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看
穆旦
我看一陣向晚的春風(fēng)
【1看春風(fēng)與青草】
悄悄揉過豐潤的青草,
我看它們低首又低首,
也許遠水蕩起了一片綠潮;
我看飛鳥平展著翅翼
【2看飛鳥與晴空】
靜靜吸入深遠的晴空里,
我看流云慢慢地紅暈
【3看流云與大地】
無意沉醉了凝望它的大地。
【前兩段,三看】
哦,逝去的多少歡樂和憂戚,
【1感樂憂難留】
我枉然在你的心胸里描畫!
哦!多少年來你豐潤的生命
【2感生命勃發(fā)】
永在寂靜的諧奏里勃發(fā)。
也許遠古的哲人懷著熱望,
【3感人生易逝】
曾向你舒出詠贊的嘆息,
如今卻只見他生命的靜流
隨著季節(jié)的起伏而飄逸。
【中間兩段,三感】
去吧,去吧,哦生命的飛奔,
【1愿生命坦蕩地漫游】
叫天風(fēng)挽你坦蕩地漫游,
像鳥的歌唱,云的流盼,樹的搖曳;
哦,讓我的呼吸與自然合流!
【2愿呼吸與自然合流】
讓歡笑和哀愁灑向我心里,
【3愿歡哀起滅在心頭】
像季節(jié)燃起花朵又把它吹熄。
【最后一段,三愿】
穆旦(1918—1977年),原名查良錚,祖籍浙江省海寧市袁花鎮(zhèn),生于天津。現(xiàn)代主義詩人、翻譯家。早在20世紀40年代就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青年詩人, 40年代初期,聞一多編選《現(xiàn)代詩鈔》時,選入了他詩作11首,數(shù)量之多僅比徐志摩少1首。1952年,穆旦的兩首英文詩被美國詩人赫伯特·克里克莫爾(Hubert Creekmore)編選入《世界名詩庫》(A LittleTreasury of World Poetry),而同時入選的其他中國詩人只有何其芳。
1935年,17歲的他考入清華大學(xué)地質(zhì)系,半年后改讀外文系,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隨學(xué)校輾轉(zhuǎn)于長沙、昆明等地,并在香港《大公報》副刊和昆明《文聚》上發(fā)表大量現(xiàn)代詩,成為有名的青年詩人。他寫雪萊式的浪漫派的詩,有著強烈的抒情氣質(zhì),又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感。
1938年寫下這首詩時,作者只有20歲,還是西南聯(lián)大的一名在校生。
這首詩按照“看——感——愿”的順序,分別用三看、三感、三愿,表達了對自然、對生命的熱愛與思考。閱讀時,只要抓住詩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關(guān)鍵詞,比如4個“我看”、4個“哦”、3個“生命”等,就能理清詩歌的思路;又比如,前兩段只是在陶醉地“看”,中間兩段卻連用2個語氣詞“哦”,結(jié)尾段則不僅連用“吧、哦”的語氣詞,用了“去、叫、讓”這樣的祈使動詞,還用了“去吧,去吧”這樣的反復(fù),用了“鳥的歌唱,云的流盼,樹的搖曳”這樣的排比,本詩由弱到強的感情脈絡(luò)也就清晰了;再比如,從詞語排列的先后順序來看,先“歡樂”后“憂戚”,先“歡笑”后“哀愁”,先“燃起”后“吹熄”,表明了作者既樂且憂、先樂后憂的深沉的情感基調(diào)。
《我看》這首詩,其實是一種很典型的常規(guī)思路——先由看而感,再由感而嘆(或“議”),很多詩歌和散文也都是這個路子,如毛澤東的兩首詞《沁園春·長沙》《沁園春·雪》,歐陽修的《岳陽樓記》,范仲淹的《漁家傲·秋思》,《江城子·密州出獵》等等。
此外,不同詩歌的思路還有時間變化、地點轉(zhuǎn)移、總分結(jié)構(gòu)等多種。時間變化的,如艾青的《我愛這土地》——“活著歌唱-死了腐爛在土地里”,如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小時候-長大后-后來-現(xiàn)在”;地點轉(zhuǎn)移的,如柯巖的《周總理,你在哪里》——“高山-大地-森林-大海-北京”,如賀敬之的《回延安》——“杜甫川-柳林鋪-二十里鋪-窯洞-延安城”;“總-分-總”的,比如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你是人間四月天-云煙、星子、細雨、花、百花的冠冕、月圓、鵝黃、綠、花開、燕子呢喃——愛、暖、希望、人間四月天”。
當然,《我看》這首詩的寫作技巧還有不少,也很值得學(xué)習(xí)。比如結(jié)尾段對前四段的細致而巧妙照應(yīng),一二句照應(yīng)第四段,第三句照應(yīng)第一二段,四五六句照應(yīng)第三段,使詩歌的思路更為嚴謹;比如擬人化的修辭和動詞的錘煉,比如春風(fēng)“揉”、流云“醉”、季節(jié)“燃、吹”等,賦予大自然以生命和人格,增強了詩歌的畫面感;比如各段里面的押韻,增強了詩歌韻律感。
人們常說,詩有別才,好像一般人寫不了詩,寫詩的都不是一般人。其實,只要梳理清楚并熟練掌握幾種常見的寫作思路,我們就不僅能讀懂詩,而且也會寫詩——思路和框架往往被輕視,但實際上最為重要。打個不太貼切的比方說,寫詩,跟建樓一樣,有了設(shè)計圖紙,搭起來框架,剩下的就是填充材料和裝修了。材料有好壞,水平有高低,無非就是排列組合,多擺弄幾次就明白了。
人這一生,要詩意的生活,就離不開的詩歌的滋養(yǎng)。
(點評:張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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