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祖母

一

今天初八了，年算過得差不多了。但心里總有些東西過不去，大抵因為這是我沒能和祖母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吧！

掐指算來，祖母今年八十八歲了。我最喜歡的事就是聽她講老輩子的故事，講鬧日本子逃難的慌張，講六三年鬧大水對生命的敬畏，講大躍進(jìn)時期對饑餓的戰(zhàn)栗……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請珍惜家里老人的＂嘮叨＂吧，不要問為什么！

祖母一生勤勞善良，養(yǎng)育了眾多子女兒孫，但八十歲時仍堅持獨居，總說喜歡安靜一些，可孫男弟女來了熱鬧起來，她卻高興地了不得。

后來，祖母實在不愿拖累孩子們，堅決去養(yǎng)老院生活。我?guī)е迌喝タ此荚陴B(yǎng)老院門口目送我們離開很遠(yuǎn)很遠(yuǎn)，仿佛這樣她就能回家一樣。每次忍著不回頭又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一個滿頭白發(fā)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手抓著像監(jiān)獄一樣的鐵柵欄門，我開著車，心里刀割似的。

漸漸地，祖母愛忘事了，已經(jīng)不能自如地打電話了，再后來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

前幾天，我睡得正香，手機響了，接起來卻沒有聲音，一看是奶奶的號，便有些著急，就大喊：＂奶奶，奶奶，你開開免提，開開免提……＂驀地，我突然醒了，嘴里還喊著＂奶奶＂卻發(fā)現(xiàn)是一場夢，我的眼淚洶涌出來，祖母已經(jīng)離開我們近五個月了……

二

很長時間了，感覺自己一直困在一種狹小的空間里，難以自拔。

小時候，在家里我最受寵的，大概因為我是長子長孫的緣故，祖母也最疼我，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留給我。記得那種千層底的棉鞋最暖和，可是于頑皮的孩子來說玩雪滑冰后那種冰冷的感覺最是酸爽的。每每都是祖母把棉鞋在爐子上烤干的，在爐火映照里那種慈祥一直溫暖在我心里，一直溫暖到如今。

祖母八十多歲了，衣食無憂，身體硬朗，不愿麻煩子女，還堅持獨居。結(jié)婚以后，我和妻隔三差五回去陪一下祖母，聽她說一些家長里短的瑣事，并且成為了一種習(xí)慣，也是一種享受。正如當(dāng)年那爐中火光閃耀，我便是那只被烘烤著溫暖的棉鞋，我所遇到的冰冷都被一一驅(qū)散……

我總對妻說，有些事你不懂。妻說，可能，可我懂你就夠了。我便不住地訕笑起來。

恍惚間，我又趕回家，看見祖母坐在那種老式灶臺上，形容枯槁，一看就沒有吃飯。我便埋怨起來：有天燃?xì)庥须婂?，還燒這種柴火干什么。于是隨手煮了一個雞蛋給祖母。而后祖母說嘴巴麻木，我便以為是半身不遂的前兆，趕緊給她穿鞋，卻發(fā)現(xiàn)鞋子破爛不堪，生硬冰冷。我便抱起祖母，把她雙腳暖進(jìn)我懷里，那雙腳生硬冰冷。我心酸至極便不住地嗚咽起來。感覺有人推我，一睜眼是妻，原來是夢，我便努力回憶剛才，嗚咽著講給她聽，努力的講那種生冷……就當(dāng)我想拿起手機，想把夢記下來的時候，又忽然間醒來，原來是被子掉了，原來妻這幾天出差并不在身邊，原來是一個夢中夢。

嗚呼！嗚呼！今夜祖母無疑是冰冷的，孤獨的；今夜我也無疑是孤獨的，更是冰冷的。兩個孤獨的人卻早已陽陰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