嗓音的三葉草中群鳥的激斗驅散對干旱的憂思。
4
當大地上的緩行馬車撒出的面帶刀痕的沙土成為向導,寧靜便將接近我們封閉的空間。
5
碎片的總量將我撕裂。然而酷刑屹立不倒。
6
天空不再如此金黃,陽光不再如此湛藍。雨水稍縱即逝的飛星開始呈現(xiàn)。兄弟,忠誠的燧石,你的枷鎖已經碎裂。從你的雙肩噴出了諒解。
7
美,我在寒冰的孤獨中走向與你的相遇。你的燈是玫瑰色的,風散放光彩。夜的門檻沉陷。
8
我,被俘之人,已迎娶那正欲征服永恒之石的常青藤的慢舞。
9
“我愛你”,風對那一切由它帶去生命的事物重復道。我愛你而你活在我身里。
張博 譯
水晶之穗 從青草中取出 它透明的收獲
城市未曾傾頹。在愈發(fā)輕盈的臥房中自由的給予者用身體無邊的力度覆蓋他的愛人,恰如白晝創(chuàng)造一道水流。欲望煉金術在這個清晨的世界令他們全新的天賦回歸本質。遠遠在他們身后,他們的母親,他們如此靜默的母親不再把他們辜負?,F(xiàn)在他們率先抵近了他們的未來家園,那里目前還只盛放著他們即將誕生歌謠的口中飛出的羽箭。他們的熱望在即刻間與目標相遇。他們令一段人們無從追尋的時光花開四野。
他對她講述昔日他曾如何在飽受摧殘的森林中呼喚那些由他帶去好運的動物;講述他面對那從前引導著他去認識自身典范性命運的重重封鎖的群山曾說出怎樣的誓言;講述他曾經必須戰(zhàn)勝哪個隱藏的屠夫以此在他眼中獲得同伴的寬容。
愈發(fā)輕盈的臥房一點點擴展旅途的寬廣空間,在其中自由的給予者做好了消失的準備,準備去與別處的新生融合,再一次。
張博 譯
自 由
她來了,通過這一行空白,能夠同時恰切地意指黎明的結果與黃昏的燭臺。
她曾歷經無知覺的沙灘;她曾歷經被解剖的峰頂。
終結了懦夫式的放棄,謊言的神圣,劊子手的燒酒。
她的語言早已不是一只盲目的公羊,而是銘刻我氣息的畫布。
邁著唯在缺席后方會迷途的步伐,她來了,傷口上的天鵝,通過這一行空白。
張博 譯
我棲居在一種痛苦中
不要委托這些與秋天同源的溫柔去支配你的心,它們從秋日借得平靜的步態(tài)與和藹的垂暮。眼睛過早地瞇起。苦難只識得只言片語。寧愿你毫無負擔地睡下:你將夢見明天,而你的床鋪對于你將更加輕盈。你將夢見你的家不再有窗玻璃。你急于把自己與風結合,與那用一夜跑遍一年的風結合為一。其他人將歌唱悅耳的混合,歌唱那只會體現(xiàn)沙漏巫術的軀體。而你將斥責那不斷重復的感謝。之后,人們將把你視為某個崩解的巨人,某位不可能之物的領主。
然而。
你僅僅增加了你夜的重量。你已重拾高墻中的垂釣,重拾無夏的酷暑。你狂怒地對待你那身陷慌亂關系的愛人。盤算著一座你永遠看不到建起的完美居所。何時才是深淵的收獲季?然而你已使雄獅之眼爆裂。你以為看見黑色薰衣草上方美在穿行……
是誰,不等把你說服,曾再一次,把你向高處略略升起?
