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葉李芬芳
一
2018年農(nóng)歷3月15日凌晨兩點，我的祖母在家仙逝，享年95歲。
祖母仙逝的時候，祖父、二叔、姑姑和我都在祖母的身邊。
祖父對我說：“我感覺你奶奶今夜要走，她白天不停地向外張望，在哨路?！惫霉脤ξ艺f：“你奶奶前幾天都不行了，她一直在等你回來，見你最后一面。”
“五一”放假，我直奔祖母的住處。祖母躺在堂屋當門的軟床上，頭朝南，雙眼閉著。兒女們個個心情沉重，無可奈何，圍在她身邊。
我俯下身子，臉貼在祖母耳邊說：“奶奶，我回來啦!”祖母忽然睜開眼睛，打量著我，眼睛沒有一點光澤，無精打采，像即將熄滅的油燈，非常微弱。祖母盯著我的臉，嘴一張一合，在跟我說話，但聲音太弱，太弱，我一點也聽不清祖母說的什么。祖母約莫說了十來分鐘，慢慢又閉上眼睛。我緊緊握著祖母的手，能感覺到她的脈搏在微弱地跳動。此刻，我的心情特別悲痛，幾乎控制不住眼淚，淚珠在眼眶里打轉。祖母離開我，陰陽兩相隔。我永遠見不到最疼愛我的祖母啦。親吻祖母的額頭，傾聽祖母心跳的聲音，珍惜和祖母訣別前的每一分鐘。姑姑對我說：“你奶奶說話說累了，睡著了。你也歇一會吧。”
祖父叮囑我的父親、母親、三叔、三嬸、二嬸回家休息，不能都在這里熬夜，守著，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身體也不好。
我和姑姑坐在祖母的床頭，靜靜地看著祖母，跟二叔輪流值班。
凌晨兩點鐘，姑姑摸摸祖母的手，跟我說：“你奶奶不行了，沒有脈了。咱倆趕緊給你奶奶穿送老衣?！弊婺傅乃屠弦略缫奄I好，胖胖大大，祖母平日喜歡穿可體的衣服。這套衣服她肯定相不中。但祖母沒有難為我和姑姑。送老衣里里外外一件件順利穿好，扣好每一粒扣子。戴上帽子，穿上鞋襪。
祖母一生干凈，穿戴講究，即使是三伏天，腳上依然穿著襪子，從不赤腳露體。
黎明前夕，院內(nèi)黑洞洞的，天空陰沉沉的，沒有一顆星星，漆黑，不見一絲光明，只有陣陣東南風徐徐吹來，夾帶著一股股濃郁的苦楝花香。院子外邊的大樹上不知什么鳥兒偶爾叫一聲，聲音凄厲。
姑姑叫起二叔，我給父親、母親、二嬸、三叔、三嬸、弟弟一一打過電話，告訴他們祖母現(xiàn)在狀況不好。
二叔跟村長葉成砣聯(lián)系，不大會，他帶著幾個問事的爺們過來。
棺材抬進堂屋當門。問事的開始給祖母入殮。祖母躺在棺材里，口中噙著方孔錢，穿戴嶄新整齊，面目安詳像睡著一樣。
二嬸從家里急急忙忙出來，忘帶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摸黑走到祖母的大門外，看見一輛小汽車亮著燈，朝祖母院外西邊的小路開去，那條小路很窄，兩邊是高墻，勉強能走過一個人，怎能開過一輛小汽車呢?二嬸越想越害怕，嚇出一身冷汗，聽見院內(nèi)傳來陣陣哭聲，才知道祖母已經(jīng)去世。
莫非那輛小汽車是接祖母去天堂的?
