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力量
潘國本
垂柳,枝條脆,木質(zhì)松,木材沒有大用,樹干容易壞死,家具農(nóng)具中沒有頂過一次像樣角色。但它,總是人未到,早列隊(duì)相迎,人將辭,必“舉手長勞勞”,依亭臺似在說一個愛情故事,傍湖橋像在讀一篇心情文章,它的親和、嫵媚,讓人覺得原本就有教養(yǎng),就是應(yīng)該親近的那個。
在這個煩惱、忙碌的世間,垂柳給我們輕松自在,讓我們賞心悅目。無論在唐詩宋詞,還是攝影繪畫,垂柳接受的頌揚(yáng),超過任何一種草木。
贊美與能耐,從來就不是成正比的。
要說對人類的貢獻(xiàn),太陽比月亮大無數(shù)倍,但是,我們用于贊美太陽的語言和文字,不及月亮的十分之一。人類一動情,就想起寫詩,一寫詩,就會請?jiān)铝翈颓唬绕涫乔樵?,情詩如果沒有纏綿過月亮,簡直不像詩人。
我們有了閑情,會贊月、眺月、凝月,為此還專門造出了一個詞——賞月。我們賞過太陽嗎?有“賞日”這樣的詞嗎?要贊也是在初升或者日落時候,那時的太陽,已經(jīng)不在做什么了。
人類的食物,月亮沒有參與過制造,世上生命的延續(xù)和發(fā)展所需的能量,月亮也沒有什么貢獻(xiàn),我們沒有抱怨過月亮一次,更沒有咒罵過一次。但,人們總在發(fā)泄對太陽的不滿,不僅是太陽酷熱時候,即使是一次疏忽,一次不到位,也會怨聲赤日炎炎、定罪干旱禍魁,再沒能耐再沒水平的人,都會參與說它的不是。
類似地,花朵和果實(shí),我們更贊美花朵;春天和夏天,我們更贊美春天;還有大地和天空,春風(fēng)和雷雨,宋公明和晁天王,嬌你寵你的慈母和煅你煉你的嚴(yán)父。延及佛界,也可以舉出低眉佛祖和怒目金剛。
原因多多,但有一條不會少,人們偏執(zhí)地喜歡溫柔。
人往高處走,做成了許多事;但,水往低處流,做成了更多的事。
人做成許多利于自己的小事;水卻做成了許多利于一切生命的大事。
對地球言,人只做了一件大事,把地球搞了七葷八素,慘不忍睹;水只做了一件壞事,發(fā)怒時沖決堤壩和房屋,肆虐大地和生命,可它的發(fā)怒,在誰的身上呢?
人喜歡立規(guī)矩,“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最后規(guī)矩越立越多,條文越來越長,日子越來越逼仄;水不立規(guī)矩,也不干涉別人的規(guī)矩,在方則方,在圓則圓,日子過得挺自在。
人經(jīng)常囑咐自己:自強(qiáng)、自律,要面強(qiáng)不示弱,面弱不恃強(qiáng);水,沒有什么比它更柔和了,但,一公斤水可以浮起兩公斤的木塊,很薄很薄的水膜可以除塵可以美容。水從直徑0.5毫米以下的高壓噴嘴急速射出,即成“水刀”,用它攻堅(jiān)頑石,沖孔硬質(zhì)合金,進(jìn)行微創(chuàng)外科手術(shù),全有一流表現(xiàn)。
真做到人的那種囑咐的,似乎只有水——不見體力,不用工具,滴石穿孔,洗山造成平原;不朽、不形、不滅,生生不息。
老子說,江海所以能為百谷之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一大發(fā)現(xiàn)。
真正為王的,還是那最溫柔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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