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認為,賈璉是賈府年輕一代男子里的佼佼者,長得巨帥,很有才干,又講底線,與女強人王熙鳳的確適配。同時,也得說,他還是一個游蕩無行的公子哥,逐花獵艷之事不少,并且有點不講究,給人沒品位又沒心肝之感。
這方面例子就不舉了,用他在王熙鳳生日當晚與鮑二家的偷情被抓現(xiàn)行后,賈母罵他的話來印證一下就是了:
“那鳳丫頭和平兒還不是個美人胎子?你還不足!成日家偷雞摸狗,臟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為這起淫婦打老婆,又打屋里的人,你還虧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span>
這么一個愛偷雞摸狗的游蕩公子,后來又“偷娶”了尤二姐;那么賈璉對尤二姐是純粹貪色,還是有愛情呢?
細讀原文可以發(fā)現(xiàn),賈璉對尤二姐是有愛情的,只是呈現(xiàn)為一個發(fā)展的過程。下面我們就來回顧一下。
賈璉初見尤二姐,是在寧國府賈敬賓天后,尤氏姐妹隨母親尤老娘來照看門戶,賈敬停靈在家的幾天,賈璉每天都與二姐、三姐見面。
賈璉眼里的尤氏姐妹是什么模樣,書中沒說,但想必與寶玉所感是差不多的——寶玉用了兩個詞來形容她們:古今絕色、一對尤物。反正賈璉看了幾眼后,就“不禁動了垂涎之意”。
顯然,這個階段,賈璉對尤二姐只是“見色起意”,跟愛情是不沾邊的。
而在這次見面之前,賈璉早已聽聞尤氏姐妹之名,“恨無緣得見”,他聽聞的是什么名呢?顯然是“絕色尤物”之名了;還不止于此名呢,他又“知與賈珍、賈蓉等素有聚麀(父子共占一個女人)之誚”。于是,賈璉“乘機百般撩撥,眉目傳情”。
這就更說明,賈璉是早起色心,并且認為這兩位女孩兒本非純潔無瑕,對她們并不尊重。
況且,他也并非一開始就看上尤二姐,而是同時對姐妹倆進行撩撥,只不過“尤三姐卻只是淡淡相對,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所以就把目標鎖定在了尤二姐身上。
可見,此時賈璉完全是抱著玩玩的心思的,“有一個是一個,有兩個就逮一雙”。
賈敬停靈鐵檻寺后,賈璉作為榮國府子弟,對寧國府的事務表現(xiàn)得格外熱心,“托相伴賈珍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時常借著替賈珍料理家務,不時至寧府家中來勾搭二姐”。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span>
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日賈璉主動爭取到了一個去寧國府辦事見二姐的機會。
這回他與賈蓉同行,路上就主動提及了尤二姐,“夸說如何標致,如何做人好,舉止大方,言語柔和,無一處不合人心,可敬可愛”,強調(diào)“人人都說你嬸子好,據(jù)我看來,哪里及你二姨一零兒”。
賈蓉本身是個游蕩公子,且曾與二姐有染,恐怕對賈璉近期的表現(xiàn)也老早看在眼里,在心里偷笑了,這時馬上就“揣知其意”,索性就更進一步,表示要給說合做二房。賈璉倒是滿口答應,但又說“只怕你嬸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況且我聽見說,你二姨已有了人家了”。
這就又進一步表明,賈璉至此也只是想著把尤二姐當個“玩物”,并沒有要娶她為妾的意思。
而賈蓉卻因為想著如果賈璉娶了二姨,就住得近了,自己以后也可趁便去鬼混,所以一心促成此事,主動謀劃方案,包括利用賈府權勢安排退婚、隱瞞鳳姐養(yǎng)于外宅等等,還把萬一事情穿幫的對策都想好了:
如果賈璉父親賈赦追究,就說是鳳姐總是不生兒子,私娶二房只是“為子嗣起見”,就使“養(yǎng)小三”有了一個莊嚴的主題;鳳姐見了這理由,也沒法辯駁,畢竟她只生了一個女兒,加上“生米做成熟飯”,也只能接受;然后反而正好借機求一求老太太,尤二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入榮國府了。完美!
事情真的按照他們的想法進行了,賈璉如愿以償?shù)厝⒌搅擞榷?,安排住在賈府附近的小花枝巷;新婚之夜一過,他是“越看越愛,越瞧越喜,不知要怎生奉承這二姐,乃命鮑二等人不許提三說二的,直以“奶奶”稱之,自己也稱奶奶,竟將鳳姐一筆勾倒”。
賈璉從只想玩玩,到娶尤二姐為妾,再到抬愛為“奶奶”,連“二”都不許出現(xiàn),可見此時他對尤二姐,盡管仍是“色”字當頭,但已經(jīng)多了對她在家里地位的“尊重”。
那么賈璉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么明顯的變化呢?我大膽猜測,與他的新婚之夜有關系。
尤二姐的性格可不像王熙鳳那么強勢。我們都記得有一回賈璉說鳳姐“我不過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吧?
