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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謝鱗次，忽焉以周。欣此暮春，和氣載柔。詠彼舞雩，異世同流。乃攜齊契，散懷一丘。”
王羲之和好友謝安、孫綽等在蘭亭修禊，玩一種名為“曲水流觴”的游戲。
所謂“曲水流觴”，顧名思義，“曲水”就是彎彎曲曲的水面，“流觴”就是流動的酒杯。大家坐在小溪兩旁，在上游放置托有酒杯的荷葉。荷葉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面前，誰就現(xiàn)場作詩。做得出來，飲酒一杯，做不出來，罰酒三杯。
當托著酒杯的荷葉?？吭谕豸酥媲皶r，他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即興吟誦了文中開頭的這首詩。
這個情景，發(fā)生在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如今，是開元十年（公元722年）三月二十，距離那場盛會，已經(jīng)過去了369年。
在皇甫岳帶領(lǐng)下，王維等人沿著石子甬道迤邐前行。不多時，來到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旁。皇甫岳指著眼前的小溪，笑吟吟地說：“王參軍，這就是當年王羲之和好友們'曲水流觴’之處。”
王維駐足，但見小溪潺潺，如同玉帶，水面狹窄，大約只能容一張荷葉通過。
王維不禁心生感慨，這369年中，這條小溪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朝代更替？見證了多少世事變遷？溪水依舊是那條溪水，王羲之和謝安們，卻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剛才來的路上，我還一直琢磨著，荷葉為何會恰好?？吭诎哆?，而不是順流直下？看到這條小溪，才算明白了。”興宗的大嗓門，打斷了王維的思緒。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東晉名士真是瀟灑，連玩游戲都能玩得如此雅致！”綦毋潛也嘖嘖贊嘆。
“是啊，蘭亭修禊，王羲之等41位名士共作詩37首，編成一本《蘭亭集》。身為會稽內(nèi)史的王羲之親自為詩集作序，就是被后世稱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全文一共十二個'之’，沒有一個重復(fù)的。它們或如虎踞巖下，或如龍盤云中，或如鳳穿牡丹，形態(tài)各異，各得其妙。據(jù)說，那次聚會后，王羲之曾想謄寫一篇新的《蘭亭集序》，但無論如何都達不到聚會當天他帶著酒意一氣呵成寫下的境界。他感嘆說：'此神助耳，非吾能力致也?！?/span>皇甫岳站在溪邊，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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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蘭亭集序》是王羲之書法的巔峰之作，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遒美健秀，自成一家。我每常臨帖，就會遙想書圣當年蘭亭修禊之雅韻。今日身臨其境，似乎能體悟書圣當年寫此文時的心情一二。”
順著溪水淙淙流走的方向，王維看向遠方，思緒也隨之飄出很遠，情不自禁地吟道：“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王參軍好記性，老夫好生佩服！”聽王維流暢地吟誦《蘭亭集序》，皇甫岳不禁拍手贊嘆。
“一時忘情，讓皇甫大人見笑了?！?/span>聽到掌聲，王維收回思緒，不好意思地抱拳微笑。
“哪里哪里！書圣這篇序言，堪稱千古美文，既簡筆勾勒當日聚會之盛況，又含蓄表達人生苦短、生死無常之感慨。老夫也十分喜歡，不如接著王參軍往下吟誦一二可好？”
“當然好！請！”王維忙道。
只見皇甫岳將雙手靠在身后，從容踱步，朗朗吟來：“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聽你們?nèi)绱艘髡b，我也忍不住想來一段了！”綦毋潛也心潮澎湃，躍躍欲試。
“好，請?！?/span>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span>
綦毋潛話音剛落，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這個掌聲，既送給那些消逝在歷史深處的古人，也送給生逢開元盛世的自己。
“《莊子·知北游》有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袢瘴覀兿嗑墼诖?，不知下次重逢，又當何時？老夫已吩咐家人備下美酒，今晚為大家接風洗塵，一醉方休。”皇甫岳也被年輕人的激情感染了，慷慨激昂地說。
