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約 3800 字
閱 讀 需 要
8 min
這篇是2008年初夏寫的，當時我讀高中，快要高考了，弟弟于那年五一結婚，我實在很意外，就寫了這篇，這應該是我最早的習作了，如今讀來，真是少年不知愁強說愁啊，而那感情卻是真摯的。
“你一定要回來，弟弟要結婚了，家里準備置辦酒席，就是這個五一?！膘o幽幽的星空下，母親溫和又略帶誠懇的話語，從電話里，只沁入我的心。
對于弟弟的有了女朋友，早有耳聞，也是母親告訴我的。而此刻，我還是很意外。這是真的嗎？弟弟快結婚了，我卻還在讀高中，又憶起了幾年前，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其實，現(xiàn)在的我們，又何嘗不是孩子呢？只是對人生多了一層道不明的感傷而已。
大概是我沉默了許久，母親又說話了。
“到時，二姨、幺姨、舅舅他們都會趕回來的。這四五年來，你舅舅還間隔著回家來過幾次，二姨、幺姨她們忙得很，相距又遠，輕易哪會來。這一去，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再來一次呢！家里人手又少，趕上大采茶的季節(jié)，哪里忙得開，多虧你姑爺孃孃時常過來幫忙，不然還不知怎么個忙法。你回來，雖幫不上大的忙，到底支得開些……”
“自然是要回來的，唉！都四五年了，不知二姨他們還認不認得我。時間過得真快啊，弟弟就要結婚了?！?/span>
安靜的校園里，一盞黃黃的路燈，正好照著電話亭。春夜微寒，晚風時來，渾身涼了個通透。我拿著電話，雖然笑著，心里的滋味卻有些不好受。那股淡淡的悲傷，綿綿地纏著我，化也化不開。我的悲傷又源自何處呢？弟弟快要結婚，分別已有四五年，還是……也許都有吧。
淡淡的弦月的清輝，鋪了一地的銀白，各色的樹，也投了一地的斑駁，影影綽綽的。我便在這黑與白的交織中漫步著，撫今追昔，心緒難寧，不時的長嘆，不時的凝眸星空，不是的喃喃自語。
“人生多么短暫，世事又多么倏忽難定?！?/span>
“弟弟快結婚了，還是孩子的他，一旦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不知道是要表示我的欣喜，還是要表示我的悲哀。”
“生活也許就是這樣吧，他去溫州打工已有三年了，現(xiàn)實了，生活了。而我也許是還在做夢，痛苦的，甜美的，悲傷的，歡樂的……到頭來，只是夢一場。醒了，便是絕望的懸崖，繼續(xù)著，也只是渾渾噩噩的一生。這就是我的人生嗎？這就是我的人生嗎？”
這樣自言自語的緩緩的走著，弦月的光卻是暗了下來，暗了下來。黑夜便從四面八方合了攏，將我死死地裹在里面，我撕不開，扯不破，這黑的羅網(wǎng)。我的心仿佛也暗了，暗了，著上黑夜的顏色。
第二天，我踏上回家的路，坐在車上，望著窗外熟悉的一切，仍是感慨萬千，有些恍惚。人世紛繁，白駒過隙，綿綿的來，匆匆的去，我伸開雙臂想要擁抱什么，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沒抱住，什么也沒抓住，松開緊緊捏握的拳頭，只有一忽青煙的縹緲。
路的盡頭，故鄉(xiāng)安臥在蒼松翠柏之間，有裊裊的炊煙在飄著，淡青色的，留下一片空蒙的虛幻。原本以為的其樂融融，不道家門四閉，悄無人聲，竟是如此的凄清，幸好門未上鎖，才得以進屋。陌生人似的打量著這個藏匿了我十多年童年的家，十多年過去了，一晃就過去了，像車窗外的風景，倏忽淹沒在了身后。不，它比窗外的風景更無情，更令人絕望，一去不返，永不復返，成了記憶，成了憂傷，成了憂傷的記憶的之后的痛苦。
