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靜
閱讀《長物志》:
一種不可能還原的物質主義探尋
我們在多大程度上能夠了解古人的生活?我們又在多大程度上能夠體驗古人的生活?我們是否有可能從文本與圖像中獲取對百年以前生活方式的理解?
這是我在閱讀《長物志》之前對自己提出的問題。我并不認為《長物志》能回答我的問題,但我確實期待著這本書能夠為我解答些許困惑。然而,必須坦率地說,閱讀這本書的過程,更多的快感和愉悅并非來自這本書本身,而是來自于我的學生們。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一場從白天到黑夜的閱讀歷程,12個小時的誦讀和討論,帶給我的正是閱讀本身所具有的快樂。我們往往太過關注于對“內容”的關注,我們太過急切地想要從書本中“汲取”或者自以為是的獲取我們所期待的知識“養(yǎng)分”,我們閱而不讀,我們忽略了閱讀本身,以及閱讀所產(chǎn)生的那種場的力量是最具有力量和感染的東西。
謝謝莫崇毅博士,也謝謝我可愛的學生們,給了我本學期的一次難得的聲音與思考體驗。我們在閱讀中歡笑,我們在閱讀中困惑,我們?yōu)橐粋€字的發(fā)音而爭論不休、我們?yōu)檎也坏揭粋€偏僻的器物而苦惱。這盡管不是《長物志》這本書所帶給我們的,但確是因為《長物志》而起的一段因緣際會?;蛟S,這也是一種物質的力量。書本身作為一個物,作為可被觸及和觀看的對象,其所占有的不僅僅是一個物理空間和位置,也是一個可以被開啟和沉浸的空間。
以上都為題外話,以下為讀書報告正文。
《長物志》作為一本晚明文人生活指南,其所體現(xiàn)的不僅僅是一種高度精英主義的文人趣味,同時也是對其所代表的社會階層或者說群體的物質主義癖好的公開張揚。而我們這次讀書報告的標題“閱讀《長物志》:一種不可能還原的物質主義探尋”也源于此。文震亨所體現(xiàn)出的文人趣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這個高度并不在于其在物質層面和經(jīng)濟價值上實現(xiàn)的難度,而是在于這種趣味是那個時候眺望遠山時候樹影下的光韻。我們即使能夠也做到了復刻所有的細節(jié),也無法在原初的那個時刻在場,同心同理去理解他所理解的那個世界。那么,這本書之于當下的我們有著什么樣的意義?我想還是回到閱讀最基本的目的上來,即知識,因知而識。那么閱讀這本書的最基本收獲就是可以知曉文震亨的世界從而辨識出他那個世界的獨特性。
《長物志》以不耐其煩卻又富含精神氣質的方式描述了物質對象,并在物與物之間建立起了一個具有倫理與審美意義上的知識網(wǎng)絡。因此,對《長物志》的閱讀一方面是按圖索驥式的對其所描述的物質世界進行一種學習,另一方面,是以期能通過這樣一種知識的獲取達到意會。
文震亨其人
01
文震亨,字啟美,謚號節(jié)愍,祖籍長洲(今蘇州)。生于明萬歷十三年(公元1585年),于弘光元年,即清順治二年(1645年)卒,享年61歲。文震亨為文征明之曾孫、文元發(fā)之仲子、文震孟之弟。文家為詩書世家,家世顯赫,在江南一帶頗有聲望,其兄震孟更是弱冠以《春秋》舉于鄉(xiāng),十赴會試。至天啟二年,殿試第一,授修撰,崇禎初拜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文震亨本人在仕途上不及其兄顯達,曾在崇禎年間為中書舍人,武英殿給事,但其在后世的知名度卻高于文震孟,很大程度得益于其傳世名作《長物志》。另一方面,文震亨與其兄長同仇敵愾,效力南明,更至弘光元年,即清順治二年(1645年),以絕食殉國。