這里沒有純潔的座席。
張博 譯
三十三個片斷中
1
擋不住的鳥
我心中你溫柔的星
我的路引她出軌
空氣離去,生命消逝。
2
結識你之前的我,吃過還餓,喝過還渴,無所謂善惡好壞,我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同類。
3
林中純潔的眼
哭著找可居住的頭。
4
肩扛起真實,他
在鹽庫守著里浪的回憶。
5
我,不曾在人群中行走,我游動,我飛翔。
6
讓昨夜迷住你雙眼的瞬間來說服我。
7
夜的安寧靠近石頭,灑上痛苦之墨
深夜來臨,布滿硝煙。
8
母性空氣
根在成長。
9
稻草蝴蝶在狗的頭骨里
哦色彩哦荒蕪哦舞蹈!
10
花窗中孤獨的
燦爛的面孔
自以為腐蝕不存在
于他們殘暴的景色中。
11
但焦慮任命了女人
去裝飾迷宮的密碼。
12
安全是香水
13
女人盯著那人的一舉一動,她活著的心上人。
14
下一顆心就位。
15
耐心的空氣,稀有的網
鷹被馴服的心。
16
世界的臨時守夜人
在恐懼邊緣
擲出,你有力的反抗
酸睡袋被拋開
地平線變成玫瑰,開放
孩子,讓我們撫平你的傷口。
17
在戰(zhàn)栗中成長。
18
她看焦慮的鳥變瘦。
19
苜蓿的恐怖,我的同伴。
20
緘默著,無藥可救的人
無花果樹,廢墟的哺乳者
疏導地下殘渣的人。
21
荒土地被流放
到吉普賽人的硬幣上
永遠感激憂慮。
22
饑餓與死亡之云中,星星聚在一起,自我炫耀。
23
我的勞動力在流浪。
24
快去傳遞
你善良的反抗,獲得的奇跡
實際上,你在怠慢生命
無法表達的生命
25
不要想和扁桃樹一樣
把腳伸入泉中。
26
云的崇拜者
有超常的力量
可遠距離移動
熟悉的風景。
27
忍耐著,我們將是你最終的朝圣者
埋在你腳里迷宮中的播種者。
28
憤怒,你把我當成了憂愁
她在為我清理道路
29
給有益的遺忘一些奇跡
30
如果結合帶來的是睡眠
而不是沙漠
31
眼睜睜無法完成
消失中的奇跡
大門推開,你倒下。
32
夏日卑微的死亡
幫我卸下,光榮的犧牲
我已知道如何活著。
33
讓向導去吧已是平原
邊界上樹做著冰展
轉折會像煙瞬間出現(xiàn)
繃緊的問候像根刺
樹中變弱的擔心在呼吸
蓋子會在石井欄周圍
熱情的生靈即將迎來
額頭上的手將冰冷如星
草上不會留下刀的回憶。
于木 譯
原初的瞬間
在我們面前,我們曾見到大水涌過。它來自母腹,一下子,就淹沒了山巒。這不是向自身命運奔突的一道激流,而是一匹無法表達的野獸,我們是這匹野獸的語言和存在。它把我們張在它想象的雄勁的愛之弓上,怎樣的介入才能抑制我們?日常的瑣屑已經逃離,渴求的血液返回激情,被開放所接納,被磨光為不可見。我們是一場從未結束的勝利。
樹才 譯
深淵上的足跡
在沃克呂茲虛幻的傷口里,我看著你們遭受痛苦。那里,盡管壓得低低,你們是一潭綠水,甚至一條道路。在它的混亂中,你們穿越死亡。一個連續(xù)的秘密的山谷狀花朵。
樹才 譯
懸掛著的情欲
夜蓋住了它的一半路程。天空的星團此刻在我的目光中保持完整。我看見了你,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受震撼的星體里的神圣女性。我要撕碎你永恒的裙子,赤裸地把你帶回到我的地面。大地移動著的腐殖土到處都是。
我們飛翔,你的侍女們說,在殘酷的空間里——和著我紅色喇叭的歌。
樹才 譯
慰 藉
在城市的大街上,曾經有過我的愛。在破碎的時間里它將去哪里?這并不重要,它不再是我的愛。每個人都可以談論它,它不再憶及。誰,真正地愛著愛?
