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艷艷
八年前,我在昆山一個很大規(guī)模的臺資企業(yè)里上班,這個廠子因為相對當時其他企業(yè)工資算很高的,待遇也不錯。所以進廠不容易,離職率也很低。阿琴比我晚一年進廠,記得那天,午飯后我們在換衣間休息,車間一女孩說:來了一新人。當時正好我們這個組缺一名人員。接著,女班長領(lǐng)著阿琴進來了,瘦瘦高高的個子,長臉,白白凈凈的。一雙很大的眼睛。有點呆呆的樣子。班長交給她柜子鑰匙,告訴她一會跟我們?nèi)ボ囬g。她點了點頭??戳宋覀円谎郏瑳]笑一下也沒打聲招呼。
在車間里,阿琴不善言辭,顯得有點木訥,別人不主動問她話,她就不吭聲。車間一還沒結(jié)婚的女孩子悄悄在我耳邊說:是個傻逼。我很不喜歡這樣的罵人法,就沒理她??赡苊總€車間都會有欺負新人的情況吧,盡管我們車間50幾個人全是女人。新人進入車間前兩天,都是熟悉環(huán)境,負責搞衛(wèi)生,掃地,擦滅火器消防栓啥的。往往就有人故意創(chuàng)造垃圾,趾高氣昂地叫新人跑腿干著干那。第三天,新人正式上崗,領(lǐng)班叫一同事帶新人,口無遮攔的同事說她不愿意帶呆子,其他人都哈哈大笑。我沒笑,領(lǐng)班對我說,那你帶好不好?我說好。阿琴感激地看我了一眼。
熟悉了以后,感覺阿琴其實挺聰明,她只是那種很慢很慢熱型的性格,人也實誠。工作上,阿琴很快上手,過手產(chǎn)品優(yōu)良率竟百分之九十。老工人優(yōu)良率也就百分之九十七八。車間同事都大吃一驚,這可是有史以來,新人最好的成績了。領(lǐng)班同事都對阿琴開始刮目相看。車間主任表揚我?guī)У暮?,說以后新人就你帶吧。其實同事誰心里都清楚,誰都可以很快帶好一個新人,只是不知為什么人心都那么壞,面對新人,告訴你基本工作流程,基本操作要求,就不告訴你憑經(jīng)驗得到的各流程工作起來又快又好的訣竅,就讓你自己在那慢慢摸索。師傅悠閑的(帶新人時工作量少), 反正新人做壞了也不挨罵,如果壞的太多了,就是挨罵也是新人自己,師傅都把自己洗的干干凈凈的。我也是這樣從新人過來的。 如果師傅不喜歡你,新人也不上心找竅門。被廠子開除的事情都有過。所以當新人變成老工人時,一般和師傅都是面和心不合。
我成了阿琴唯一的朋友,她很信賴我。她和其他同事關(guān)系都很一般。別人問她話,她硬邦邦的回答后就不再出聲了。其實當初我只是把她當一般同事看待,不像其他人那樣覺得她的性格怪異而已。和我關(guān)系不錯的阿霞問我,她那么古怪的性格,你和她還好的不行。我說我沒覺得她古怪呀。其實阿霞和阿琴同是江蘇人,只不過阿霞是連云港的。阿琴告訴我她是江蘇淮安人,她老公在隔壁車間做倉管,會開叉車,干了5年了。我也知道了她有一個兒子,比我女兒大一歲。一次休息時我們同事在一起聊天誰愛吃什么,我說我想喝我們老家的小米粥。沒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和老公在外租房子住的阿琴給我?guī)Я艘还揞^瓶小米粥,說她早起一個小時熬的。我真有點激動,打開蓋子,小米粥自然的清香撲鼻而來,比廠里加淀粉速成粥好喝一百倍。我一口氣就喝完了。阿霞有點嫉妒地說你們倆同性戀啊。我說你才性取向有問題呢。阿霞比我進廠年早四年,她老公在隔壁車間做領(lǐng)班。她性格豁達,但有點圓滑世故。和誰都合的來。但這樣你也就不知道她到底是把你當朋友還只是同事。