“是啊，《莊子》之白駒過隙，倒讓我想起了陶潛先生的一首詩?！蓖蹙S接過皇甫岳的話，緩緩吟來：“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zhuǎn)，此已非常身。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span>
“好一句'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我們定要一醉方休！”綦毋潛平生所愛，唯美景、美酒而已。聽說今晚要喝酒，自然積極響應(yīng)。
大家邊走邊聊，不知不覺間，已是夕陽西下，日暮黃昏。偶有倦鳥從眼前掠過，往竹林深處飛去。大家意猶未盡地離開了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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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溪山莊，皇甫岳畢竟上了年紀，有些體乏，回房稍作休息。
綦毋潛看到云溪山莊門口?？恐鴰讞l烏篷船，欣喜地提議道：“夕陽山外山，春水渡旁渡。在夕陽下泛舟若耶溪，豈不美哉？”王維、瓔珞、興宗也覺甚好，欣然同意。四人步出門外，登船解纜，劃槳而去。
因為烏篷船船身狹窄，容不下四個人。于是，王維和瓔珞乘一艘船，綦毋潛和興宗乘另一艘船。
在夕陽余暉的照射下，若耶溪波光瀲滟，仿佛有無數(shù)珍珠在水面上跳躍、蕩漾。槳聲欸乃中，兩艘烏篷船悠閑地并肩劃行，船尾留下兩串美麗的波紋……歲月靜好，莫不如此。
“瓔珞，這條若耶溪，可是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態(tài)度呢?！蓖蹙S握著瓔珞的手，故意賣起了關(guān)子。
“誰呀？是你嗎？”瓔珞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哈哈，是南北朝時期一位名叫王籍的官員。他曾慕名前來若耶溪，被若耶溪的美景深深觸動，寫了五言古詩《入若耶溪》，表達了心生歸隱之意?；厝ズ?，他漸漸厭倦了官宦生涯，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生活。”望著眼前的如花美眷，王維從容道來。
“摩詰，你們小兩口在說什么悄悄話呢？也讓我們聽聽唄?！眱纱康煤芙?，綦毋潛自然都聽到了，只是故意打趣王維。
“哈哈，我們在聊王籍的《入若耶溪》。”
“姐夫，這首詩我知道。”方才大家吟誦《蘭亭集序》時，興宗一直插不上話，這會終于有機會了。他不假思索地吟誦道：“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游。”
綦毋潛點頭稱許道：“'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一句，以動顯靜，實乃千句佳句。如此美景，我心里也得了一首，吟與大家聽聽，請大家品評。”
“好，我們洗耳恭聽?！甭犝f綦毋潛要寫詩，王維也頗有興致。
綦毋潛極目馳騁，大聲吟道：“幽意無斷絕，此去隨所偶。晚風吹行舟，花路入溪口。際夜轉(zhuǎn)西壑，隔山望南斗。潭煙飛溶溶，林月低向后。生事且彌漫，愿為持竿叟?！?/span>
“綦毋兄，你這首詩和《入若耶溪》堪稱寫若耶溪的'雙璧’。眼下正是陽春三月，不妨就叫《春泛若耶溪》吧?！蓖蹙S由衷贊嘆。
“好啊，愿他日你我一起持竿，在這桃花源般的若耶溪上當一個'持竿叟’，笑談人生。愚兄是拋磚引玉，下面聽你的了?！濒胛銤撍貋硇蕾p王維，一臉期待地說。
“綦毋兄過謙了！我方才回味'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一句，倒是有些啟發(fā)。不過只得了四句，題目是《鳥鳴澗》，請綦毋兄指教?！蓖蹙S沉吟片刻，開始吟來：“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span>
王維話音剛落，大家就是一片掌聲。綦毋潛更是鼓掌叫好，說：“摩詰，不得了，了不得！有了這首詩，王籍的《入若耶溪》也被你比下去了。尤其是'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一句，簡直是將以動襯靜的手法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綦毋兄謬贊了?！?/span>
一直在旁安靜聆聽的瓔珞，也巧笑嫣然道：“王朗，你詩中的花落、月出和鳥鳴，倒極像一幅山水畫。若是能將它畫下來，一定極美?！?/span>
“對，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美極了！”興宗也連連贊嘆。
“謝謝大家喜歡。改日我將它畫下來，以紀念此次越州之行。瓔珞，這幅畫送你可好？”王維轉(zhuǎn)身，和瓔珞相視而笑。
從王維半是淘氣半是柔情的目光里，瓔珞隱約猜到了，這幅畫上或許會有一對璧人，攜手漫步在山林間……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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