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策·燕策一
作者：劉向
【蘇秦將為從】
原文：蘇秦將為從，北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余里，帶甲數(shù)十萬，車七百乘，騎六千疋，粟支十年。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粟之利，民雖不由田作，棗粟之實，足食于民矣。此所謂天府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之憂，無過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趙之為蔽于南也。秦、趙五戰(zhàn)，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蔽，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難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踵道數(shù)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fā)興號令，不至十日，而數(shù)十萬之眾軍于東垣矣。度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zhàn)于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zhàn)于百里之內(nèi)。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于此者。是故愿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國必?zé)o患矣?！?br>
燕王曰：“寡人國小，西迫強(qiáng)秦，南近齊、趙。齊、趙，強(qiáng)國也，今主君幸教詔之，合從以安燕，敬以國從?！庇谑顷逄K秦車馬金帛以至趙。
譯文：蘇秦準(zhǔn)備組織合縱聯(lián)盟，北上游說燕文侯說：“燕國東邊有朝鮮、遼東，北邊有林胡、樓煩，西邊有云中、九原，南邊有呼沱、易水。土地方圓有兩千多里，戰(zhàn)士有數(shù)十萬，戰(zhàn)車有七百輛，戰(zhàn)馬有六千匹，糧食夠吃十年。南有碣石、雁門富饒的物產(chǎn)，北有大棗、板栗豐饒的收成，人民雖不耕種，棗、栗的果實也足夠人民吃飽。這就是所謂‘天府之國’啊。國家安樂無事，沒有軍隊被打敗，將帥被殺戮的禍患。沒有哪個國家能比得上燕國。大王知道為什么會是這樣嗎?燕國沒有遭受敵兵侵?jǐn)_，是由于趙國做了燕國南面屏障。秦、趙如果發(fā)生五次戰(zhàn)爭，秦國兩勝，而趙國三勝，秦、趙兩國互相削弱了，而大王您卻在他們的后邊掌管著一個沒有任何損傷的燕國，這就是燕國沒有受敵兵侵?jǐn)_的原因。況且秦國要是進(jìn)攻燕國，必須越過云中、九原，經(jīng)過代郡，上谷。得走幾千里遙遠(yuǎn)的路程，即使得到燕國的城邑，秦國也會考慮到本來不能守住。秦國不能侵害燕國也是很明顯的。如果趙國要進(jìn)攻燕國，一發(fā)號令，不到十天，幾十萬大軍就可進(jìn)駐東垣，渡過呼沱和易水，不到四、五天，就可以兵臨燕都。所以說：秦國攻打燕國，必須在千里之外作戰(zhàn);趙國攻打燕國，只在百里之內(nèi)作戰(zhàn)。不擔(dān)憂百里之內(nèi)的禍患卻重視千里之外的敵人，沒有比這更失策的了。所以，希望大王和趙國結(jié)成合縱聯(lián)盟，諸侯團(tuán)結(jié)一致，燕國就一定不會有什么禍患?！?br>
燕王說：“敝國是個小國，西近趙國，南近齊國。齊國和趙國都是強(qiáng)國?，F(xiàn)在承蒙您的教導(dǎo)，組織合縱聯(lián)盟來安定燕國，我完全同意參加聯(lián)盟?！庇谑?，燕王贈送給蘇秦車、馬、金、帛而去趙國。
【奉陽君李兌甚不取于蘇秦】