一次排班表剛出來,阿琴和我有一個同天休息,是星期天。阿琴說咱們好不容易同一天休息,到時你來我家(出租屋),我給你做飯吃。我說不去,她問為啥。記得有次她說她老公都是星期天休息。我說你老公在我去了不自在。我們同休的前一天阿琴對我說:“明天你來吧,我老公改在星期六休息了”盛情難卻,第二天上午11點我買了個西瓜到了她家,阿琴家有些亂,被子疊的妞妞歪歪,十塊八塊的零錢桌子上幾張,床頭柜上幾張。我說你咋不把零錢放一塊收起來呀?阿琴說在自己家怕啥,買菜啦饅頭啦拿起來方便。阿琴已經(jīng)買好了菜,知道我愛吃蝦,還買了蝦在水里泡著。她切開西瓜,我們吃的時候,她那雙大眼睛老盯著我看,我說看啥,不認識嗎?她說,你吃西瓜咋不吐籽呢?我笑了,可能是從一次我家里來了客人吃西瓜吐了滿地的西瓜籽,很難清理。我想反正西瓜籽對人體無害,讓它在身體走個過程也可以。后來我吃西瓜就不吐籽了。阿琴問我:“那你吃葡萄吐籽嗎?”我說:“如果你再問我吃香蕉剝皮嗎,看我不打死你?!蔽业亩亲又辉试S西瓜籽走過程。阿琴咧嘴笑了,說我這人也太奇怪了。
一次夜班,早上快下班時,感覺特別難受,想吐。干完最后的工作,在衛(wèi)生間,因為胃里沒東西,也沒吐出什么。一同事問我,是受涼了吧?你臉色很黃呀,我說可能吧。阿霞說可能是餓的,回去宿舍樓下醫(yī)務(wù)室買些藥,飯后吃藥睡一覺就好了。下班了,人都急匆匆換完衣服走出車間。我感覺沒力氣,最后一個走出車間,打過下班卡,我看到了阿琴,在電瓶車上騎著,看著我。她說她在等我。阿琴把我送回了宿舍,自己才回去。我買了一個包子一杯豆?jié){回到宿舍,一個包子沒吃完,跑了兩次衛(wèi)生間。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宿舍吵,我來到晾衣間。想給老公打個電話,把我一個人扔進我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工廠就不管我了。他在工程電工隊做隊長。昆山的工程完工后,就去了南京。除了每月來看我兩次,再就見不著面。想想還是算了,他也是為了我們的生活。又想到了阿霞,但腦海里出現(xiàn)了她臉上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最后電話還是打給了阿琴。我說我感覺我快要死了。阿琴說她剛吃過早飯,說你等著,我送你去醫(yī)院。我說不要,我吃完這個包子就打出租....,我話沒說完,她已掛了電話。我自言自語,這個呆子。包子剛吃完,阿琴的電話打進來說她在宿舍樓下。阿琴帶我去了市里的大醫(yī)院,到了醫(yī)院我才知道,多虧阿琴陪我來,本來腿就軟的不行,還幾分鐘就得上趟廁所。掛號,看病,交錢,驗血,驗?zāi)?,取藥。阿琴說你坐著等我,別跟著我跑來跑去,我看你走路都費勁。我把工資卡交給阿琴,告訴了她密碼。等掛上吊瓶已經(jīng)11點多了。我說你回去睡覺吧,阿琴說她怕我再上廁所,再等會。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當我醒來時,已經(jīng)換了另一瓶藥。阿琴在我旁邊打盹。我說我感覺好多了,你趕緊回去睡覺吧,晚上還要上班呢。帶上醫(yī)生給我開的條子幫我請個假,今晚我就不上班了。
從此以后,我和阿琴成了真正的朋友。阿琴說把你工資卡密碼改掉吧,我說為啥,她說因為她知道了呀。我說不用改。在一家很有個性的精品店我買了兩條一模一樣的項鏈,我戴一條,送她一條。有同事對我說,阿琴有什么好,我看你和她性格也不同呀。是呀,我們不同的地方多了,一個吃米飯長大,一個吃饅頭面條長大。她從老家?guī)淼挠门疵鬃龅奶鸶?,我一點不喜歡。我從老家?guī)砗颂覘椫悾幌矚g。她愛吃桂圓,我最討厭吃桂圓。我愛說話,她不愛說話。但只要心通了,什么都不是問題。一次聊天,不知說什么說到買大米,阿琴說你家吃米還要買嗎?我說你個呆子,回家看中國地圖去,看看甘肅在哪。我們那種小麥不種水稻。你們用小麥面粉不買呀?阿琴咧嘴一笑不吭聲了。一同事看我叫阿琴呆子阿琴沒生氣,她也叫,阿琴怒了,對她吼道:“你是傻子,我叫你傻子”。把同事尷尬在那下不了臺。除了我再沒人敢叫她呆子。
