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膩”這個詞兒，突然特別火。當它被用來形容那些身體和思維都逐漸遲緩的中年男女，整個世界都表達出極強的共鳴。
人到中年，又胖又絕望，少年時稱霸一方的英雄夢，說醒就醒了。
不過也有個好消息。雖然大多數(shù)的人成就可能無法青史留名……但至少，我們還可能和全球知名人物“同病相憐”啊。
比如說，痛風。
我男神杰拉德萊托（Jerad Leto），46歲，奧斯卡影帝，搖滾樂隊主唱。有名有才有錢有顏，但他卻經(jīng)常與帕瓦羅蒂、亨利八世、維多利亞女王……一起榮登另類的榜單：痛風病患者名人榜。
最近上映的《銀翼殺手2049》，著名痛風患者Jerad Leto在片中飾演仿生人公司大BOSS
痛風這種疾病的名稱里，含有個“痛”字，那不是隨便叫著玩的。它是一種發(fā)作起來非常疼痛的關(guān)節(jié)炎。國內(nèi)一位著名學者因為不堪忍受，曾直接請醫(yī)生幫他截掉一個腳趾頭。
痛風，也叫高尿酸血癥（Hyperuricemia），血液中無法正常代謝的尿酸，會形成針尖狀的結(jié)晶體沉積在關(guān)節(jié)內(nèi)或關(guān)節(jié)附近，聚集到一定程度原地“爆炸”。
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種沉積的無癥狀潛伏期可以長達十幾年到數(shù)十年。也就是說，在第一次發(fā)作之前，他可能已經(jīng)患有高尿酸血癥很多年了。
如果家里有得痛風病的長輩，那你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能把“痛風患者飲食指南”背得比“九九乘法口訣”更順。逢年過節(jié)的餐桌上，凡是肉類，他都不會伸筷子。
然后，這樣清心寡欲年復一年，痛風并沒有好轉(zhuǎn)。
這種傳統(tǒng)“痛風患者飲食指南”有很多版本，但中心思想差不多都把各種食物類別，按照不同嘌呤含量分成三六九等，建議含量多的少吃，含量少的可以吃。
咱們今天，來聊聊通過控制嘌呤的攝入，是否有助于緩解高尿酸血癥。
雖然，你可能已經(jīng)在那些飲食清淡的親友身上觀察到了“并無卵用”的結(jié)論，但依然可以一起層層剝繭，了解背后的真相。
少吃肉？沒什么用
就像中學時解過的那些應用題一樣，我們先來看下已知條件：
1，引起痛風的尿酸是嘌呤（purine）在體內(nèi)代謝的產(chǎn)物。
2，肉類中——尤其是內(nèi)臟、海鮮等富含嘌呤。
以上兩點，“痛風患者飲食指南”說的都對。
那么，他們又錯在哪兒呢？錯在“吃啥補啥”的簡單思維。我們仔細推敲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推斷站不住腳：
挑戰(zhàn)“吃啥補啥”的第一條理由，是一個反例：有研究發(fā)現(xiàn)，吃菠菜等富含嘌呤的蔬菜并不影響身體尿酸水平。這與“吃富含嘌呤的食物體內(nèi)尿酸就高”的說法，完全矛盾【1】。
在邏輯上，反例的意義是：只要世上存在一只黑天鵝，“天鵝都是白色的”就無法成立。
其次，人體內(nèi)只有20%~30%的嘌呤來自于膳食攝取，其他70%~80%由人體自行合成。已經(jīng)有研究顯示，僅靠大量攝取富含嘌呤的食物不可能觸發(fā)痛風發(fā)作【2】。
事實上，有研究者觀察到，痛風發(fā)作后，體內(nèi)的尿酸水平經(jīng)常會回落到正常水平，而已經(jīng)戒掉肉類等富含嘌呤食物的痛風患者還是會反復發(fā)作，可以推測攝取肉類在觸發(fā)痛風發(fā)作過程中并不扮演主要角色【3】；
最后，這個推斷與實際觀察不符。
美國著名科普作家，《我們?yōu)槭裁磿兣帧罚╓hy we get fat），《好卡路里壞卡路里》（Good Calories Bad Calories）的作者Gary Taubes在一篇關(guān)于痛風的科普文章中提到【4】：
早在1984年，就有一個名叫Irving Fox痛風專科醫(yī)生經(jīng)手大量臨床案例后表示：“因為收效甚微，無嘌呤飲食（purine free）不再被采納為痛風治療意見?！?/span>
而近期美國一項統(tǒng)計表明，即使是素食者，體內(nèi)的嘌呤含量也只比吃普通飲食的美國人低10%~15%，這個程度不足以從高尿酸恢復到正常水平，也沒有證據(jù)顯示痛風患者采取素食能可靠地減少痛風發(fā)作次數(shù)。
以上事實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靠控制嘌呤攝入來緩解痛風，沒用。
罪魁禍首
禍不單行，就在控制嘌呤攝入無效的同時，近幾十年來不僅患痛風病的人數(shù)急劇上升，而且患者呈現(xiàn)年輕化趨勢。
在美國，將近6%的美國男性進入50歲后會患上痛風，70歲及以上的美國男性中患病人數(shù)超過10%；60歲后的美國女性患病人數(shù)超過3%——差不多是25年前的兩倍，是上世紀50年代的5~6倍【5】。
我國的趨勢也大致如此：患病率逐年上升，患者平均年齡逐漸下降【6】。
既然肉的嫌疑沒那么大，這背后又是怎么回事兒呢？
來看一組數(shù)據(jù)：