原文：奉陽君李兌甚不取于蘇秦。蘇秦在燕，李兌因為蘇秦謂奉陽君曰：“齊、燕離則趙重，齊、燕合則趙輕。今君之齊，非趙之利也。臣竊為君不取也?！?br>
奉陽君曰：“何吾合燕于齊?” 對曰：“夫制于燕者蘇子也。而燕弱國也，東不如齊，西不如趙，豈能東無齊、西無趙哉?而君甚不善蘇秦，蘇秦能拒弱燕而孤于天下哉?是驅(qū)燕而使合于齊也。且燕亡國之余也，其以權(quán)立，以重外，以事貴。故為君計，善蘇秦則取，不善亦取之，以疑燕、齊。燕、齊疑，則趙重矣。齊王疑蘇秦，則君多資?！?br>
奉陽君曰：“善?！蹦耸故古c蘇秦結(jié)交。
譯文：奉陽君公子成與蘇秦很不融洽。這時蘇秦在燕國，李兌于是為蘇秦對公子成說：“齊國與燕國不和，趙國地位就會提高;齊國和燕國聯(lián)合，趙國地位就會降低?，F(xiàn)在您要讓燕國和齊國聯(lián)合，這對趙國不利。我私下以為您的做法實在不可取?！?br>
公子成說：“我干嗎要讓燕國和齊國聯(lián)合呢?”回答說：“掌管燕國的是蘇秦。燕國是個弱國，東邊比不上齊國，西邊比不上趙國，怎么能東邊失去齊國，西邊失去趙國呢?而您和蘇秦很不融洽，蘇秦怎能依靠弱燕使自己孤立于諸侯之中呢?這是把燕國推到齊國一邊去啊。況且燕國是一個遭受內(nèi)亂的殘破國家，蘇秦只是把燕國作為自己發(fā)展的基地，他將借諸侯之力以抬高自己的地位，將組織合縱聯(lián)盟而得到別人的尊重。所以，為閣下考慮，和蘇秦友好，要結(jié)交他;和蘇秦不友好，也要結(jié)交他。這樣，使燕國和齊國互相猜疑。燕國和齊國互相猜疑，必然都想與趙國聯(lián)合，趙國地位就提高了。齊王會懷疑蘇秦在讓燕國和齊國聯(lián)合，蘇秦將以燕國助趙，那末，您公子成就多了一份助力?！?br>
公子成說：“好?！庇谑桥墒钩寂c蘇秦結(jié)交。
【權(quán)之難】
原文：權(quán)之難，燕再戰(zhàn)不勝，趙弗救。噲子謂文公曰：“不如以地請合于齊，趙必救我。若不吾救，不得不事?！蔽墓唬骸吧??！苯窆我缘卣堉v于齊。趙聞之，遂出兵救燕。
譯文：燕、齊在權(quán)地交戰(zhàn)，燕軍兩次出戰(zhàn)都沒有獲勝，趙國沒有去援救。噲子對燕文公說：“您不如割地請求與齊國聯(lián)合，趙國必然會來救我們。如果不來救我們，齊、趙兩國必然發(fā)生戰(zhàn)爭?！蔽墓f：“好?！北闩晒潍I(xiàn)地與齊國結(jié)盟。趙國聽說后，就派兵救燕。
【燕文公時】
原文：燕文公時，秦惠王以其女為燕太子婦。文公卒，易王立。齊宣王因燕喪攻之，取十城。
武安君蘇秦為燕說齊王，再拜而賀，因仰而吊。齊王案戈而卻曰：“此一何慶吊相隨之速也?”對曰：“人之饑所以不食烏喙者，以為雖偷充腹，而與死同患也。今燕雖弱小.強(qiáng)秦之少婿也。王利其十城，而深與強(qiáng)秦為仇。今使弱燕為雁行，而強(qiáng)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烏喙之類也?！饼R王曰：“然則奈何?”對曰：“圣人之制事也。轉(zhuǎn)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故桓公負(fù)婦人而名益尊，韓獻(xiàn)開罪而交愈固，此皆轉(zhuǎn)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者也。王能聽臣，莫如歸燕之十城，卑辭以謝秦。秦知王以己之故歸燕城也，秦必德王。燕無故而得十城，燕亦德王。是棄強(qiáng)仇而立厚交也。且夫燕、秦之俱事齊，則大王號令天下皆從。是王以虛辭附秦，而以十城取天下也。此霸王之業(yè)矣。所謂轉(zhuǎn)禍為福，因敗成功者也?！?br>
齊王大說，乃歸燕城。以金千斤謝其后，頓首塗中，愿為兄弟而請罪于秦。
譯文：燕文公時，秦惠王把他的女兒嫁給燕太子做妻。燕文公死后，太子易王即位。齊王趁燕國遇有國喪便派兵進(jìn)攻，占領(lǐng)了十座城。