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其作品品格。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長物志》時,就專書一筆: “震亨字啟美,長洲人。徵明之曾孫。崇禎中官武英殿中書舍人,以善琴供奉。明亡殉節(jié)死……明季山人墨客,多以是相夸,所謂清供者是也。然矯言雅尚,反增俗態(tài)者有焉。惟震亨世以書畫擅名,耳擩目染,與眾本殊,故所言收藏賞鑒諸法,亦具有條理”。文中更列及文震亨“善琴”、“書畫”、“收藏”、“鑒賞”諸種才能。從一個側面也說明了文震亨身份的多樣性,這一點在其流傳著作篇目中也可略見一斑。除《長物誌》外,尚有《開讀傳信》、《琴譜》、《載贄》、《清瑤外傳》、《武夷外傳》、《金門錄》、《文生小草》、《秣陵竹枝歌》、《香草詩選》、《岱宗拾遺》、《新集》、《香草垞前後誌》、《怡老園記》等十餘種。如若按照今日之身份分類,文震亨可以被貼上“詩人”、“文學家”、“音樂家”、“畫家”、“園林設計師”、“室內設計師”、“收藏家”和“鑒賞家”等若干頭銜。某種單一分類的標簽是難以涵蓋其全部才能的。尤其是其造園才能,更不止于書本。文震亨曾建造了私家園林香草垞。按照首爾大學景觀系博士、亞細亞研究所研究員云嘉燕的研究,“文震亨的香草垞空間很小,很多的園林要素都集合在一起。園中有一個池塘,其中有一個亭子,文震亨在這里會見的朋友都是同他一樣的士大夫階層的人,進行彈古琴或者喝茶、畫畫等隸屬上層階層的文化活動?!备鶕?jù)相關文獻來看,香草垞里的設置了嬋娟堂、繡鋏堂、籠鵝閣、斜月廊、眾香廊、嘯臺、玉局齋、喬柯、奇石、方池、曲沼、鶴棲、鹿柴、魚床、燕幕等。聽著名字,對照《長物志》,大概能揣摩園子的一二滋味。
忠烈、博學、多才、實干,這是《長物志》之外的文震亨。而《長物志》之內的文震亨,又是如何,就需要各位讀者在閱讀中去揣摩、體會了。
02
《長物志》其書
《長物志》共有《室盧》《花木》《水石》《禽魚》《書畫》《幾榻》《器具》《衣飾》《舟車》《位置》《蔬果》《香茗》十二節(jié),分而論之,自成一體。對每部分的特點,沈春則在《序》中評論道:“室盧有制、貴其爽而倩、古而潔也;花木、水石、禽魚有經(jīng),貴其秀而遠、宜而趣也;書畫有目、貴其奇而逸、雋而永也;幾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貴其精而便、簡而裁、巧而自然也;衣飾有王、謝之風,舟車有武陵蜀道之想,蔬果有仙家瓜棗之味,香茗有荀令、玉川之癖,貴其幽而,淡而可思也。”無論是“爽而倩”、“古而潔”、“秀而遠、宜而趣”,還是“奇而逸、雋而永”,亦或是“精而便、簡而裁、巧而自然”,都可視為序者沈春則對《長物志》一文各部的評價,亦是對文震亨美學趣味的一種理解和傳達。倘若回到此次讀書的意旨,知識論意義上的獲得,那倒不妨借陳植在校注版自序中的分類一觀。陳植以科學范圍、造園兩類重新對此十二節(jié)進行了分類,認為以前者為規(guī),此書章節(jié)分屬建筑、動物、植物、礦物、藝術、園藝、歷史、造園等;以后者為綱,則可歸之為造園建筑、觀賞樹木、花卉園藝、觀賞動物、假山、室內陳設等大類。但無論哪種,都彰顯了此書內容的豐富性和復雜性,琳琳總總,各式各樣,無所不包。這樣內容若放在今日設計的框架中再看,則可分列在建筑設計、土木工程、景觀設計、公共藝術、室內設計、家具設計、服飾設計、日用品設計、船舶設計、運輸工具設計、空間設計、農(nóng)業(yè)設計、產(chǎn)品設計、包裝設計、范圍設計、氣味設計、服務設計等若干領域中去。若以此看,《長物志》也算得上較早有設計思維的指南導讀。尤其是考慮到此書在撰寫中書寫方式和點評語詞,看得出作者并非僅是個人抒懷寄情,亦或是為著單純的把玩收藏,更有向世人宣揚、公開授教、彰顯觀念、倡導趣味生活之意。在這個意義上,卻是更符合當代設計觀了。