18世紀，西方人平均每人每年消耗4磅糖（約1.8公斤）；19世紀，18磅（約8.2公斤）；20世紀，增加到90磅（約41公斤），2013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每人每年糖的平均消耗量達到了180磅（約82公斤）！【7】
1967年是標志性的一年，這一年，人工合成甜味劑高果糖玉米糖漿（HFCS, High Fructose Corn Syrup）被發(fā)明，果糖（fructose）含量高達42%~55%！由于價格低廉、便于加工等優(yōu)點，HFCS用量越來越大，幾乎所有的加工食品中都會用到，尤其是以可樂、雪碧為代表的軟飲料，果糖含量達到65%！
2011年，由波士頓大學醫(yī)學院的 Hyon Choi 博士牽頭的一項長達12年、共有46000名無痛風病史的男性參與的痛風病研究結(jié)果顯示，與那些每個月僅喝一次軟飲料的人相比，每周喝5、6次軟飲料的人患痛風的概率增加29%，而每天喝兩次及以上軟飲料的人患痛風的概率高達85%【5】。
其實，研究者們很早就懷疑是果糖導致了痛風，1972年發(fā)表的論文中就有相關(guān)論述【8】。
可惜，早在上世紀60年代，大家還沒有徹底搞懂痛風病因的時候，治療痛風的藥物別嘌呤醇（allopurinol）就誕生了——醫(yī)學界迅速失去了對痛風進一步研究的興趣。
與此同時，從70年代開始，食品巨頭們開始泛濫地在加工食品中使用玉米糖漿，由于利益相關(guān)也大力阻撓對果糖不利的研究為公眾所知。（看看高糖企業(yè)是如何買通專家，操控輿論的）
那為什么說果糖而不是其他糖類引起了痛風呢？這就要從果糖獨特的代謝過程說起。
大腦不會覺得飽，我們就一直吃吃吃
在卡路里計算無用一文中我們提到過，下丘腦是大腦負責管理饑餓反應的部分。當人體攝入食物時，在下丘腦中會建立起一條代謝反應路徑。
這個過程很復雜，我們只介紹一個關(guān)鍵角色malonyl-CoA(丙二酰輔酶A)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這種酶負責管理進食行為和總體能量動態(tài)平衡，是一種非常重要的中介酶。簡單地說，它可以阻止脂肪酸氧化分解為二氧化碳和水。
因此當malonyl-CoA水平高的時候，人體就收到信號，脂肪儲備足夠了，可以停止進食了；反之，信號則是需要進食。
在葡萄糖的代謝反應過程中，有一個稱作PFK-1（磷酸果糖激酶-1）的催化反應促進malonyl-CoA的分泌。
但是！在果糖的代謝反應過程中，這一重要的催化反應被繞過了，即使一直攝入果糖，大腦也不會覺得飽，我們就會一直進食，攝入遠超人體需要的能量，引起肥胖。因此痛風患者經(jīng)常也患有肥胖癥。
你問了，說了半天還沒說到尿酸過高哪。別著急，這就來了。
果糖會讓肝臟一直消耗ATP，產(chǎn)生大量尿酸
因為果糖代謝在肝臟中也繞過了上述催化反應，ATP（三磷酸腺苷）就會一直消耗，直到耗盡。【10】
ATP的作用是什么呢？它會在果糖激酶（fructokinase）的作用下產(chǎn)生ADP（核苷酸），ADP進一步代謝為各種嘌呤基（purine substrate）。ATP的快速消耗也刺激了AMP（腺苷酸脫氨基酶）的分泌。綜合作用的后果就是：尿酸大量產(chǎn)生。
一句話總結(jié)：
果糖會讓大腦一直覺得餓，不停地吃，身體變胖；
果糖會讓肝臟一直消耗ATP，產(chǎn)生大量尿酸。
果糖還使尿酸排出減少
順著前面的故事接著講：高尿酸水平會導致內(nèi)皮供能紊亂（endothelial dysfunction），以及降低內(nèi)皮型一氧化氮（NO, nitricoxide）的生物利用率。
NO是一種重要的胰島素中介，果糖攝入抑制NO釋放，會造成血液中胰島素濃度升高，甚至造成胰島素抵抗（insulin resistance）。
早在1991年，Gerald Reavan就發(fā)表論文指出，胰島素抵抗和高胰島素血癥（Hyperinsulinemia）會影響腎臟排出尿酸的功能，反過來使體內(nèi)尿酸水平升高【11】，前文提過的波士頓大學醫(yī)學院的 Hyon Choi 博士也證實了這一點【5】。因此，尿酸水平高和胰島素水平高，兩者是相互惡化的關(guān)系。
看到這里，你明白了嗎？果糖才是導致痛風的罪魁禍首。還敢再喝可樂、雪碧嗎？吃餅干、蛋糕、薯片等加工食品也會攝入很多果糖哦。
另外，還有兩個重要補充：
酒精（乙醇）在體內(nèi)的代謝過程與果糖非常類似【12】，因此經(jīng)常飲酒的人也容易患痛風。
抽煙使體內(nèi)血紅細胞活力減弱，運輸胰島素的能力更差，因此抽煙也對痛風有影響。
痛風不僅僅是一種很痛苦的關(guān)節(jié)炎，它還跟很多新陳代謝綜合癥密切相關(guān)，比如肥胖、胰島素抵抗、糖尿病、高血壓等。【13】
老人家不敢吃肉，但特別愛喝可！樂！
如果你認真讀了以上的分析，多余的話已經(jīng)不用我再重復啦：盡可能少吃糖，尤其是限制果糖攝入。
2014年3月，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推薦的標準是“每日來自于糖的卡路里攝入不超過總卡路里的5%”，相當于差不多6茶匙糖——20克左右【7】。
