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腌帶魚,燒起來是要花精雕細(xì)刻的工夫。
燒的這一天,要選擇一個晴朗并且有風(fēng)的天氣。將帶魚洗凈,切成段,薄薄地抹上一層鹽,放在有網(wǎng)眼的籮中,上面覆一塊紗布,防止蒼蠅之類來光顧。放在室外陰處,讓風(fēng)慢慢地帶走帶魚上的水分。
這個環(huán)節(jié),不僅使帶魚的表面干爽,油煎時不至于油花四濺。其實(shí),在一陣陣干燥的西北風(fēng)、東南風(fēng)照顧下,帶魚的肉質(zhì)也在悄悄地緊致起來。其間,要給每塊帶魚翻個身,讓其充分干燥。所以,上午收拾好的帶魚,往往要等到太陽偏西才下油鍋呢。這時候輕輕地按一下帶魚,那肉質(zhì)比剛買來時明顯要硬實(shí)些。
暴腌帶魚油不宜多。油多,是“氽”而不是“煎”。暴腌帶魚一定要貼著鐵鍋底用小火慢慢地煎。油不沸騰,卻不停“滋滋”地冒著小泡泡,這樣才能煎出一層金黃色的、薄如蟬翼的殼。煎好的暴腌帶魚,若是放在白色瓷盤中,那份金黃,賞心悅目,好似某幅油畫里的朵朵向日葵。
暴腌帶魚煎好后,廚房里的魚腥氣、焦香氣、油煙氣,繞梁三匝;頭發(fā)、身上也久久不散。那份精雕細(xì)刻的辛苦,使暴腌帶魚比起紅燒、清蒸的,除了共有的咸鮮味,還有獨(dú)有的脆和香。那一層薄如蟬翼的表皮,有烤鴨皮的神韻。而表皮下,肉質(zhì)顯得格外的白嫩,像清蒸大閘蟹的一坨腿肉。經(jīng)過大半日的風(fēng)干,嫩中還帶有彈性,具有咸、鮮、脆、香、嫩五味。
上海人喜歡吃泡飯,暴腌帶魚下飯,是干與濕、金黃與瑩白、葷腥與清淡、咸鮮脆香嫩與淡至無味的佳肴,使家常泡飯變得有滋有味。暴腌帶魚咸而干,久放不餿。于是夏天的黃昏,從在街上邊乘涼邊吃飯的人家碗中,常見暴腌帶魚的身影。喝酒的,也將暴腌帶魚當(dāng)佐酒之物,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捏著一塊暴腌帶魚,喝一口酒,“啄”下暴腌帶魚?!白摹蓖炅唆~肉,再將骨頭放在嘴里吮吮——帶魚的鮮味,在油煎中滲透進(jìn)了骨頭里——然后一塊脊椎和肋骨都干干凈凈的帶魚骨,放在一邊,像一把老式的梳子。
燒暴腌帶魚,需要不懼油煙彌漫的勇氣、需要大塊的時間、需要精雕細(xì)刻的耐心。這使它注定是在石庫門的壁上蒙著厚厚油膩,燈泡暗如蠟燭的廚房里誕生,在圍著圍裙、戴著袖套、蓬松著頭發(fā)的上海老派阿姨們手中,散發(fā)出陣陣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