武安君蘇秦為燕國游說齊王，兩次跪拜慶賀，接著又仰面吊唁。齊王按戈責(zé)備說：“為什么慶賀和吊唁接連這么快呀?”蘇秦回答說：“人在饑餓時，其所以不愿吃毒藥附子，這是因為它雖然可以暫時解除饑餓，但毒死和餓死，同樣地痛苦。現(xiàn)在燕國雖然弱小，可也是強(qiáng)秦的女婿之邦。大王貪圖十城，卻和強(qiáng)秦結(jié)下了深仇。如果讓弱小的燕國打前鋒，而強(qiáng)秦做后盾，來召集天下的精兵，這就等于齊國吃了毒藥附子一樣?！饼R王說：“那可怎么辦呢?”蘇秦回答說：“圣人處理事情，可以把災(zāi)禍轉(zhuǎn)變?yōu)榧?，可以把失敗轉(zhuǎn)變?yōu)槌晒?，所以，齊桓公雖然有女色的牽累，但名聲更加崇高;韓獻(xiàn)子得罪了趙盾，可是趙盾和他的交情更加鞏固。這些都是‘轉(zhuǎn)禍為福，轉(zhuǎn)失敗為成功’的事例。大王如能聽從我的意見，不如歸還燕國的十城，謙卑地向秦國致歉，秦王知道大王因為秦國的緣故而歸還燕國十城，他一定會感激大王。燕國在沒有發(fā)生任何事變的情況下收回了十城，燕王也會感激大王。這就是舍棄強(qiáng)大的仇敵，建立友好的邦交。而且燕國和秦國如果都和齊國建立了友好關(guān)系，大王的號令，諸侯都會聽從，這樣，大王雖然是‘謙卑地向秦國致歉’，順從秦國，卻以十城換來了‘大王號令，天下皆從’的實效。這是建立霸王的事業(yè)。也就是所謂‘轉(zhuǎn)禍為福，轉(zhuǎn)失敗為成功?！?br>
大王聽了非常高興，于是歸還燕國十城，并拿出黃金千斤表示致歉，一路上尊禮自卑，愿結(jié)為兄弟之邦而向秦國請罪。
【人有惡蘇秦于燕王者】
原文：人有惡蘇秦于燕王者，曰：“武安君，天下不信人也。王以萬乘下之，尊之于廷，示天下與小人群也?！?br>
武安君從齊來，而燕王不館也。謂燕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見足下身無咫尺之功，而足下迎臣于郊，顯臣于廷。今臣為足下使，利得十城，功存危燕，足下不聽臣者，人必有言臣不信，傷臣于王者。臣之不信，是足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參，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足下，不可乎?”燕王曰：“可?！痹唬骸坝写?，臣亦不事足下矣?！?br>
蘇秦曰：“且夫孝如曾參，義不離親一夕宿于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齊?廉如伯夷，不取素飡，污武王之義而不臣焉，辭孤竹之君，餓而死于首陽之山。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數(shù)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來，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楊燕、秦之威于齊而取大功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為也，非所以為人也。皆自覆之術(shù)，非進(jìn)取之道也。且夫三王代興，五霸迭盛，皆不自覆也。君以自覆為可乎?則齊不益于營丘，足下不逾楚境，不窺于邊城之外。且臣有老母于周，離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術(shù)，而謀進(jìn)取之道，臣之趣固不與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仆者進(jìn)取之臣也，所謂以忠信得罪于君者也?！?br>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對曰：“足下不知也。臣鄰家有遠(yuǎn)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歸，其私之者憂之。其妻曰：‘公勿憂也，吾已為藥酒以待之矣?！蠖?，夫至。妻使妾奉卮酒進(jìn)之。妾知其藥酒也，進(jìn)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陽僵棄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棄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此以忠信得罪者也。臣之事，適不幸而有類妾之棄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義益國，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說齊，曾不欺之也。使之說齊者，莫如臣之言也，雖堯、舜之智，不敢取也?！?br>