它在目光的心愿里尋找它自己,它所穿越的空間,是我的忠貞。它描繪著希望,并輕輕將它回絕。它是決定性的,除非它不參與。
我生活在它的深處,像一艘幸福的沉船。沒有人知道,我的孤獨,是它的寶藏。在它飛升著掠過的正午線上,我的自由挖掘它。
在城市的大街上,曾經有過我的愛。在破碎的時間里,它將去哪里?這并不重要。它不再是我的愛,每個人都可以談論它。它不再憶及。誰,真正地愛著愛,遠遠地,照亮著愛,使它不會跌落?
樹才 譯
緩慢的未來
要把握幸福,要從石頭床上淡紅色地醒來,必須越過許多教條和冰塊。
他們和我之間,很久以前,像是一道野地里的籬笆,我們可以自由地采集山楂花并送給對方。沒有比手和臂之間更遙遠的距離了。他們曾愛我,我也曾愛他們。挫敗我們全身力量的風中的障礙,到底是什么?一只夜鶯提示我,接著是一具腐尸。
死亡在生命中,不可調和,這是殘忍的;死亡同死亡,卻可以接近。這沒什么,一只怯懦的肚皮貼地爬行,不會顫抖。
我掀翻了最后一道墻,那堵圍困雪的漂泊的墻,而且我看見——呵我最初的親人——日歷上的夏天。
我們在塵世的面目,不過是一場持久的追逐的三分之二,一個點,上游。
樹才 譯
紅色饑餓
你瘋了。
這多么遙遠!
你死時,一根手指橫在嘴前,在一個高貴的姿態(tài)里為了截斷感情的涌流;寒冷的太陽青色的分享。
你太美了,沒有人意識到你會死。
過一會兒,就是夜,你同我一起上路。
確切無疑的赤裸,乳房在心臟旁腐爛。
靜靜地,在這重合的世界上,一個男人,他曾把你摟緊在懷里,坐下來,吃飯。
安息吧,你已不在。
樹才 譯
宣告其名
那時我十歲。索爾格河將我鑲嵌。河水如
圣明的鐘面,太陽歌唱著歷歷時辰。無憂無慮
和悲愁苦痛都烙在一家家屋頂?shù)蔫F公雞上一并
忍受著。然而在這個窺探著的孩子心里,怎樣
的輪子旋轉著,轉得比白熾火災中的磨坊的葉
輪更強勁、更疾速?
注:索爾格河La Sorgue,法國南方阿維農地區(qū)的一條河流。
何家煒 譯
內馮的青春
公園籬墻內,蟋蟀
沉寂無聲只為更好
地棲息。
被牧場圍繞的
內馮公園里,
一條沒有斜坡的溪流,
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
描述著他們的哀傷,
這樣活著更美好。
內馮公園里
一位反叛者已經
與溪流匯合,與這孩子,
最終與這幻景匯合。
內馮公園里
必將逝去的是夏季
沒有一只蟋蟀的鳴聲
它,不時地,沉寂。
注:內馮Névons,法國南方阿維農地區(qū)的一個小城。
何家煒 譯
共同呈現(xiàn)
你忙于寫作,
仿佛生命中你已姍姍來遲。
于是這般引出你的源泉作為伴隨。
你趕緊吧。
趕緊傳送
你背叛仁愛之心的精彩章節(jié)。
確實,生命中你已姍姍來遲,
無法澄清的生命,
你思慮再三惟有接受融合,
那是你每天被眾生萬物所拒絕的,
你東一塊西一塊獲得些許干癟的碎片
歷經無情的斗爭。
除此之外,一切不過是順服的臨終,
赤裸裸的末日。
若你在艱辛勞苦中遭遇死亡,
接納它如同汗淋淋的頸背感到
干手帕的好處,
當你彎腰相向。
若你想笑,
獻出你的順從,
決不要出示武器。
你被創(chuàng)造出來只為一些獨有的時辰。
你變形吧,不帶遺憾地消失
合意于甜美的嚴峻。
一個接一個街區(qū)清掃著世界
不會中斷,
沒有歧途。
散作塵土。
沒有人會察覺你的消融。
何家煒 譯
愿它永生
這國度僅僅是一個
精神的意愿,一個
掘圣墓者。
在我的國度,春天溫柔的見證
以及散羽的鳥群為遙遠的目標
所鐘情。
真理在一支蠟燭旁等待晨光。
窗玻璃不修邊幅。殷勤有加。
在我的國度,人們從不質問一個
激動的人。
傾覆的小船上沒有兇惡的陰影。
致候痛苦,在我的國度聞所未聞。
將因之增長的,人們才會借用。
葉子,許多葉子在樹上,在我的
國度,樹枝因不長果實而自由。
我們不信征服者的那套信仰。
在我的國度,人們感激著。
何家煒 譯
俘 虜
我嬉戲的青春鑄成囚徒的生涯。
噢,我生命的堡塔!
