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解讀男性作家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男性作家創(chuàng)作背后的文化精神狀態(tài)。莫言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她們身上對愛情、對自由的勇敢追尋,對親情的偉大奉獻,都凸顯出身邊眾多男性形象的卑弱,這正是莫言試圖啟示我們的:我們所面臨的“種的退化”的危機。
關鍵詞:莫言 女性形象 女性魅力 種的退化
莫言作品中出現(xiàn)了眾多女性形象,她們的命運多姿多彩、性格各異,美麗而野性的“我奶奶”戴鳳蓮、風流俏麗的“狗肉西施”孫眉娘、冰清玉潔的孟喜喜、堅忍頑強的上官魯氏……她們都是在苦難土地上開出的艷麗花朵。在她們身上你無法用傳統(tǒng)道德來評判對或錯,她們所做的都順從于蓬勃的生命激情和自由解放的靈魂。上官魯氏是一位偉大的母親,一生勞苦養(yǎng)育了九個孩子,但是這九個孩子全是“借種”而生,他們的親生父親有她的姑父于大巴掌、土匪密探、江湖郎中、和尚、敗兵、教堂的牧師等。這些集“美與丑、善與惡、貞潔與淫蕩、鮮艷與頹廢、悲劇與喜劇”于一身的女性,她們身上無不充滿生命力的強大光輝,她們是鮮活的豐滿的個體。在苦難中品嘗著歡樂的女性把生命特征發(fā)揮到極致,甚至把自己的一生凝結成一段不朽的傳奇。這些傳奇中的女性形象在莫言作品中有《紅高粱》中的戴鳳蓮,《檀香刑》中的孫眉娘, 《白棉花》中的方碧玉, 《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魯氏等,她們在作品中的光彩無疑是超越了那些平庸懦弱的男性,她們生前活得轟轟烈烈,死后成為人們心頭永不磨滅的傳說。
一
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女性一直是處于被奴役被支配的地位,無力爭取生命的自由。她們的生命從屬于支配世界的男性,“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隨子”,、她們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生命色彩可言,在男性話語強權的社會中她們一直是失語的群體。20世紀的女性解放運動解放了大批女性,引導她們追尋自由、實現(xiàn)自我解放。但是對于廣大的農(nóng)村女性來說她們在思想上的無知、落后,在生存環(huán)境的險惡、束縛下仍然過著苦難而艱辛的生活。在莫言筆下,我們終于發(fā)現(xiàn)這些勇敢反抗的女性在追尋自我欲求的滿足中彰顯出生機勃勃的生命意識。
她們本來也是溫順的女子,但是在男性強權的強大壓迫下不堪重負的她們終于進行了勇敢的反抗,開出了一朵朵絢爛的生命之花。這在莫言作品中突出表現(xiàn)為她們對愛情的無所畏懼的追求和對自我欲望的滿足?!都t高粱家族》中“我奶奶”戴風蓮不甘于拿自己年輕的身軀去換取一匹大黑騾子,更不甘于把自己的火熱的青春交給一個猥瑣的麻風病人。她在絕食三天后摔破了碗的那一刻就是向過去甘受擺布的懦弱的自己告別的時刻,也是她決定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變得無比強大的時刻。她勇敢地拒絕了“跟一個麻風病人同枕交頸,生出一窩癩皮爛肉的魔鬼”的命運,坦然接受了被舊禮教斥為大逆不道的野合,接受了野男人余占鰲,并生下了他們的野兒子豆官。“什么叫貞節(jié)?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惡?你一直沒有告訴過我,我只有按著我自己的想法去辦,我愛幸福,我愛力量,我愛美,我的身體是我的,我為自己做主。”