我的心一陣陣抽搐，強忍著無形的鞭影的抽打，那鞭影漸漸的明晰了，具體了——一箱紅金龍的香煙，一袋袋花生的瓜子的糖果的封包，一箱箱啤酒的飲料的堆放，一個“禮尚往來”的簿子，一卷大紅的紙……我不得不信了，弟弟結婚的酒席，我不得不信了。
三年，他南下的光陰已經(jīng)整整三年，一去未歸，不知這似水的流年，在怎樣改變著他的容顏。憶起舊時殘缺的畫面，種種猶似昨天，一個不留神，這一切都遠了，淡了，擠出過去的故事，也只是一汪流年的逝去的水。生命的行程一滑便是十多年的光陰，這似水的流年啊！我深深嘆上一口氣，要想吐出心中的悲傷，安靜的屋子，卻把我悲傷的嘆息擴大了好幾倍。
第二天，鞭炮響起了，客人們來了。
“幾年沒見了，都長了這么高。一表人才，真是一表人才！”幺姨拍著我的肩，笑哈哈的說。后面的二姨也開腔了，“大哥家的兩個好兒子，好啊，有出息啊，姐姐可真有福氣哦！”我接過他們的東西說：“屋里坐，快屋里坐?！北舜税擦俗?，洗過臉，獻上茶，便有說有笑起來。
二姨問：“一向成績?nèi)绾?？?/span>
我笑了笑，說：“不怎么好，過得去吧?！逼鋵崳裁唇羞^得去呢，簡直不堪入目。這樣的時刻，我的虛偽往往在活動了，虛榮卻是沒有的。所以，凡是有關學習的，便都閃爍其詞，含含糊糊的混過去。
幺姨硬是不信，“謙虛，我一看就知道你在謙虛?！?/span>
我說：“真的，橫豎也就那樣，誰謙虛來著?！?/span>
二姨又打趣的問：“弟弟都結婚了，在學校談朋友沒有。我聽說，現(xiàn)在學校談戀愛很時興的，對吧?！?/span>
“有是有，還比較多，我倒沒有?！?/span>
幺姨接腔道：“先把書念好是正經(jīng)，結婚，長著呢。大學畢了業(yè)，掙了錢，女孩子還愁難找么，你說是吧?！?/span>
我略帶苦笑的回說：“看自己的命吧，命中有，我便有，命中沒有，也不強求?！?/span>
坐在一旁的表妹笑道：“你就這么相信命？迷信的，什么社會了，還信它！”
我道：“其實……也許有一點吧?！?/span>
對于這樣的談話，我是少有興趣的，一則于心不安，二則實在不想。不安在于自己學習的現(xiàn)狀的確不如人意，為了在他們心中對我一貫的好印象，我不忍，也不敢把虛假戳穿，便只能用假我去應付每一個關心我的人。但我內(nèi)心的負疚感是很深的，每一句都像一枚枚鋼針扎著我的心。的確也是不想，不想在好的印象上再加一層好，好的印象多了，遲早會成為我的“裹尸布”。也不想談論學習，這是我很厭惡的話題，在學校早已受夠了，回到家里只想清清閑閑過幾天。想雖這么想，他們的問話又不得不回答。我真的要想逃走，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完完全全只為了自己而活。
我想過的，是一種真空的人生，在小小的心靈世界里，我是自己絕對的王，操控著將要做的一切，不受任何干涉。然而，這樣的人生是不會有的，我很清楚。生命的歷程，有太多的遭遇，有太多的無奈，更有太多的責任。
弟弟的結婚，便是一例。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便要肩負起一個丈夫的一個父親的責任，疲于生活的奔波。人變得圓滑世故，也有了機心與圖謀，少了一份單純和坦然。心中的夢被小孩的尿，妻子的淚淋濕，沒有思想的陽光烘曬，遲早定要發(fā)霉。
我告訴弟弟，人活著要有夢時，他便不以為然，只是淡淡的回說：“我像你一樣，曾經(jīng)是做夢的，而現(xiàn)實滿不是那回事。這幾年的打工生活，我明白了，人要有家，有了家才能穩(wěn)定。所以，我選擇先成家，再創(chuàng)業(yè)?！蔽遗c他的觀念正好相反，我是主張先有事業(yè)再成家的。家人問及時，多是滿口肯定的說：“成家嘛，十年以后再說吧?！?/span>
