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言道家或道教,往往不加區(qū)別,以為一也。夫道家乃中國之哲學(xué)流派,其要旨在道法自然、致虛守靜、無為而治是也;道教乃中國之宗教流派,其歸趣在延年益壽、得道成仙、羽化升天也已。雖道家與道教皆源出于《道德經(jīng)》,然二者之體用、修持與追求,差別乎入世與出世之間,常懸隔霄壤,混淆不辨者,不其謬乎。
蓋道家者,以“道”為極。《道德經(jīng)》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钡勒吆我玻吭唬骸坝形锘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溯春秋戰(zhàn)國之際,周綱大壞,天下割裂,群雄虎爭,時則文化自覺于民間,有諸子百家興焉。漢司馬談榷而論之,匡為六家,曰陰陽、儒、墨、法、道德。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云:“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shù)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yīng)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兰覠o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shù)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埶,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后,故能為萬物主。”斯為道家最早之楷則也。
司馬氏而后,班固《漢書·藝文志》謂:“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shù)也。合于堯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xué),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漢之文景兩代,國家用清虛無為,天下大治。自茲以降,經(jīng)魏晉南北朝,乃至于唐,道學(xué)又大盛,與儒、釋鼎足于中國耳。兩宋之際,張載、周敦頤、程顥、程頤及朱子等,并斥佛老,道家稍呈低迷。迨至明、清、民國,及乎今者,道學(xué)興伏有間矣。
道家思想淵深廣大,殆不可窮極也。清人紀曉嵐評曰:“綜羅百代,廣博精微。”是之謂也。余今勉而歸之,茲有四焉。
一曰道法自然?!兜赖陆?jīng)》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者,窮極之辭也?!暗婪ㄗ匀弧闭撸鹬刈匀?、敬畏自然、效仿自然、回歸自然、天人合一之謂也。《莊子》曰:“天下每每大亂,罪在于好智?!毖匀吮畴x自然,舍本而逐末也。故《易·乾卦》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謂君子遵天道而行,自強自健,以達于元、亨、利、貞也。又《易·坤卦》曰:“直、方、大,不習(xí)無不利?!敝^大地者直道而行,君子習(xí)之,廣納包容天地萬物,由始而終,不改其德也。
一曰清虛守靜?!兜赖陆?jīng)》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虛極靜篤者,心之澄澈寧靜也。人在虛極靜篤之時,方能觀察和了解萬物生長運行之理;一入焦煩躁急,則心旌動蕩,智思蒙蔽,求諸小而失諸大矣。故《道德經(jīng)》又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fù)歸于嬰兒?!苯袢祟愃叫呐蛎洠滍Эv欲,不知雄雌剛?cè)嶂畡e,故不能為天下溪,不能復(fù)歸于嬰兒,不能致于良知也。良可嘆矣!老子之意,深邃而悠遠,誠千古之密語、萬世之龜鑒也。
一曰上善若水。《道德經(jīng)》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狈蛩撸嗣疽?,萬物之源也。水有德性種種,譬如仁、義、謙、退、柔、韌、活、靈、動、清者,其尤以謙退為尚。水滋養(yǎng)萬物,又處低下之位,又不與爭,故幾于道。夫水者,通潤于天地之間矣。若夫水之謙者,尚德明志、清介鮮潔、退守柔軟、知止知進,益而清越靈動、涵育萬物,其無所不至、無所不包、浮天載地是歟!爰乎“水德”既立也,則毒不能侵,邪不敢入,然后循道而行,而終至達道,與道化作一體矣。其淑乎!吾國人尚水,謙忍寬和,與人為善,好生不殺,雖彌歷數(shù)千年而不改,老子之功也。
一曰無為而治。無為而治者,君人南面之術(shù)也?!兜赖陆?jīng)》曰:“為無為,則無不治”。老子,圣人也,知智聰器物享用若達于繁盛,則必生弊害也,故其向往“小國寡民”社會?!墩撜Z·衛(wèi)靈公》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言昔者舜治國家,以德化民而已矣。老子云:“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庇衷疲骸爸未髧襞胄□r”。斯言至哉!無為之事行矣,不言之教倡矣,則小魚可烹矣,民可安矣,國家可不治而治矣。又《管子》曰:“夫凡人之情,見利莫能勿就,見害莫能勿避?!噬普邉堇冢褡悦腊?,不推而往,不引而來,不煩不擾,而民自富。如鳥之覆卵,無形無聲,而唯見其成?!编妫o為而治者,大哉!若使民各盡其性,各安其事,各得其所,則崇尚自然、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之人類大同社會,期可待也。
朱 林
201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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