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幾場夏雨把太陽變得毒辣辣的,白晃晃刺眼讓人無處可遁,即使有一陣風(fēng)吹過,也是火苗子舔臉般的滾燙。略一走動,汗就從發(fā)根、臉上、胳膊上、胸膛上、脊背上涔涔的冒出來,貼在皮膚上讓人十分難受。一見面,人們不再相互詢問吃飯了沒有,而是抬頭看著紋絲不動的樹梢,皺著眉頭苦著臉說上一句:天可真熱??!
我們常常把夏天這種疲憊的感覺稱為苦夏,有趣的是,那么苦的夏天,我們卻偏偏喜歡吃苦瓜。
苦瓜是為夏日而生的蔬果妙品,雖然它不是那種模樣水靈招人喜歡的蔬菜,卻清雅翠碧,光亮中透著幾分硬朗,無論喜歡不喜歡它的味道,你都不能否認(rèn)當(dāng)一絲清苦入胃時,那種清苦爽口在心中回味悠長的感覺。所以夏天的飯桌上,我常吃的就是“涼拌苦瓜”,把碧綠碧綠的苦瓜切成細(xì)絲,用開水焯過,灑些鹽,盛在淺碟里,綠綠的很好看,而且把它與其他任何食物,魚、肉、蛋等同炒,它也絕不會把苦味傳給對方,反而使之更鮮美,所以苦瓜也有“君子之德,有“不傳己苦與他物”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哦。
小時候因?yàn)榕驴嗖怀钥喙希夤椭v了一個“苦瓜和尚”的故事給我聽,歷史上吃苦瓜最有名的人物,就是明末清初的著名大畫家石濤,他餐餐不離苦瓜,給自己起名“苦瓜和尚”,甚至還把苦瓜供奉案頭朝拜。
為何大師對這么苦瓜獨(dú)有情中呢?原來大師生于明朝末年,十五歲時明朝滅亡,父親被唐王捉殺,國破家亡,他被迫逃亡到廣西全州,在湘山寺削發(fā)為僧,以后顛沛流離直到晚年才定居揚(yáng)州。他帶著內(nèi)心的矛盾和隱痛,創(chuàng)作了大量精湛的作品。最為人推崇的,是他畫中那種奇險(xiǎn)兼秀潤的獨(dú)特風(fēng)格,筆墨中包含的那種淡淡的苦澀味,一種和苦瓜極為近似的韻致。
“尺幅管天地山川萬物,而心淡若無者,愚去智生,俗去清至”,大畫家已經(jīng)把俗世之苦參至若無,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俗世之苦一退,胸中就有了氣象萬千,那畫里自然就有撒豆成兵、氣吞山河的雄奇壯觀了。
然而,在快樂的童年里,我根本就不會感到苦夏的難熬,惟有在此后艱難的人生里,才體會到苦夏的滋味。是啊,快樂總是喜歡把時光縮短,苦難卻把歲月拉長,一如這長長的苦夏。
至今我依然不喜歡談自己曾經(jīng)的苦楚與磨礪,卻學(xué)會了從中領(lǐng)悟到“苦”字的分量??喙先缛松?,外觀雖素凈光亮,內(nèi)里卻永遠(yuǎn)漾著一股難以消解、卻必須讓自個兒獨(dú)自承擔(dān)的苦澀,我們?nèi)松囊磺惺斋@都壓在這沉甸甸的苦字的下邊了,就像是我們誰也不能逃脫夏天的酷熱、苦澀和艱辛一樣,沒有酷熱,就少了生命的熾烈;少了苦澀,就沒有甜蜜;逃避了艱辛,就失去了收獲。作家馮驥才說夏天是被它自己化掉的,我卻愿意相信是我們?nèi)松目嚯y把苦夏化掉的。
夏日吃苦瓜,可“解勞乏,清心明目,益氣壯陽”,我獨(dú)鐘那悠長幽淡的苦味中散發(fā)出來的味中味,苦中苦,意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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