也許正如弟弟所說，我是在做夢的，黃粱一枕，揚州十年，不知何時夢醒南柯。夢醒后，是好夢成真，還是事與夢違。想去想來，還是一連串的問號又問號。但是，我以為有夢可做總不至于太壞，有了夢，便有了比較明晰的追求。比如我的文學夢，倘能夢圓事成，此生便也無憾，倘不能，畢竟已經(jīng)為了夢而走過。
弟弟結婚的當日，吃過中飯，我便急匆匆地趕回了學校。本應第二天才返校的，但自五一到那天已經(jīng)過了四天。學校的假期只有一天半，我是請了兩天半的假，實在不能久耽了。走的時候，他只問了句，“要走了么？”我點頭答是，便闊步離去沒有回頭，連句祝福的話也沒說。我向來是不愿感情外露的，對他們縱有千句萬句的祝福，也只是隱藏在內(nèi)心。
這一生，我的愛分做了四份，父親、母親、弟弟每人占去了一份，余下的留給所有的人和事。我愛他們甚于愛自己的生命，我活著的一日，便要把愛向他們傾注一日。有時候，想起他們，常常會莫名淚濕。父親結了老繭的手、蒼白的頭發(fā)、風中單薄清瘦的背影，母親眼角的魚紋、黑黃的容顏、漸緩的步子，弟弟的常年在外，幾年難得一見。相念的苦長，相處總是那么短，三年未見的我們，轉眼又經(jīng)別離。這一別，再度相見還不知在何年何月。
父母一天天的老去，皺紋悄悄地爬上了他們的額頭，也爬進了我的心。我的心痛了一次又一次，時常念著雙親，半夜夢回，淚水濡濕了枕頭。一聲聲的呼喊，呼喊歲月停下它的腳步，它卻傲慢的頭也不回。我的心盼了一次又一次，盼著弟弟早日回來，兄弟相聚，家人相聚。三年，整整三年了，相聚的時間卻只有短短的四天。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一切都凝固，除了生命。
唉，這流年，這似水的流年?。∧阃淌捎H人的容顏，你抽干了我的心田，卻為何不把我的憂傷也帶走，它織成了一張又一張的網(wǎng)——多少的羅愁綺恨，將我嚴嚴實實的裹住。我渴望是一個比我的憂傷更龐大的巨人，頂天立地，堅強的面對生活。我也渴望是一個比我的聲名更為渺小的凡夫，茍且偷安，平平淡淡。但是我不能，我的不能固然因為我無法成為巨人，也有只做一個凡夫的不甘。
生活中的事，有時候就是這么倏忽難定，或許也是在捉弄人吧。返校不到一星期，又為戶籍證明的緣故，再次回家了一趟。這次的回家卻格外匆忙，格外冷清。我必須當日返校所以匆忙，家里一個人也沒有所以冷清。我是在芭蕉街上遇見母親的，她在趕集，問起弟弟，母親說已于昨天去了貴州，父親也去了。我急趕著要回家去取戶口簿，母親便把鑰匙給了我，找了輛摩托車，風急火急的走了。我家不在公路邊，下了車還須步行一段山路。由于我得立即返回，便約了司機等我，免得再麻煩找車，也沒車可找，畢竟是采茶大忙季節(jié)，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我一路小跑著向家奔去，到了家已是氣喘吁吁，顧不上歇息，便是一陣翻箱倒柜，找到了戶口簿，轉身又得走了?？粗章渎涞募?，不免心酸，只是一遍一遍的喃喃念著：“又要走了，又要走了。”坐著摩托車出村，看著四面熟悉的景色，我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悲傷，腦海里回響著一段話：“生命的流，是一笛悲歡離合的音波，別時的惆悵，聚時的歡樂，回憶，是一支甜美而又憂傷的歌，歌聲里有童年的歡笑單純的快樂……”
2008-5-15 于恩施市一中
? Copyright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