譯文：有人在燕易王面前毀謗蘇秦說：“武安君是天下最不可信賴的人，君王以萬乘之尊去俯就他，在朝廷上推崇他，這是向天下諸侯表示燕王和小人為伍?！?br>
蘇秦從齊國回來，燕易王竟不準(zhǔn)備館舍招待，因而他對燕易王說：“臣是東周鄉(xiāng)野小民，當(dāng)?shù)谝淮螘x見君王時，沒有一點兒功勞，而君王卻到效外來迎接，在朝廷上表彰臣招待臣?，F(xiàn)在臣為君王出使齊國，使燕國收回十城之地，有挽救弱燕危亡命運(yùn)之功，君王反而不相信臣，一定是有人在君王面前說臣不講信用，誹謗臣。說臣不講信義，那倒是君王的福氣。假如臣像尾生一般守信、像伯夷一般高潔、像曾參一般孝順，用這三人的美德來侍奉君王好不好呢?”燕易王說：“好啊?！碧K秦說：“假如臣是有這三種美德的人，那臣也就不會來服侍君王了?！?br>
蘇秦說：“臣要像曾參一般孝順，連一夜都不肯離開父母，那君王還能派臣出使齊國嗎?假如像伯夷一般高潔，不肯白吃飯，認(rèn)為周武王不義就不做他的臣子，辭去孤竹君不做，寧肯活活餓死在首陽山，像這樣孤高自賞的義士，又怎肯步行幾千里來臣事危亡的燕國君主呢?假如臣像尾生一般守信義，和女人在橋下約會，女人不來水來了，他竟抱著橋柱不走被淹死。像如此守信義的人，又怎肯到齊國去宣揚(yáng)燕，秦的威勢來建立大功呢?況且守信用的人，乃是為了自己，并不是為了別人，都是庇護(hù)自己的方法，根本不是進(jìn)取的策略。三王相繼興起，五霸輪流強(qiáng)盛，都不僅僅是為了庇護(hù)自己。君王以為庇護(hù)自己是應(yīng)該的嗎?那齊國就不能進(jìn)兵營丘，而君王也不能越過楚國的邊界，更不能向邊城之外窺探。況且臣有老母而來侍奉君王，放棄庇護(hù)自己的觀念而尋求進(jìn)取的策略。臣的目的本來是跟君王不相合的，君王是庇護(hù)自己的君主，而臣是力求進(jìn)取的臣子，這就是‘由于忠信卻得罪君王?！?br>
燕易王說：“忠信怎么會得罪寡人呢?”蘇秦回答說：“君王可能不明白這種道理。臣有一個鄰居到遠(yuǎn)方做官，他留在家的妻子和人通奸，當(dāng)丈夫要回家時，奸夫感到很憂慮，這時奸婦對奸夫說：‘你不必?fù)?dān)心，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毒藥等他回來?！^兩天丈夫回來了，妻子叫侍妾端毒酒給他喝，侍妾知道這是一杯毒酒，男主人喝了就會被毒死，可是說出來女主人就會被趕走，因此侍妾就故意跌倒把毒酒弄翻，不料男主人竟然火怒而鞭打侍妾。所以侍妾故意把毒酒弄翻，對上救了男主人一命，對下保全了女主人在家中的地位。侍妾忠貞到如此程度，然而竟逃不過男主人的鞭打，這就叫作‘以忠信而獲罪?！冀裉斓乃魉鶠?，不幸恰好有些類似這侍妾故意把酒弄潑。況且臣侍奉君王，是為了提高燕國的地位，希望對燕國能有所幫助，不料臣竟因此而獲罪，臣恐怕以后來侍奉君王的天下士子，都不敢自信能夠做到這樣。再說臣前往齊國游說，并不是用欺騙手段。只不過其他國家使者到齊國游說的，沒有誰像我說的那么婉轉(zhuǎn)。即使他們像堯、舜一般明智，齊國也不肯相信他們的話?！?br>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
原文：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謂燕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昔趙王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逼于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之可以擊人。與代王飲，而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jìn)熱歠，即因反斗擊之?！庇谑蔷坪愤M(jìn)取熱歠。廚人進(jìn)斟羹，因反斗而擊之，代王腦涂地。其姊聞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聞。
