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海
公元前197年,韓信還是進(jìn)宮了,他絲毫不懷疑蕭何。盡管這個時候,已經(jīng)危機(jī)四伏。
蕭何告訴韓信,劉邦已經(jīng)平叛歸來,陳豨已被俘獲處死,群臣朝賀,而韓信的出席更能表明他對漢室的忠心耿耿。
彼時,全天下都知道韓信功高蓋主,太容易心生反叛之心。進(jìn)宮,韓信不是完全沒有感到寒意,但他篤信蕭何,深信不疑。這個貫穿他恥辱和輝煌一生的兄弟,不會要了他的命。
何況,韓信的命,本來就是蕭何給的。
韓信忘不了從小窮困潦倒的生活,忘不了屠兒給自己的胯下之辱,忘不了顛沛流離的日子。他矢志不渝要實現(xiàn)的夢想,是揮斥千軍萬馬。他跟隨過項羽,也拜過劉邦,朝三暮四渾渾噩噩里,沒有人重用他。他那些熠熠生輝的軍事才能和雄才方略,直到遇到蕭何,才有了最忠實的傾聽者。他經(jīng)歷過胯下之辱的恥辱,換來的屌絲逆襲的榮光,都是蕭何這個人生知己給予的。
沒有蕭何,就沒有韓信。
一個不懂軍事的蕭何,緣何如此認(rèn)真地相信了韓信的戎馬生涯?韓信不知道,蕭何其實也不知道。就像蕭何信任了劉邦,認(rèn)定劉邦就是那個可以安邦定國的人一樣,蕭何同樣認(rèn)定了韓信,就是那個不可戰(zhàn)勝的戰(zhàn)神。
蕭何何止是伯樂,堪比諸葛孔明,前知五百年,后諳五百年。
劉邦很生氣:“蕭何,你怎么一走了之呢?”
蕭何微笑:“您誤會了,我月下追韓信去了!”
劉邦愕然:“韓信?那個朝秦暮楚的家伙?”
蕭何微微笑:“就是他,他需要明君,他一定是助您成就霸業(yè)的人,不二人選。請相信我。”
劉邦相信了蕭何,并力排眾議按蕭何的意見拜韓信為大將軍。要知道,還有多少浴血奮戰(zhàn)的將官們都紅了眼:“憑什么韓信可以破格提拔?”
是劉邦睿智么?非也。如果他不同意拜韓信,蕭何也跑路了的話,劉邦就孤家寡人了。所以,劉邦沒有選擇,縱然內(nèi)心對韓信很不屑,充滿狐疑。
沒有正經(jīng)工作的韓信,一下成為了擁有正式編制的最高公務(wù)員。可能蕭何也沒有料想到,韓信竟然是帶兵多多益善的軍事天才,接下來韓信在軍事上大放光彩,令人不敢相信。
韓信給劉邦分析了楚漢雙方的形勢,舉兵東向,三秦可以奪取。劉邦采納了這一建議,立即作了部署,很快占取了關(guān)中。然后,韓信率軍出陳倉、定三秦、擒魏、破代、滅趙、降燕、伐齊,直至垓下。韓信幾乎全無敗績。
就在要取得全國決定性勝利的時刻,韓信停止了對項羽的追擊,戛然而止。
劉邦不解,問蕭何:“韓信這是何故?”
蕭何笑:“他已經(jīng)國士無雙,大王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表示點什么嗎?”
劉邦:“可是,還能封什么呢?已經(jīng)到極限了,難不成他要與我平起平坐?”
蕭何微笑:“那倒不至于。韓信功高無二,略不世出,已是兵仙,仙和凡人的區(qū)別是什么?”
劉邦如醍醐灌頂:“不死。”
劉邦立馬封韓信為“三齊王”,與天王齊,與地王齊,與君王齊,同時還封他“五不死”,即見天不死,見地不死,見君不死,沒有捆他的繩,沒有殺他的刀。
享受齊天大圣般待遇的韓信,膨脹到了極致,開心到了懷里。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能夠所向披靡到如此的境界,真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此生,值了。
君君臣臣的狡黠和復(fù)雜關(guān)系,對于驍勇善戰(zhàn)的韓信而言,他都不懂,不過是一個小白。劉邦允諾了一切給韓信,但在內(nèi)心,已經(jīng)深深地藏下了對韓信的恨和毒。
被封成王不死的韓信,一路追殺項羽,直至垓下,將另外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戰(zhàn)神項羽逼到自刎。韓信為劉邦打下了江山,或者說貌似劉邦運籌帷幄得到的江山,其實百分之九十是韓信浴血沙場征戰(zhàn)而來的。所謂善于用人,都是扯淡;所謂劉邦是帥才,韓信是將才,都是蠱惑。前方作戰(zhàn)的韓信,決定著江山的一切,與劉邦的指揮沒有太多實質(zhì)性的關(guān)系。
攻城略地的殘酷,是血腥和殺戮實現(xiàn)的,沒有其他。
所以,站在后人的角度去看韓信,說他膨脹說他驕傲,都一定是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全天下都在韓信的掌控之中,一路殺盡,無人能敵,能夠不驕傲和得意的人,還是人嗎?