不說可樂等傳統(tǒng)軟飲，根據(jù)央視前段時間披露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現(xiàn)在非常流行的奶茶，平均每杯含糖33克，標明“無糖“的每100毫升也含有3.3克糖，有些口味含糖量甚至達到60克以上，簡直是害人精。
央視曝光奶茶高得驚人的含糖量
除了盡量不喝含糖飲料，不吃加工食品，也不應該抽煙喝酒，果糖含量高的水果不要超過每天一個。
如果已經(jīng)得了痛風，減少碳水化合物的攝入，增加維生素C的攝入會很大程度地緩解病情。記住，可以吃肉的哈。
文章剛開頭的時候，坐我對面的同事告訴我他年過80的姥爺就是痛風患者，說，老人家不敢吃肉，特別愛喝可！樂！
現(xiàn)在，他表示，一定要把這篇文章讀給姥爺聽。也希望這篇小文能幫助大家遠離痛風。
參考文獻：
【1】Choi HK, Atkinson K, Karlson EW, et al. “Purine-rich foods, dairy and protein intake, and therisk of gout in men”. N Engl J Med 2004;350:1093–103.
【2】Pascal Richette, Thomas Bardin,“Purine-rich foods: an innocent bystander of gout attacks?”, Ann Rheum Dis September 2012 Vol 71 No 9
【3】WakoUrano et al., “The inflammatory process in the mechanism of decreased serum uric acidconcentrations during acute gouty arthritis”,The Journal ofRheumatology September2002, 29 (9) 1950-1953;
【4】Gary Taubes, “Gout:: TheMissing Chapter from Good Calories, Bad Calories”，2009（https://tim.blog/2009/10/05/gout/#comments）
【5】Young Hee Rho, Yanyan Zhu, Hyon K. Choi, “The Epidemiology of Uric Acid andFructose”，Semin Nephrol. 2011Sep; 31(5): 410–419.
【6】中華醫(yī)學會風濕病學分會，“2016中國痛風診療指南”，中華內(nèi)科雜志,2016,55(11) : 892-899.（http://www.emedicine.org.cn/CN112138201611/918474.htm）
【7】https://goutandyou.com/sugar-fructose-high-fructose-corn-syrup-and-gout/
【8】Fox IH, KelleyWN. Studies on the mechanism of fructose-induced hyperuricemia in man. Metabolism: 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1972;21(8):713–721.
【9】Michael W King, “Fructose Metabolism”（http://themedicalbiochemistrypage.org/fructose.php）
【10】 TakahikoNakagawa et al., “Fructose-induced hyperuricemia as a causalmechanism for the epidemic of the metabolic syndrome”,Nature Clinical PracticeNephrology, January 2006
【11】 Facchini F et al, “RelationshipBetween Resistance to Insulin-Mediated Glucose Uptake, Urinary Uric AcidClearance, and Plasma Uric Acid Concentration”, JAMA,December 4, 1991, vol. 266, no. 21, 3008-3011
【12】 https://www.metaboliceffect.com/glucose-alcohol-or-fructose-which-is-most-poisonous/
【13】 Duk-Hee Kang, Sung-Kyu Ha, “ Uric Acid Puzzle: Dual Role asAnti-oxidantand Pro-oxidant”,Electrolyte BloodPress. 2014 Jun; 12(1): 1–6.
【14】 https://paleoleap.com/gout-forget-purines-skip-su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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