“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知也。且以趙王為可親邪?趙興兵而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乃卻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驅(qū)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之有也。且今時趙之于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興師以征伐。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趙不敢妄動矣。是西有強(qiáng)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愿大王之熟計之也?！?br>
燕王曰：“寡人蠻夷辟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言不足以求正，謀不足以決事。今大客幸而教之，請奉社稷西面而事秦，獻(xiàn)常山之尾五城?！?br>
譯文：張儀為秦國瓦解合縱聯(lián)盟組織連橫陣線，對燕王說：“大王最親近的諸侯莫過于趙國，從前趙襄子把他的姐姐嫁給代國國王為妻。目的是想要吞并代國，他約定和代王在邊塞句注會晤。就要工匠做了一把金屬的大勺子，把勺子把兒做長一些，可以用來打人。趙襄子和代王宴飲，事先暗中告訴廚師說：“等到酒興正濃的時候，端上熱湯，立即翻倒，用勺底打死代王?！碑?dāng)時，酒興正濃，廚師就端上熱湯，在接熱湯的時候，廚師上前倒出熱湯，乘勢倒翻，用勺底打死了代王，代王的腦漿濺了一地。他的姐姐聽說后，把自己的簪子磨尖自殺而死，所以到現(xiàn)在還有個摩笄山，天下無人不知。
“那趙武靈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rèn)，大王已清楚地了解。難道以為趙王是可以親近的嗎?趙國發(fā)兵進(jìn)攻燕國，兩次圍困燕都，脅迫大王，大王割給他十城賠罪，這才撤兵?，F(xiàn)在趙王已經(jīng)到澠池去朝拜秦王，獻(xiàn)上河間來討好秦國。如果趙王不討好秦國，秦國出兵云中、九原，迫使趙國進(jìn)攻燕國，那末，易水、長城就不會為大王所有了。況且現(xiàn)在趙國對秦國來說，如同是秦國的一個郡縣，不敢隨便出兵征伐，如果大王投告秦國，秦王一定高興，而趙國又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燕國西邊有強(qiáng)秦的援助，南邊沒有齊、趙的禍患。所以希望大王深思熟慮?！?br>
燕王說：“我身處荒蠻僻野之地，雖是個男子漢，僅如嬰兒一般，言論不可能要求正確，謀略不可能決斷事情?，F(xiàn)在承蒙貴賓教導(dǎo)，燕國愿意向西尊奉秦國?！庇谑前殉Ｉ街畺|的五城獻(xiàn)給秦國。
【宮他為燕使魏】
原文：宮他為燕使魏，魏不聽，留之?dāng)?shù)月?？椭^魏王曰：“不聽燕使何也?”曰：“以其亂也?！睂υ唬骸皽ヨ?，欲其亂也。故大亂者可得其地，小亂者可得其寶。今燕客之言曰：‘事茍可聽，雖盡寶、地，猶為之也?！鹾螢椴灰?”魏王說，因見燕客而遣之。
譯文：宮他為燕國出使魏國，爭取燕、魏同盟，魏王不同意，把他留下好幾個月。魏客對魏王說：“為什么沒有同意燕國使臣的要求呢?魏王說：“因為燕國有內(nèi)亂?！蔽嚎驼f：“商湯討伐夏桀時，希望夏桀國內(nèi)大亂。所以說，大亂的國家，別國可以得到它的土地;小亂的國家，別國可以得到它的珍寶?，F(xiàn)在燕國使臣說：‘我要求的事如果能夠同意，即使獻(xiàn)出珍寶、土地也愿意干?！笸鯙楹尾唤右娝?”魏王很高興，于是接見了宮他，并且讓他返回燕國。