人性的貪婪和狡詐,沒有人圍攻,一個軍事天才的傲慢卻被深深鄙夷,傲慢就理應(yīng)換來生命的代價?說韓信必死的,不會做人的,情商低的,都是人性里不懷好意的中傷者。
成王敗寇,古往今來,歷來如此。得到江山的是劉邦,兔死狗烹的是韓信,如此而已。
韓信不希望來的還是來了,蕭何邀請他到長樂宮,是一個局。
長樂宮,韓信的寒意越來越濃,因為他沒有看到劉邦,甚至沒有看到蕭何。猝不及防,他就被怒目圓睜的呂后派御林軍給綁了。呂后,這個令人汗毛豎起的女人,比劉邦更毒辣和可怕,隱忍而絕情。
一般的女人不喝酒,會喝酒的女人就非同一般;平常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女人就非同一般。
韓信的命,本來就是蕭何給的。韓信寧愿蕭何取走自己的命,而不是命喪呂后之手,不,實際是劉邦之手。一世英雄,韓信仍然不甘于死于這個女人之手。
韓信大怒:“我要見君王,要見蕭何。”
呂后冷冷:“你意圖謀逆,我替君王來殺你。”
韓信大喝:“劉邦封我五不死的,你殺不了我!”
呂后陰沉:“這是長樂宮的懸錘室,上有頂棚遮蔽嚴(yán)實,地有密毯無縫,你見不了天和地,也見不了君王?,F(xiàn)在是用麻袋裝的你,沒有捆你的繩子,也沒有殺你的刀。我和劉邦沒有違背過承諾。”
韓信狂笑:“宵小之人,也配談承諾?”他無力地掙扎,陷入絕望和黑暗里。
韓信在黑暗里望向鐘室隔壁:“蕭何,我知道你在這里。早知如此,我就聽了蒯通的,反了劉邦這個卑鄙小人,奪回我打下的江山!”
宮女們拿著削尖了的竹竿,任韓信在咆哮皆有懼色,無一人敢向前。
韓信悲鳴:“蕭何啊蕭何,我不是死在劉邦手里,我是死在你手里的?!?/span>
呂后大聲呵斥宮女們圍攻而上,眾宮女揮著竹竿一陣狂扎,終將韓信用亂竹扎死,血流滿地。一代戰(zhàn)神,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死在了暗無天日的囚籠里。
蕭何在鐘室外屏住了呼吸,直到韓信氣絕而亡。他忍住要掉下的眼淚:“兄弟,對不起!原諒我?;钪?,才是最重要的?!?/span>
蕭何明白,韓信不明白這個結(jié)局,但他知道。當(dāng)年范蠡輔佐勾踐忍辱投降,臥薪嘗膽復(fù)仇滅了吳國,范蠡不要重賞,不看好勾踐是一個可以共享富貴的人,然后過著隱居生活而活了下來。范蠡曾勸文種,文種不聽,也終于被勾踐殺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歷史的悲劇總會如此相似地重演。
但蕭何知道,韓信不是一個甘于平庸的人。他唯有送自己發(fā)掘的知己上斷頭臺,為了活著。世間最殘忍的事,最傷人的痛,蕭何一人承擔(dān),茍活的代價,就是變得麻木和無情。
最了解韓信的人是蕭何,這一點都沒有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甚至生也蕭何死也蕭何,都一點都不為過。
那么,劉邦是否流下了鱷魚的眼淚呢?《史記》記載: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漢書》記載:高祖已破豨歸,至,聞信死,且喜且哀之。一個“且喜且憐”,一個“且喜且哀”。
韓信祠堂中有一副對聯(lián):“生死一知己,存亡兩婦人”。 韓信投軍之前,家貧食不果腹,差點餓死,幸得一洗衣婦人把他接到家中,食住了十多天,才保住生命。后另一婦人,便是呂后。
而韓信一生的知己,則是他和我們都始終捉摸不透的蕭何。這個有著超級伯樂眼界的人,在官場里騰挪躲閃,八面玲瓏,為大漢立下了不朽功勛,他扶起了一世英雄,也斷送了一世英雄。
或許,韓信是可悲的,他孤獨地來到世上,做不了一個快樂的平凡人,奈何蕭何成為了他的知己,從此,韓信的人生沒有了回頭路。
韓信和蕭何,注定做不成魏無羨和藍(lán)忘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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