套用柯律格在《長物——早期現(xiàn)代中國的物質文化與社會狀況》中所言,“單純的奢侈品擁有者與鑒賞家之間是有差別的,后者的判斷筑基與一整套以道德為基石的審美標準。因此對于紳士而言成為一名有品味的鑒賞家,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絕對必要的?!薄堕L物志》所宣揚的生活與審美趣味,絕非僅僅停留于物件的層面,更多的是面向一個群體,一個階級的。這是在一定物質生活條件保障之下的行為可能與階級區(qū)隔的形成。而此書的章節(jié)編纂者與其在后世的版本流傳,也可為此之佐證。按沈春則所說, 此書編者除作者胞兄文震孟外,還包括了太原王留、滎陽潘之恒、隴西李流芳、彭城錢希言、吳興沈德符、天水趙宦光、太原王留、譙國婁堅、京兆宋繼祖、汝南周永年等人,大部分都算的上當世名流。而此書至今已有除明代木版外的、《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清干隆手鈔本)、《硯云甲乙便》版(清末上海申報館鉛印本)、《古今說部叢書》(一集版)(1915年再版)、《粵雅堂叢書》(三編第二十四集)版(清咸豐,1853年)、《說庫》版(1915年)、《叢書集成》(《初編·藝術類》)版(1936年)
《美術叢書》(三集第九輯)(四次,1911-1949年)、《申報館叢書》(續(xù)集·紀麗類)版、《娛億錄叢書》版(清)等,且部分版本是多次再版,也可見其受眾之廣,流傳之久。
林文思
讀《花木》卷的四種方法
《長物志》應該怎么讀?
我想答案見仁見智,如《花木》一卷,可以是愛花之人的鑒賞指南,植物學家的研究寶典,亦可以是藝術生的古畫注解,中國文化研究者的學術寶庫。
花木鑒賞指南
01
沒有古人“弄花一歲,看花十日”的大把時間,也沒有“第繁花雜木,宜以畝計”的大片空間,只能空自艷羨?
其實不然,只要心中那一抹為花紅柳綠牽動的情思還在,南大校園的角落亦可以是文震亨的園庭。
逸夫樓旁橘紅色的花朵,他說叫“蘐(xuān)草忘憂,亦名‘宜男’,更可供食品。”難怪每次見到那秀色可餐的模樣,都駐足流連,心田淪陷,煩惱也煙消云散。
如火如荼的紫薇,他解說其“四月開,九月歇,俗稱‘百日紅’?!币蛄嘶ㄆ陂L而色艷,成為仙林校區(qū)的綠化觀賞樹中的顏擔。但文先生不建議你走近看,“然花但宜遠望”,它不若萱花一枝獨秀,花序里不起眼的個體相互扶持,才成就了滿樹燦爛。
02
植物研究寶典
《長物志》提到了許多花木種植方法,除了審美追求之外,并非沒有科學依據(jù)。
如牡丹芍藥一則提到,“栽植賞玩,不可毫涉酸氣”,“參差數(shù)級,以次列種”。植物頂芽往往具有頂端優(yōu)勢,牡丹芍藥這樣的大花冠植株尤為明顯,因此要去除側枝以使單花飽滿;且植株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行株距,才能保證每株花有充足的養(yǎng)分。
文中還有“花時設宴,用木為架,張碧油幔于上,以蔽日色。夜則懸燈以照?!钡挠涊d,證實了古人為延長花期,摸索出白天遮蔽陽光、夜晚施加人工光源的方法。但為何懸掛綠幔呢?因為綠幔選擇性通過綠光,而綠光恰好是植物光合作用吸收最少的光,懸掛綠幔很好地達到遮陰的效果。
中國古畫注解
03
《長物志》還改變了我觀看中國繪畫的方式。初看《燕寢怡情》圖時,注意力全在“春宮”情節(jié)上。此番再看,卻覺得那些假山、花卉、盆景、衣紋等等細節(jié),卻是比人物還要鮮活精妙的存在。
你看那畫中有“池塘最勝”的藕花,“綠窗分映”的芭蕉,“有幽致”的竹,作為“附庸”的石竹,以及“列庭榭中”的盆玩,幾乎所有庭園小景常繪花木的姿態(tài)與位置,都能夠在《長物志》中得到應證。