田野,你們映照在我四個收獲季節(jié)。
我雷霆震怒,你們輪轉著。
何家煒 譯
比利牛斯山
被大大愚弄了的山,
在您焦躁的塔頂上
銷弱最后一線光芒。
僅??斩磁c雪崩,
遺憾和悲傷!
所有那些不被愛戴的行吟詩人
都曾見過在某個夏天
閃耀他們溫存的悲觀王國。
??!雪是嚴酷的
它喜歡人腳下受苦,
它要我們死于冰凍
當我們在沙漠活過。
何家煒 譯
同這樣的人們一起活著
我餓極了,我睡在證據確鑿的三伏天。我
羈旅漫行直至筋疲力盡,前額靠著干癟的曬谷
場。為了熱病不泛起陣痛,我窒息住它的參乎。
我抹去昏沉艏柱上它的數(shù)字。我一次次駁回。
殺戮近在身旁當世界想要變得更好。我靈魂的
霧月從未被翻越,誰在荒涼的羊棚里點起了火?
這不再是清寂黃昏那橢圓的意志。百萬惡行呼
叫的雙翼突然升起在昔時漫不經心的眼睛,向
我們顯示你們的企圖和棄置已久的內疚吧!
你顯示吧;我們從未了結消瘦的群燕那崇
高的安逸。貪婪地靠近寬敞的輕盈。時間中俱
不確定惟有愛在擴大。不確定的他們,煢煢孓
立,于心之峰頂。
我餓極了。
霧月:法蘭西共和歷二月,相當于公歷10月下旬至11月下旬。
何家煒 譯
互不理會
在這般漆黑的戰(zhàn)斗和這般漆黑的凝滯中,
恐怖使我的王國瞎盲,我舉起收獲季節(jié)生翼的
獅子直到銀蓮花冰涼的喊叫。我在每個生命的
變形鏈中來到這個世界。我倆各自相安無事。
我從一種可并存的道德引出無懈可擊的救助。
盡管渴望消失,我是等待中的揮霍,驍勇的
信念。絕不放棄。
何家煒 譯
四種惑魅
公 牛
當你死時也決不是夜,
為吶喊的黑暗所包圍,
太陽懸于兩個相似的尖角。
惟有愛之獸,劍里的真,
雙雙刺進所有人之間。
鱒 魚
河岸,你們坍塌成飾物
以便充滿整個鏡面,
礫石上小船磕磕碰碰
流水摁壓又翻卷,
草,草總被拉長,
草,草從不暫緩,
你會變成何種存在
在透明的暴風雨里
它的心催促之下?
蛇
一次次誤解的王子,歷煉我的愛
使之轉向她的主,我恨我對它
僅有騷動的壓抑或奢華的希冀。
為報復你的色彩,寬厚的蛇,
藏于叢林覆蓋和所有房屋里。
因了光與恐懼的聯(lián)結,
你好似已逃逸,噢邊緣的蛇!