這只不過是一個小細節(jié),反映的是王熙鳳不是隨賈璉想怎樣就怎樣的。
因為就連這條有關夫妻生活的意見,賈璉也是趁鳳姐有事要他配合的機會才敢說的。
而尤二姐顯然是千依百順的,也許是在所有事情上面。所以賈璉在尤二姐那里,感受到了他作為男人、作為丈夫的地位。
一句話,尤二姐特別聽話。賈璉對此可滿足了。
你看他“又將自己積年所有的梯己(要男人把私房錢拿出來可不容易),一并搬了與二姐收著,又將鳳姐素日之為人行事,枕邊衾內(nèi)盡情告訴了她,只等一死便接她進去”,簡直是把她當成未來的“繼妻”;尤二姐呢,也真的讓賈璉感到“家的溫馨”:賈璉來到她這里,二姐就“忙上來陪笑接衣奉茶,問長問短”,喜得賈璉“心癢難受”。
于是,賈璉對尤二姐,在尊重的基礎上有了“信任”。
尊重和信任,可不就是愛情的重要基礎嗎?
更值得點贊的是,賈璉漸漸地把尤二姐的“原罪”也看淡了——不是忘了,而是看淡。這個意思,他在賈珍來找尤氏姐妹的那晚上說了。
那晚上,賈珍趁賈璉不在,突然出現(xiàn)在小花枝巷,盡管目標主要是三姐,但無疑使尤二姐強烈地回想起了她的過去。于是,在賈璉來了之后,二姐對他說:“我雖標致,卻無品行??磥淼降资遣粯酥碌暮??!辟Z璉問明她的用意,很干脆地說:
“你且放心,我不是那拈酸吃醋之輩。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驚慌?!?/span>
后來又說:
“誰人無錯,知過必改就好?!?/span>
不得不說,賈璉是挺大氣?。?br>
這也就表明,賈璉對尤二姐的感情里,又多了“包容”。如果沒有愛情,是很難包容的。
而隨著結親時久,尤二姐的品性進一步展現(xiàn)出來,“倒是個多情人,以為賈璉是終身之主了,凡事倒還知疼著癢。若論起溫柔和順,凡事必商必議,不敢恃才自專,實較鳳姐高十倍;若論標致,言談行事,也勝五分”,雖然是失過腳的,既然賈璉選擇包容,那就等于只剩下“真善美”了,于是兩人“如膠授漆,似水如魚,一心一計,誓同生死”,鳳姐、平兒早都不在意中了。
你看,完全是正妻的待遇了,這可是賈璉感情的選擇。
幾個月后,“紙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墻”,事情還是被王熙鳳知道了,于是設下計謀,趁著賈璉出長差,把尤二姐騙進了榮國府,然后一步步逼上死路。
賈璉出差回來,獲知此事,卻已無法挽回,且鳳姐做戲功夫太好,賈璉還以為天下太平,直到尤二姐死了,如果沒有賈蓉提醒,他還沒看出逼死二姐的其實是鳳姐。
這里我們只說他對二姐有沒有愛情。
應該說,二姐的死對賈璉是個很大的打擊,也進一步證明了他的愛情。
尤二姐死后,賈璉“摟尸大哭不止”,向王夫人請示,“討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鐵檻寺去”;又“嫌后門出靈不像,便對著梨香院的正墻上通街現(xiàn)開了一個大門。兩邊搭棚,安壇場、做佛事”;還在停靈三日和七日之間毫不猶豫要求停靈七日,并且“還放五七,做大道場才掩靈。明年往南去下葬”;他還讓平兒收了尤二姐生前常穿的一條裙子做念想。
賈璉就是要按照賈家眷屬的身份標準來料理二姐后事,除了做大道場,還要進家廟,葬老家去,可見重視。
此外,他又對二姐之死有疑,“摟著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經(jīng)賈蓉暗示是鳳姐害她,賈璉又說“我忽略了,終久對出來,我替你報仇”,足見他對二姐之死的不敢置信和心痛。
不過賈璉厚辦后事的想法并未如愿。大家想啊,王熙鳳怎么會肯?
她先是不肯給銀子治辦棺槨喪禮,只肯拿出二三十兩;賈璉交二姐保管的梯己又是“一滴無存”(顯然是被鳳姐安排拿走了),全靠平兒善良,私下里拿了她自己的二百兩碎銀子給賈璉辦事;送往家廟的事,又因為鳳姐在賈母那里說了話,被老太太否決了,當然更不可能送往南方老家去,只好“就在尤三姐之上點了一個穴,破土埋葬”。
從以上細節(jié)來看,賈璉對尤二姐是有愛情的,從貪色,到尊重,再到信任、包容,不僅是“像極了愛情”,應該說確實是愛情。
當然還得說,賈璉仍是個好色之徒,有愛情也并不意味著就把尤二姐當成他的“唯一”。
因為出差事情辦得好,他父親賈赦不僅沒有因為偷娶事件責罰他,反而獎賞他一個小妾秋桐;這秋桐不比尤二姐美貌,但她新鮮啊!于是賈璉就把注意力轉移到秋桐身上了。
尤二姐之所以會被逼而死,是跟鳳姐借秋桐之力欺侮她有直接關系的,而賈璉對二姐新鮮勁過了之后的厭倦和疏忽也是重要原因。
這一點,也就不強求賈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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