我們穿的工衣外套是深藍色,里面是白襯衫,在車間里都是白襯衫外套上防靜電褂子。去食堂吃飯時脫掉褂子都只穿襯衣。因為洗衣房把襯衫越洗越薄,所以大多數(shù)襯衫我都是手洗,一次我洗了掛晾衣房的一件襯衣不知被誰拿走了。阿琴說她給我兩件,她老公是管庫房的,離職人員交回的工衣庫房里一大堆沒人要,時間長了廠里就拉走處理了。新人都是發(fā)新的。她老公給她挑了幾件半新的送廠里洗衣房高溫消毒洗過了,她現(xiàn)在穿的就是舊的。結(jié)果第二天,阿琴給我?guī)砹藦S里發(fā)給她的還沒穿的新襯衫,袋子都沒撕開。在換衣間,看到我,就往我懷里一塞。我一看,愣住了,我說你個呆子,咋把新的給我拿來了,拿回去,給我?guī)Ъf的來就行。同事們看著看看她又看看我,阿琴愣了下說新的給你穿吧。我當時真的挺激動的,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這個呆子。
后來我老公計劃和我一起回老家創(chuàng)業(yè),孩子都大點了,也該管教了。阿琴和她老公繼續(xù)在廠里上班?;乩霞液笪覀冞€保持聯(lián)系。我給她寄了一個很有我們慶陽特色的大香包給她,她電話說:“你們老家人手真巧”。她很喜歡,她要帶回家掛在她家在縣城買的新樓房里。偶爾她休息時會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廠子里的事和她家的事情。告訴我她老公買了輛汽車,回家很方便,三個小時就能到家,還說她再干幾年也回老家發(fā)展,到時讓我去她家玩。我說好的,只是吃不了你們那頓頓米飯。她認真地說,那到時她買一代面粉放家里等我。一次晚上我給她打過去,她問我有事嗎,我說你個呆子,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我聽見她輕輕地笑,也聽見她老公問她誰叫你呆子。
人與人之間的相識相知其實就是緣分加真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其實我們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只是人都像刺猬一樣,在自我保護的強烈指示下,一般不容外物入侵。但一旦走進去了,就會深陷其中,以柔克剛,甜綿纏繞,萬種柔情,淪陷于這個甜蜜坦蕩的漩渦,也許一輩子都不想也走不出來了。心近了,情感就近了。真正的知遇之交,可遇不可強求。這需要彼此的付出與欣賞。真正的友誼和性格無關(guān),與愛好無關(guān),與金錢無關(guān)。人的一輩子,每個時期都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但大多數(shù)都只是彼此的路人甲,路人乙而已。人的記憶是有限的,多年以后還能留在記憶中的有幾個呢?想起的,叫人念念不忘的都是在心里扎了根的。人這一輩子,能對自己真心好的除了自己的父母還能有幾個呢?很想念和阿琴相處的三年時光,在他鄉(xiāng)拼搏的日子里,因為有阿琴的相伴,我才不至于孤獨失落。有阿琴相伴,才使我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親情愛情還真有一種可貴的感情叫友情,深遠悠長,溫暖柔和。想你了,阿琴,世事滄桑,只愿你一世安然無恙。
高艷艷,女,1981年出生,甘肅省正寧縣人,高中文化,現(xiàn)從事個體經(jīng)營。喜歡看書,跳廣場舞。偶爾寫點小文字,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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