【蘇秦死】
原文：蘇秦死，其弟蘇代欲繼之，乃北見燕王噲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竊聞王義甚高甚順，鄙人不敏，竊釋鉏耨而干大王。至于邯鄲，所聞于邯鄲者，又高于所聞東周。臣竊負(fù)其志，乃至燕廷，觀王之群臣下吏，大王天下之明主也?！?br>
王曰：“子之所謂天下之明主者，何如者也?”對曰：“臣聞之，明主者務(wù)聞其過，不欲聞其善。臣請謁王之過。夫齊、趙者，王之仇讎也;楚、魏者，王之援國也。今王奉仇讎以伐援國，非所以利燕也。王自慮此則計過。無以諫者，非忠臣也?！?br>
王曰：“寡人之于齊、趙也，非所敢欲伐也?！痹唬骸胺驘o謀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謀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謀未發(fā)而聞于外，則危。今臣聞王居處不安，食飲不甘，思念報齊，身自削甲扎，曰有大數(shù)矣，妻自組甲絣，曰有大數(shù)矣，有之乎?”
王曰：“子聞之，寡人不敢隱也。我有深怨積怒于齊，而欲報之二年矣。齊者，我讎國也，故寡人之所欲伐也。直患國弊，力不足矣。子能以燕敵齊，則寡人奉國而委之于子矣?！睂υ唬骸胺蔡煜轮畱?zhàn)國七，而燕處弱焉。獨戰(zhàn)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南附楚則楚重，西附秦則秦重，中附韓、魏則韓、魏重。且茍所附之國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齊王，長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積散。西困秦三年，民憔悴，士罷弊。北與燕戰(zhàn)，覆三軍，獲二將。而又以其余兵南面而舉五千乘之勁宋，而包十二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安猶取哉?且臣聞之，數(shù)戰(zhàn)則民勞，久師則兵弊?！?br>
王曰：“吾聞齊有清濟(jì)、濁河，可以為固;有長城、鉅防，足以為塞。誠有之乎?”對曰：“天時不與，雖有清濟(jì)、濁河，何足以為固?民力窮弊，雖有長城、鉅防，何足以為塞?且異日也，濟(jì)西不役，所以備趙也;河北不師，所以備燕也。今濟(jì)西、河北，盡以役矣，封內(nèi)敝矣。夫驕主必不好計，而亡國之臣貪于財。王誠能毋愛寵子、母弟以為質(zhì)，寶珠玉帛以事其左右，彼且德燕而輕亡宋，則齊可亡已?！?br>
王曰：“吾終以子受命于天矣!”曰：“內(nèi)寇不與，外敵不可距。王自治其外，臣自報其內(nèi)，此乃亡之之勢也?！?br>
譯文：蘇秦死了，他弟弟蘇代要繼承他的事業(yè)，就北上去見燕王，說：“我是東周鄉(xiāng)野一個小民，聽說大王有崇高的德義，非常通情達(dá)理，鄙人愚昧無知，想放下鋤、耨來求大王。到了邯鄲、聽到的一切，又比在東周時聽到的評價更高。我暗自堅持自己的意愿，就來到燕國的朝廷，拜會了大王的百官群臣，知道大王真是天下的明君。
燕王說：“您所說的‘天下的明君’，是什么樣的人?”蘇代回答說：“我聽說，作為一個明君，一定非常喜歡了解自己的過錯，而不喜歡了解自己的優(yōu)點。讓我告訴大王的過錯。齊國和趙國是大王的敵國，楚國和魏國是大王的盟國?，F(xiàn)大大王尊奉敵國去進(jìn)攻盟國，這不是對燕國有利的辦法，大王自己考慮一下，就知道這是一項錯誤的計策。若大臣不能規(guī)諫，就不能算是忠臣?！?br>
燕王說：“我對于齊國和趙國，可不敢想去進(jìn)攻?！碧K代說：“沒有謀算人的心意，去讓人懷疑自己，這是自造的疑惑;有謀算人的心意，卻被人知道了，這是自己的笨拙;謀算還未開始，便已泄漏出去，這是自處于危險?，F(xiàn)在，我聽說大王坐臥不安，飲食無味，一心想要報復(fù)齊國，親自動手縫綴鎧甲上的甲片，說‘有大計了!’妻子親自搓制穿甲片的繩索，說‘有大計了!”有這樣的事嗎?”