她臨終前的這段心理描寫無疑是對她這一生作了總結,既批判了壓抑個性、束縛生命自由的所謂正統(tǒng)之道,又大膽地發(fā)出了“我的身體是我的”的女性解放的號召?!栋酌藁ā分械姆奖逃袷莻€有勇有謀的奇女子,也是不甘心自己被許給大隊支部書記的疤眼兒子的命運,在棉花垛中偷偷幽會,獻身給多才多藝的李志高,對于她的死,人們更多的是同情,甚至最后有人相信她并沒有在清花機事故中死去,可見方碧玉的敢愛敢恨已經(jīng)留給愚昧麻木的人們太多太大的震撼?!督鸢l(fā)嬰兒》中的紫荊,因為丈夫的冷漠而和黃毛結合?!妒巢菁易濉分兴睦蠣敼创钌狭舜┘t襖的小媳婦,就嫌棄四老媽,四老媽在丈夫的冷漠中與鋦鍋匠通奸。通奸被抓后四老爺要休妻,四老媽顯示出的不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一種無畏,痛斥四老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作者還寫到四老媽在被休回家時“如菩薩端坐蓮花寶座那般的雍容大度端莊富麗馨香撲鼻”。
這些都顯示出作者對于敢愛敢恨、無所畏懼地追求自我欲求滿足的女性的贊賞,這是一種蓬勃的生命力的象征,是一種生命激情的展示。在她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膽小、軟弱、卑下、受欺凌、依附于男性不再是中國女性的代名詞,她們身上顯現(xiàn)出的女性對于自由、對于新生、對于人性的追求,閃爍著女性自我解放的光芒。
二
莫言曾說過:“女人代表了愛,代表了繁衍。”莫言在作品中常常表現(xiàn)出一種對母性的依戀,在他的筆下母親幾乎就是孕育萬物的大地的代名詞,而且他認為只有強大的健康的母親才能孕育出優(yōu)良的后代,他的尋求“純種紅高粱”的夢想也寄托在對優(yōu)秀的母親的尋找中。所以在他的筆下出現(xiàn)的女性形象大都是身材高大、健壯有力,有著豐滿的乳房和飽滿的臀部、善于生養(yǎng)的。莫言在筆端常常不自覺地流露出對健康的壯美的女性的贊美。如寫《愛情故事》中的女知青何麗萍身材高大,小弟看到她“兩只乳房把軍便裝的兩只口袋高高挺起”,郭三老漢說她“奶子高高的,腚盤寬寬的”,而且她還一胎生了兩個小孩,震驚了高密縣。《白棉花》中方碧玉會拳腳功夫,干起莊稼活樣樣拿手,她有“一對趾高氣揚的乳房”,“如同喜馬拉雅山”。寫《生死疲勞》中西門鬧的二姨太迎春“大眼直鼻,額頭寬廣,長嘴方頜,一臉福相,更兼那兩只奶頭上翹的乳房和那寬闊的骨盆,一看就知道是個生孩子的健將的女人”。
作為母親的女性,她們對于親情富于自我犧牲精神,“為了孩子,女人可以做出最大的犧牲,可以干出驚天動地的事情?!遍L篇小說《豐乳肥臀》就是一首寫給母親的贊歌,上官魯氏一生養(yǎng)育了自己的九個兒女,甚至于自己女兒們的孩子們,經(jīng)歷了多次生育的苦難,戰(zhàn)亂、饑餓、動蕩等生活的艱辛,甚至經(jīng)歷了自己親手撫養(yǎng)長大的女兒們、外甥們死去的悲痛,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還在為自己的兒子上官金童操心不已。在餓殍遍地的年代,上官魯氏用胃袋偷運回來糧食讓自己的孩子免于死亡:“娘雙膝跪地,手抓著盆沿,雙肩起伏,脖子探出又縮進,那么可怕那么驚人的美麗,那么莊嚴的雕塑。伴隨著打雷般的嘔吐聲,娘的身體時而收縮成一塊鐵,時而軟弱成一攤泥,糧食這些小畜生們?nèi)缌AU渲榇笾樾≈槁淙肽九枥??!薄稓g樂》中的母親肚皮變成了紫色,肚臍眼積滿了污垢,乳房是泄了氣的破皮球,肋條像弓一樣被歲月壓彎了,母親的瘦脖子、尖下巴還有破爛不堪的嘴……這是一個丑陋的卻真實的母親形象,正是這樣一位母親為了讓兒子進補習班考大學,到縣城挨家挨戶地乞討來“一堆沾滿大腸桿菌、痢疾桿菌、麻風病毒、肝炎病毒……的紙票和硬幣?!庇嗳A在《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中評價說:“他歌唱的母親是一個真實的母親,一個時間和磨難已經(jīng)馴服不了的母親,一個已經(jīng)山河破碎了的母親?!薄澳赣H”的含義幾乎就是無怨無悔、沒有盡頭的付出,她養(yǎng)育了我們毀滅了自己。這樣一個沒有被美化過、刪改過的母親給我們的是巨大的震撼,莫言唱響了一曲真實的對母親的贊歌。