云 雀
天空的終極火炭和白晝第一道熾熱,
她鑲嵌在晨光里歌唱著躁動的大地,
鐘聲主宰著她的氣息并為她開路。
惑魅,我們獵殺她時贊嘆不已。
何家煒 譯
索爾格河
——給伊馮娜的歌
一躍而起太早地出發(fā)的,沒有同伴的河流,
把你的激情之臉賦予我家鄉(xiāng)的孩子們。
閃電終止之處和我家開始之處的河流,
把我理性的礫石滾動到遺忘的邊界的河流。
河流喲,在你那里大地顫動,太陽不安,
讓每一個窮人都在他的夜里收獲你的面包。
常常被罰懲,常常孤伶伶的河流。
我們這無情處境的學徒的河流,
沒有任何風不對著你那蘇醒的浪峰彎腰。
空虛的靈魂的,破爛和懷疑的,
鋪展開來的古老不幸的,榆樹的,悲憫的河流。
浮躁的,發(fā)熱的,屠宰者的,
太陽把它的犁插進謊言層的河流。
比我們更優(yōu)秀者的河流,清晰之霧的河流,
將它周圍的陰影凍結起來的燈盞的河流。
尊重夢的河流,使鐵生銹的河流,
星星把它們那不讓大海吞走的影子留住之處的河流。
產生電力的河流,尖叫聲進了其水汪汪的入口的河流,
啃吃葡萄并宣告新釀之酒的颶風的河流。
在這個瘋狂的牢獄世界里有一顆不可摧毀之心的河流,
使我們保持暴烈并使我們保持做地平線上那些蜜蜂的朋友。
黃燦然 譯
雨 燕
有著太寬的翅膀,繞著房屋旋轉著,尖叫著它的歡暢的雨燕。心啊,你也是這樣。
它使雷霆枯竭。它在寧靜的天空里播種。如果它碰觸地面,它就破碎。
它的對應者是家燕,那為它所厭惡的熟悉物。塔樓的花邊有什么價值?
它的緘默抵達最陰暗的深穴。沒有誰住在比它更狹窄的空間里。
在夏天漫長的明亮中,它將閃現(xiàn)于陰影里,穿過午夜的窗簾。
沒有目光可以留住它。它為它唯一的存在而尖叫。
一支瘦長的槍就要擊落它。心啊,你也是這樣。
黃燦然 譯
忠 誠
城里大街上走著我的情人。她已在不同的時間里,朝哪個方向走并不重要。她不再是我的情人,誰都可以跟她說話。她不再記得:誰確實愛過她?
她邊掃視著尋找配得上她的人,邊作出許諾。她踏過的空間是我的忠誠。她跟蹤希望然后輕率地拋棄它。她主宰而不參與。
我住在她的深處,一艘歡樂的沉船。在她不知情之下,我的孤獨是她的財富。在那銘刻著她的升騰的偉大子午線,我的自由探入她的深處。
城里大街上走著我的情人。她已在不同的時間里,朝哪個方向走并不重要。她不再是我的情人,誰都可以跟她說話。她不再記得:誰確實愛過她,從遠方照耀她,以免她跌倒?
黃燦然 譯
守衛(wèi)的建議
刀切之下迸發(fā)的水果,
有人反應時才最被回味的美,
像鉗子那樣咬的黎明,
男人尋求分手的情人,
穿圍裙的女人,
抓破墻壁的手指甲:
你們快逃!快!
黃燦然 譯
在絕望中
這個味道如野禽的淡水井是一個海洋或什么也不是。
“我不再奢望你為我開放,
或奢望你深沉的表面下那顫抖的水
向我涌上來,歡暢甘甜,稠密黑暗
(濃濃的一潑水滴直接送到我口中,
那兒淚水是如此絕對地勝利),
記憶之井,撤退和戰(zhàn)斗中的心啊。”
“讓你的錨沉睡在我的沙里,
在你的頭所統(tǒng)治的鹽風暴之下,
混亂的詩人喲──還有,高興起來吧,
因為你為橫渡而做的準備我依然關心!”