燕王說：“您已經(jīng)知道這事，我也就不敢隱瞞了。我對齊國有深仇大恨，想報齊國的仇已有二十多年了。齊國是我的敵國，我本來就要討伐它，只是擔(dān)心國家疲憊，力量不夠而已。您如果能率領(lǐng)燕國對抗齊國，我就把燕國委托給您?！碧K代回答說：“天下互相攻戰(zhàn)的國家共有七個，而燕國是個弱國。單獨作戰(zhàn)，則無力;依附別個國家，任何一個國家都會因此而提高他們自己的地位。南邊依附楚國，則楚國就會提高地位;西邊依附秦國，秦國就會提高地位;中間依附韓國、魏國、韓國、魏國就會提高地位。如果燕國所依附的國家提高了地位，這就一定使大王的地位跟著提高啦?，F(xiàn)在齊王是賢主，然而剛愎自用。向南攻打楚國連續(xù)五年，積蓄被消耗;向西困擾秦國已有三年，人民因饑餓而憔瘁，士兵因長期作戰(zhàn)而疲憊;向北與燕國交戰(zhàn)，擊敗了燕國全軍，擒獲了兩名燕將;又以他久戰(zhàn)的軍隊向南滅掉了五千輛兵車的宋國，吞并了十二個小國。這些就是齊王想要實現(xiàn)的。民力已被耗盡，怎么能夠有所作為呢?而且我聽說，連年作戰(zhàn)，人民就勞苦;長期用兵，士兵就疲憊?！?br>
燕王說：“我聽說，齊國有濟(jì)水、黃河，足以固守;有長城巨防可作要塞。真有這樣的事嗎?”蘇代回答說：“天時不給它以幫助，雖然有濟(jì)水、黃河，怎么能夠固守?人民窮困，士兵疲憊，雖有長城、巨防，怎么可作要塞?況且從前濟(jì)西一帶不征召現(xiàn)役，養(yǎng)兵是為了防御趙國;河北地區(qū)不征召現(xiàn)役，養(yǎng)兵是為了防御燕國?，F(xiàn)在濟(jì)西、河北地區(qū)都已征召兵役了，全國已疲憊不堪。驕傲的國君一定不喜歡聽別人的計謀，亡國的大臣必然貪圖財貨。大王如果舍得寵子、胞弟，把他們派去做人質(zhì)，再拿寶、珠、玉、帛去討好齊王的近臣，齊王就會感激燕國，會輕易地出師，企圖滅掉宋國，那末，齊國更加疲憊，只要一進(jìn)攻就可以滅掉它了?！?br>
燕王說：“我還是按照上天之命接受您的教導(dǎo)吧?！碧K代說：“不能制止內(nèi)亂，就不能抵御外敵。大王領(lǐng)兵從外面進(jìn)攻齊，我在齊國作內(nèi)應(yīng)。這就是滅亡齊國的大勢?！?br>
【燕王噲既立】
原文：燕王噲既立，蘇秦死于齊。蘇秦之在燕也，與其相子之為婚，而蘇代與子之交。及蘇秦死，而齊宣王復(fù)用蘇代。
燕噲三年，與楚、三晉攻秦，不勝而還。子之相燕，貴重主斷。蘇代為齊使于燕，燕王問之曰：“齊宣王何如?”對曰：“必不霸?！毖嗤踉唬骸昂我?”對曰：“不信其臣?！碧K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遺蘇代百金，聽其所使。
鹿毛壽謂燕王曰：“不如以國讓子之。人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于許由，由必不受，有讓天下之名，實不失天下。今王以國讓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與堯同行也。”燕王因舉國屬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授益而以啟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于益，其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太子用事?！蓖跻蚴沼∽匀偈舳е又?。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子之。
