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人手法是詩人審美人生的表達方式
這個話題還是因詩人心的思語詩作《藍葉子》引起,有網(wǎng)友質疑該詩沒有出現(xiàn)繪色(藍色)的描寫(此種質疑的不當我已在另一博文中做了分析),同時,該網(wǎng)友還很有情緒地留言:“除了擬人,詩歌還有什么本事?”口氣之大,令人吃驚,把兩千多年來的詩詞名家一網(wǎng)打盡!真是“無知者無畏”?。?/font>
擬人作為一種修辭手法的概念,明確提出來的是陳望道先生(他最早把《共產(chǎn)黨宣言》翻譯成中文,開創(chuàng)了漢語修辭學的研究,做過復旦大學校長)。他在《修辭學發(fā)凡》中指出:“擬人是一種常用的修辭手法。在描寫、抒情的語文中,幾乎時常可以見到。”
實際上,這種方法古人在詩詞創(chuàng)作中早就運用,只是不叫做擬人罷了。前人論詩詞,注重意境。王國維《人間詞話》推崇境界,認為“詞以境界為上”。又把詩人創(chuàng)設境界區(qū)分為“造境”與“寫境”。所謂“造境”,乃指理想的產(chǎn)物,而“寫境”,則是記實的結果?!叭欢哳H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蓖魄猛跏现?,實際上是不管“造境”還是“寫境”,都追求主觀情感與客觀境象的統(tǒng)一,只是“造境”者的主觀情感較之“寫境”者的更為強烈而已。王國維區(qū)分境界,還有“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區(qū)別:“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而其交叉點,可以說是境界的極致,亦即達到“物我交融”的情境。錢鐘書先生在《談藝錄》中有“瑞士哲人亞彌愛爾雨后玩秋園風物,而悟‘風景即心境’”的話。這“風景即心境”的說法,把“物我交融”的意思說得最是簡明。而要表達這種物我交融的境界,最為便捷的方法,莫過于擬人。所以擬人在詩詞中的應用特別普遍。
究其原因,詩本是心聲,詩人的心靈好比多棱鏡,萬物都是通過詩人的心靈折射到詩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彩。我悲則無景不悲,我喜則無物不喜?!耙磺芯罢Z皆情語”,這樣就把景物人格化了。這樣的例子在詩詞中是俯拾即是的。
如在古典詩詞淵源之一的《詩經(jīng)》之中就多有體現(xiàn)。最著名的當屬“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以喜景寫悲,以悲景寫喜,這明顯的是“景語皆情語”。唐詩宋詞中以景抒情運用擬人的詩句更多,例子不勝枚舉,如“淚眼問花花不語”、“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落絮游絲也有情”、“流水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朝來誰染霜林醉,點滴是離人淚?!钡鹊龋瑹o不是飽含情緒。
在詩詞中用了擬人手法詩詞是否就一定達到“境界”呢?顯然不是。這和詩人人生境界的品味有關。詩歌滲透者作者的人格與思想感情,如果詩人的人生境界不高,他所寫的詩詞立意就不會高,即使用了擬人的手法也不會提高詩歌的格調與藝術性。人生的境界就是一個人的人生意義和價值。一個人的精神境界,表現(xiàn)在他內(nèi)在的心理狀態(tài),中國古人稱之為胸襟、懷抱、胸懷,當代的法國社會學家稱之為“生成心態(tài)”。一個人的精神境界表現(xiàn)為他外在的言談笑貌、舉止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中國古人稱之為氣象、格局,又稱之為“生活風格”。胸襟、氣象、格局,作為人的精神世界,好像是虛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實際上它是一種客觀存在,是別人能夠感覺到的。比如就可以從他寫的詩詞看出來,文如其人,一個人的境界決定其詩詞作品思想價值與藝術成就的高低。
其次,擬人手法的運用,還必須切合景物的內(nèi)質,要寫的景物能夠恰好表達要抒發(fā)的情感。情景要“互藏其宅”,情藏于景中,景表現(xiàn)情思,不能生搬硬套,要自然貼切,要寫含有情的景。人生境界要“高遠”,藝術手法要“精工博大”。大體說來,“高遠”屬思想感情,屬詩詞的內(nèi)在素質,它是意境有、無、深、淺的前提條件;而“精工博大”屬工力、技巧,藝術造詣。它們構成詩人修養(yǎng)的兩個基本方面,也是詩詞的境界所由產(chǎn)生的兩項重要條件。
況且,大千世界千變?nèi)f化,人類的情感萬種風情。單說一個“愁苦”,千百年來詩人之筆卻都寫不清道不盡。同感鄉(xiāng)愁,有“黯鄉(xiāng)魂,追旅思”,亦有“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同慨人生,有“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亦有“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同為離別,有“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亦有“對別酒,怯流年”;同抒春恨,有“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亦有“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傷情逝,有“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亦有“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同悼亡人,有“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亦有“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同是相思,有“衣帶漸寬終不毀,為伊消得人憔悴”,亦有“眉上心間,無計相回避”。千樣心情,萬般意緒,正應了那一句“怎一個愁字了得?”正是愁苦觸動了詩人敏感的心靈,他們也才如此深刻的將這永不寧息的意緒融化在那些景物之中,才會有如此之多的名篇佳制流傳于世。人的情思豐富多彩,細膩入微,執(zhí)著纏綿,驚天地泣鬼神,所以,擬人手法的運用非一朝一夕能夠得心應手。
從本源的意義上講,擬人手法,這是詩人審美人生的表達方式。審美是人類掌握世界的一種特殊形式,指人與世界(社會和自然)形成一種無功利的、形象的和情感的關系狀態(tài)。審美的人生就是詩意的人生。詩意的人生就是回到人生活的世界,生活世界是人最基本的經(jīng)驗世界,是最本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和萬物之間并沒有間隔,而是融為一體的,在這樣的世界中,人生是充滿詩意的,這是人的精神家園。詩意的人生就是跳出自我,跳出主客二分的性格,用審美的眼光和審美的心胸看待世界,照亮萬物一體的生活世界,體驗無限的意味和情趣,回到人的精神家園。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詩人情到深處,最會陷入一種癡迷的境界。詩人眼中所見、耳邊所聞的種種身外之物象、音響,大至高山流水,小至蟲鳴鳥叫,無不具備活潑潑的人格。此時擬人手法的運用,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紋)。詩人對身邊的種種物象甚至要呼之告之,驅之遣之,怨之恨之,愛之憐之,進入物我交融的境界,把自己的感情,或曲曲折折地、或淋漓盡致地宣泄出來。
所以詩人們要把擬人作為自己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終身修煉,千萬不能鄙視地說:除了擬人,詩歌還有什么本事?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nèi)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