文震亨談閑適玩好之物,向來有雅俗之分,此畫非常不幸地撞上了槍口。對于墻邊婆娑之竹,他直言不諱:“忌庭中平植;一帶墻頭,直立數(shù)竿。”對于以方盆栽植的天目松盆玩,他挑刺道:“盆宜圓,不宜方?!倍鴮τ谑廊藶樯裣伤渲牌选跋锤鶟菜耵逍迌簟?,他最不屑:“盆中栽植,列幾案間,殊為無味?!彼X得神仙之物就應該放之任之,自然生香。他的毒舌與神轉折,想必在讓人忍俊不禁之余,定會給予觀畫者更多思考與判斷的可能性。
04
文化研究寶庫
《花木》之于文人,退可法收藏賞鑒之道,進則可以花明禮證道。尤其是花之區(qū)別待遇,恰如人之等級次序,堪為中國幾千年儒家禮制的縮影。
還記得牡丹芍藥一則,“牡丹稱花王,芍藥稱花相,俱花中貴裔。栽植賞玩,不可毫涉酸氣。用文石為欄,參差數(shù)級,以次列種?!倍熬諈s是“枝曲如偃蓋,花密如鋪錦者…宜種籬落間”。前者雍容華貴,是少數(shù)上層階級,享受最寬敞的居所,最華美的裝飾,最周全的照料;后者內斂卑微,是平凡的大多數(shù),藏在易被忽略的角落,團結起來卻往往有顫人心魄的力量。你看《燕寢怡情》圖中,談笑風生的夫人們頭戴牡丹,一旁端茶倒水的丫鬟頭戴菊花,這種對禮制的恪守早已成為心照不宣的習慣。
《長物志》描寫園林各處色彩的運用,都需符合一定規(guī)制,花木也不例外。文中常有不同顏色之花區(qū)別對待的描述,其中黃色品種往往最為貴重。如說到萱草,“又有金萱,色淡黃,香甚烈。他如紫白蛺蝶…皆此花之附庸也。”倘若熟悉中華五行色系統(tǒng),便知中國人以正色也即純色為貴,以間色也即雜色為賤,而五正色中又以位于中間的“黃”地位最為尊貴,自唐朝起就被作為帝王專用色。這或許是貴金萱而貶紫白蛺蝶的緣故。
只言片語,意味無窮,這是古籍的魅力,非常享受在《長物志》的文字間探秘尋寶的過程。
《長物志》中的古意
李夢琦
文震亨在長物志中詳盡介紹了生活起居中的各色器物,并給出了一系列參考標準和評價。其中最核心的一個標準就是“古意”。這一標準在開篇的《海論》中就被提及:“寧古無時, 寧樸無巧, 寧儉無俗?!倍@一“寧古無時”的思想貫穿全文始終,分別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材質循古、形制復古、風格尊古。
首先,《長物志》多處提到材質要循古。在論及造園之法時,欄桿、臺階及庭院道路都需有古意,而這古意可以借助材質來實現(xiàn)。如在《卷一室廬·欄桿》中,他說“石欄最古,第近于琳宮…傍池或可用;然不如用石蓮柱”。這種石蓮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明末清初的繪畫中,現(xiàn)代園林中也偶爾可見。生活的器物也以古為佳,如在《卷三水石·大理石》中,“近京口一種,與大理石相似…真者更以舊為貴” 和《卷四·禽魚》中,“水缸有古銅缸…今取以蓄魚,最古”。
《金瓶梅》插圖
此外,古意更體現(xiàn)在對于“古制”上的追求。在《器具》中,他寫到“古人制具尚用,不惜所費,故制作極備…皆以精良為樂…今人見聞不廣,又習見時世所尚,隧至雅俗莫辨?!坎蛔R古, ……而侈言陳設未之敢輕許也。”這里不僅給出了習古的原因——制作精良完備,而且對當下的流俗之弊予以批判,同時也對當下“古制蕩然”(《幾塌》:“今人制作,徒取雕繪文飾,以俗悅眼,而古制蕩然,令人感慨實深?!保┑那闆r痛心疾首。在批判的同時,文震亨也在各個方面給出了關于古制的建議,包括尺寸、 材料、 形態(tài)、 裝飾、 用途等等。如在家具方面,“曾見元螺細椅,大可容二人,其制最古;烏木鑲大理石者,最稱貴重,然亦須照古式為之。” 又如“屏風之制最古,以大理石鑲下座精細者為貴…不得舊者,亦須仿舊式為之?!彪m然在形制方面,文震亨提倡復古,但是卻不是拘泥死板的延循古制,也要根據(jù)實際情況加以變通,如“更見元制榻, 有長一丈五尺, 闊二尺余, 上無屏者, 蓋古人連床夜臥, 以足抵足, 其制亦古, 然今卻不適用?!?/p>