三
“退化”主題是莫言創(chuàng)作背后一個基本的著力點。這一主題最早出現(xiàn)在《紅高粱》中,莫言通過描寫家鄉(xiāng)的高粱品種的變遷,提出了這一批判:“我反復謳歌贊美的、紅得像血海一樣的紅高梁已被革命的洪水沖激得蕩然無存,替代它們的是這種秸矮、莖粗、葉子密集、通體沾滿白色粉霜、穗子像狗尾巴一樣長的雜種高粱了。”莫言通過對作物物種退化的批判間接表達了對人類生命力退化的批判。在父輩的強壯及其輝煌的歷史面前,子輩顯得軟弱面又委瑣。
莫言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諸如余占鰲、羅漢大爺?shù)哪行缘挠⑿壑鹘?,同時也塑造了一批英勇的女性形象,而且在這類女性形象周圍往往又存在軟弱的無能的男性形象,他們在身邊強大女性形象的襯托下顯示出一種男性種族退化的焦慮?!敦S乳肥臀》中鐵匠世家上官家是“母雞打鳴公雞不下蛋”。婆婆上官呂氏身材高大肥胖,作為打鐵匠的妻子,真正鐵匠家掌鉗的,光著脊梁掄大錘的是她,她的丈夫上官福祿只是欺世盜名的鐵匠世家的后人,在強悍的她的面前,丈夫和兒子都軟弱得不堪一擊?!栋酌藁ā分凶髡呓桉R成功之口說出:“多少纏綿曲折的男女愛情故事,都沉痛地證明和宣告:女人的愛情之火一旦燃燒起來,就很難撲滅;而男人,在關鍵時刻總是像受了驚嚇的鱉一樣,把脖子縮了起來。”方碧玉和李志高在棉花垛中幽會被抓后,“李志高垂著頭,方碧玉卻漸漸昂起頭”。緊接著方碧玉的公公國支書來挑釁,“一棍打到方碧玉的腰上”,方碧玉搖搖晃晃地跌倒了卻“一聲沒吭”。此時的李志高卻是躲在暗處哭泣,并且已經(jīng)投入了公社團支書的妹妹孫紅花的懷抱,緊跟著又從棉花廠調(diào)動到了公社通訊報道組。
在強勢女性與退化的男性勢力的共存的背后是莫言關于“種的退化”的意識,純種高粱在消失,越來越多的雜種高粱不堪一擊。莫言在作品中對此最直接的描述表現(xiàn)為對被閹割的、退化的男性形象的表現(xiàn)上?!豆返馈分小拔腋赣H”豆官只有一個睪丸,《豐乳肥臀》上官壽喜沒有生育后代的能力,于是上官魯氏只能到處借種才生下兒子上官金童。上官金童則徹底喪失了男性對于女性的性欲望,成為一個一輩子吊在女人的乳房上的無用的男人。這就標志著男性力量和男性地位的喪失。《你的行為使我們恐懼》中的呂樂之的“自閹”,《生蹼的祖先們》“我”在奇怪的幻境中目睹了四百名男孩集體被閹割的情景,想象到自己也被“閹割”了:“在稠密溫暖的黑暗里,我苦苦地思索著:我究竟被閹割過還是沒被閹割過?是僅僅從精神上被閹割了還是在肉體加精神都被閹割了?”
在文中,莫言為那些勇敢地去愛去恨的女子自豪著,同時唾棄著那些猥瑣、軟弱的男性。雖然在許多作品中女性僅僅是作為次要角色出現(xiàn),只是作為男性的陪襯,但是她們身上散發(fā)出的光芒也成為小說中人性追尋的亮點。莫言用他尖銳潑辣的筆點亮了在男權社會中近乎隱形的女性世界,這個世界中的女性的魅力甚至超越了男性種族,吸引著我們的目光。莫言在文中運用這樣的敘事策略寄托了對“種的退化”的深刻反思,兩者相比襯讓我們更加深刻地體驗到了男性種族退化的民族危機。在現(xiàn)代社會進步與生命力退化的同步進行中,他緬懷著先輩們旺盛的自然生命力,渴望在這些生命力旺盛的女性身上尋找到擊退退化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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