黃燦然 譯
酩 酊
當收獲在太陽的銅版上完成蝕刻,一只云雀在大風的斷層歌唱即將結束的青春。那以一塊塊被槍彈打碎的鏡片裝飾的秋天黎明,將在三個月內回響。
黃燦然 譯
“恢復他們……”
恢復他們身上已不再存在的東西,
他們將再次看見收獲的谷物包含在柄上,搖曳在草上。
教他們懂得他們臉上從墜落到飛升的十二個月,
他們將珍惜他們的空虛,直到他們達到下一個心愿;
因為在灰燼中沒有什么是毀滅或愉悅;
而對那能夠望見到大地盡頭累累果實的人來說
失敗不算什么,哪怕一切都失去。
黃燦然 譯
挨耳光的青春期
同樣那些使他撲倒在地的巴掌,也把他投射到他生命中遙遠的前方,朝向未來的日子,那時他的流血將不再是由單獨一次殘酷行為造成。像一棵灌木得到其根莖的安慰,從其堅強的樹干奮力伸出受傷的枝椏,接著他將往后撤退,回到這個認識的寂靜和純真里。最后他將松脫、逃離,并取得至高無上的快樂。他將抵達草地和蘆葦籬笆,它們的軟泥他好聲哄誘,它們枯燥的颯颯響他留心聆聽。似乎大地創(chuàng)造的最高貴和最持久的事物都已接納了他,仿佛是要補償他。
因此他將一次次重新開始,直到他不再需要逃離,并且可以置身于人群中:堂堂正正,懂得別人的需要,更脆弱,也更堅強。
黃燦然 譯
詩人不能長久地在語言的恒溫層中逗留。他要想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就應該在痛切的淚水中盤作一團。
長詩是狂熱的升騰,詩歌是灼熱枯焦的海岸的閃光。
詩人是無數(shù)活人的容貌的收藏者。
詩人喜歡夸張,但在痛苦中他的嗅覺是準確無誤的。
詩歌的清澈溪流,較之其他流水最少受到橋梁陰影的干擾。
詩歌是洗心革面的人心目中的未來生活。
詩是已經實現(xiàn)的愿望的愛,然而愿望仍然是愿望。
詩人站在引力的發(fā)端處,象蜘蛛在天空中鋪設自己的道路。他多多少少對自己有所隱瞞,但在別人看來卻是處在前所未有的熾烈炫目的強光照耀下。
遭到生活反駁的經驗,是比其它一切更為詩人喜愛的東西。
在詩的內容中應當有同等數(shù)目的秘密隧道、手風琴孔眼和未來因素,陽光普照的港灣、誘人的蹊徑和彼此呼應的生物。詩人是這許多構成秩序之物的統(tǒng)率。而這個秩序又是不安定的。
詩人是報警的孩子。
詩歌的任務既然是賦予我們無上權力的同時,使我們失去個性,那么我們就要通過長詩的力量使詩豐滿起來,使一切得到顯示,即使是受到個人自負的歪曲也罷。
長詩是我們拋給死亡這副丑惡嘴臉的生活碎塊,然而,要拋得盡可能高一些,以便使它們越過死亡,落到被標示為統(tǒng)一的世界里。
詩人在自己走過的路上應當留下的不是論證,而是足跡。只有足跡才能引導。
詩歌——這不僅僅是語言,而且是我們所渴求的生活為了無與倫比的現(xiàn)實的到來而發(fā)出的無聲的、絕望的呼喚。它能躲避腐朽,但不能躲避毀滅,因為它也經常遇到我們大家面臨的危險。然而它是唯一的,無疑能夠戰(zhàn)勝腐朽死亡的。美,在遠處游動的美就是這樣,它從我們那顆時而理智得可笑、時而敏銳得驚人的心靈的幼小時期就出現(xiàn)了。
詩歌的唯一興趣就是經常的失眠。
在詩歌中,我們只是停留在即將離開的地方,我們只是創(chuàng)造與之疏遠的東西,我們只有消滅時間,才能獲得長久的時間。
詩歌將永遠是,將首先是一種被刑訊室阻隔的奔逃,——也是一種信念,相信這次奔逃,拼命的、竭盡全力的奔逃終會成功。
雷光 譯|選自王家新、沈睿編選《二十世紀外國重要詩人如是說》,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
加繆:勒內·夏爾 譯|王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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