二
2018年的春節(jié)前夕，祖母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吃不下飯，也查不出任何疾病。湯、水全靠兒女用針管一點一點打進嘴里。
臘月二十六，我的母親、二嬸、三嬸都不敢蒸饃、煮肉、過油，她們?nèi)找故刂傺僖幌⒌淖婺浮?/span>
過了春節(jié)，祖母佛光返照，飯量大增，能吃能喝。農(nóng)歷2月12日是祖母的生日。親人都回來給老太太祝壽，五世同堂，其樂融融。祖母非常高興，頭腦清醒，滿面笑容，跟一個個親人打著招呼。親人給祖母磕頭，祖母連連擺著手說：“快起來，吃好!喝好!”祖母坐在院子里一把紅木椅子上，那是她娘家陪送的嫁妝，坐了七十七個年頭，依然牢固。
陽光很好，暖洋洋地灑滿院子，照得白發(fā)蒼蒼的祖母特別慈祥。
五輩的小孫女貝貝跑到老太太懷里，笑著讓老太太抱。祖母把貝貝攬到懷里，笑得特別開心，像盛開的一盆菊花。
三
祖母一生特別喜歡小孩。小孩也特別喜歡我的祖母。
大街上那些陌生的嬰兒，媽媽抱著，只要我的祖母一逗他們，或者他們看見我的祖母，就離開媽媽，扯著身子，伸著藕瓜一般的胳膊、胖乎乎的小手讓祖母去抱。一個嬰孩跟祖母不認生，兩個嬰孩跟祖母不認生，一群嬰孩都跟祖母不認生，都爭著讓祖母抱。
有人說：祖母也許是送子觀音下凡，跟小孩子有緣。
1980年，祖母57歲，右手大拇指積勞成疾，不能申縮。我的父親帶她去工作的城市看病。在冒著黑煙的綠皮火車上，祖母左手牽一個孫子，右邊扯一個孫子。祖母對面坐著一位老太太，好奇地問祖母：“這兩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都是你的孫子?”“都是俺的孫子。大的是大兒的家的，小的是二兒家的?！薄澳阌袔讉€兒子?幾個孫子?孫女?”老太太一下打開了我祖母的話匣子。祖母像數(shù)寶一樣高興地數(shù)起來。“三個兒子一個閨女，都成家啦，大兒子家有倆小，倆妮，二兒子家有三小，一個妮。閨女家有兩個小。三兒家有一個小----”父親跟祖母使眼色。祖母猛然間想起來計劃生育城市里特別嚴，話說半截，嘎然停下來?！岸嘧佣喔?，子孫滿堂啊!”那老太太特別羨慕我的祖母，不停地稱贊祖母有福。
祖母從不說帶孫子、孫女的辛苦，她認為那是最大的幸福?！叭齻€兒子、兒媳比著孝順!孫子、孫女、外甥都省事!”這是祖母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三舅爺姜文贊做印發(fā)生意，印工分本子、送好的帖子、骨牌等。溝廂逢集逢會，三舅爺必到，集散，會散，一定來我家看祖母，每次來我家都買一長籃子熱騰騰的燒餅。我和一群饞嘴的弟弟妹妹站在大門口排一隊，向北邊大街望著，恭候三舅爺光臨。
三舅爺和我的祖母一樣喜歡小孩。三舅爺每次見到我總是夸獎：“這外甥女長大一定有出息!二妹妹?！弊婺负芨吲d，接著三舅爺?shù)脑捳f：“俺孫女說她長大先教學，后上學，讓我給她買個小手絹，她用小手絹給我包錢，她騎著新自行車從城市里回來，奶奶您聽見自行車玲叮鈴鈴響，就是我回來看您來啦?！薄靶『⒌脑挷宦淇眨妹谩薄拔倚?、我信。”祖母相信她的一群孫子、孫女長大都有出息，個個孝順。
在生活非常艱難的日子，客人來了，祖母每次都有好面條、饅頭、雞蛋、肉招待。三舅爺常說：“二妹妹真會過日子，精打細算，壞年景，日子過得長年不斷好面?！?/span>
大舅爺姜文祥也經(jīng)常來我家看我的祖母。他清清氣氣，穿著干凈的長袍、馬褂、戴著黑色的西瓜帽，像清朝的遺老。大舅爺喜歡安靜，他聽見我家那么多弟弟妹妹吵吵鬧鬧，坐一會，都頭疼。祖母怎么也留不住。大舅爺常說：“二妹妹真好德性，十來個大小差不多的孩子從天明鬧到天黑，能不急不躁!”
祖母不好串門，在家里一會也不閑著。祖父常說：“你奶奶真是家里人?！弊婺概紶柍鲩T，在外邊拉呱的女人群里聊天，從不說道兒子、兒媳的不是，孫子、孫女的不是。
街坊鄰居都說我的祖母清亮。
葉小平，女 ， 原名：葉俊萍，筆名：葉李芬芳，河南省寧陵縣人，商丘市楹聯(lián)詩詞協(xié)會會員，商丘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省詩歌研究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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