明代黑漆嵌螺鈿圈椅,故宮藏
再有,風格上面也要尊古。所謂古風即古雅、簡樸、脫俗。沈春澤在《長物志》的序中就提到,“刪繁去奢之一言, 足以序是編也?!蔽氖咸岢恼枪艠愕溲藕喖s之風。如在選用鏡子時,“秦陀、 黑漆古、 光背質厚無文者為上?!彼钣憛挼木褪欠睆偷募y飾雕花,在《室廬》中他就強調,“雕花、彩漆俱不可用?!痹谶x用方桌時,則提倡“舊漆者最佳, 須取極方, 大古樸?!倍^于精細艷麗的工藝也不符合古風,比如在器具中“若太涉脂粉, 或雕鏤故事人物, 便稱俗品?!薄爸劣诘窨坦耍m極人工之巧, 終是惡道?!?/p>
這種對于古意的追求歷來為文人藝術的核心,在書畫創(chuàng)作中,就有如元代畫家趙孟頫提倡“作畫貴有古意, 若無古意, 雖工無益。 ……殊不知古意既虧,百病橫生……”。但是將這種古意滲透到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可能只有文震亨一人,可謂窮其之極。
《長物志》之“俗”
趙寅州
通觀《長物質》全書,“俗”應是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字眼之一。全書從序且一至十二卷,不落“俗”字,不勝枚舉。其中卷七《器具》所提尤多,如“九、筆格 俗子有以老樹根枝,蟠曲萬狀,或為龍形,爪牙俱備者,此俱最忌,不可用;一七、水注 有銅鑄眠牛,以牧童騎牛做注管者,最俗;四九、琴臺 更有紫檀為邊,以錫為池,水晶為面者,于臺中置水蓄魚藻,實俗制也;五六、文具 他如紫檀、花梨等木,皆俗……”
“若桃柳相間,便俗”
在文氏眼中,雅俗是不共賞的。在其書中,隨“俗”而有的詞匯往往是“忌用”、“差”、“不可用”、“不堪用”、“不宜”、“不入品”等,足見文氏對“俗”的貶抑與鄙棄。相反,他所認為不“俗”且推崇的是雅、古、樸,而“雅”、“古”、“樸”的字眼于書中也是隨處可見。如其在卷一《室廬》·一七海論中所提“總之,隨方制像,各有所宜,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p>
《金瓶梅》第三十四回描述西門慶書房:“上下放著六把云南瑪瑙漆減金釘藤絲甸矮矮東坡椅兒,兩邊掛著四軸天青衢花綾裱白邊名人的山水。一邊一張螳螂蜻蜓腳一封書大理石心壁畫的幫桌兒,桌兒上安放古銅爐流金仙鶴……”若照《長物志》之標準,真可謂俗不可耐也。文氏所貶抑、鄙棄的“俗”是針對流行于其時的官宦富貴之家如西門慶的附庸風雅,在其書序中借沈春澤之口言道“近來富貴家兒與一二庸奴、鈍漢,沾沾以好事自命,每經(jīng)賞鑒,出口便俗,入手便粗,縱其摩挲護持之情狀,其污辱彌甚,遂使真韻、真才、真情之士,相戒不談風雅?!蔽氖现H俗揚雅、崇古、尚儉一方面是為了區(qū)分于當時的無甚文化修養(yǎng)而又附庸風雅的“庸奴、鈍漢”,標榜具有真韻、真才、真情之士大夫趣味,另一方面相對于當時崛起于江南一帶巨商大賈,也可從中嗅到一絲書生的窮酸之味。
《金瓶梅》第三十回
----------------------------------
研討現(xiàn)場
----------------------------------
| 南京大學藝術學院 |
| School of Arts , Nanjing University |
編輯|李嬌嬌
主編|范麗甍
ID:njuartint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