子之三年，燕國大亂，百姓恫怨。將軍市被、太子平謀，將攻子之。儲子謂齊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蓖跻蛄钊酥^太子平曰：“寡人聞太子之義，將廢私而立公，飭君臣之義，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國小，不足先后。雖然，則唯太子所以令之?！?br>
太子因數(shù)黨聚眾，將軍市被圍公宮，攻子之，不克;將軍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將軍市被死已殉，國構(gòu)難數(shù)月，死者數(shù)萬眾，燕人恫怨，百姓離意。
孟軻謂齊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蓖跻蛄钫伦訉⑽宥贾?，以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士卒不戰(zhàn)，城門不閉，燕王噲死。齊大勝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為燕昭王。
譯文：燕王噲即位以后，蘇秦在齊國因與大夫爭寵被殺死。蘇秦當(dāng)初在燕國時，與燕相國子之通婚，蘇秦的弟弟蘇代與子之也有交往。等到蘇秦死后，齊宣王又任用了蘇代。
燕王噲三年，燕國與楚國、趙國、魏國、韓國聯(lián)合攻打秦國，失敗而歸。子之任燕國的相國，尊貴專斷，這時，蘇代為齊國出使燕國，燕王問蘇代說：“齊王這人怎樣?”蘇代回答說：“肯定成不了霸業(yè)?！毖嗤跽f：“為什么?”蘇代回答說：“不信任自己的大臣?！碧K代想用這個回答來激發(fā)燕王，讓他重用子之。從此燕王更加信任子之了。子之于是贈給蘇代百金，任憑他使用。
蘇代的使者鹿毛壽對燕王說：“不如把燕國的權(quán)力讓給子之，人們說堯帝是賢君，因為他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當(dāng)然不肯接受，堯帝卻有禪讓天下的美名，實際上并沒有失去天下，如果大王把國家權(quán)力讓給相國子之，子之一定不敢接受，這樣大王便與堯帝齊名了?！毖嗤蹙桶蜒鄧恼?quán)全部交給了子之，子之的勢力更大了。
又有人對燕王說：“當(dāng)初，禹王因伯益助他治水有功，把國政交給伯益，并讓自己兒子啟的官吏做伯益的官吏，到禹王年老時，他認(rèn)為啟不能勝任掌管天下的重任，就把國家大權(quán)傳給了伯益。后來，啟和他的黨羽攻擊伯益，并且奪取了國家政權(quán)。這樣，禹王名義上把國家傳給了伯益，實際上又讓啟自己奪了權(quán)?，F(xiàn)在大王說是把國家交給了子之，而官吏沒有一個不是太子的人，這樣，名義上國家屬于子之，實際上是太子掌權(quán)?！毖嗤跻虼耸栈厝偈陨腺旱摴倮舻挠…t，交給了子之。子之因此正式成為燕王。而燕王噲因老退休，不再執(zhí)掌國政，愿意成為臣下，國家大事全都由子之決斷。
子之執(zhí)政三年，燕國大亂，各宗族痛恨子之。將軍市被和太子平進(jìn)行謀反，準(zhǔn)備攻擊子之。儲子對齊宣王說：“乘此時機(jī)進(jìn)攻燕國，一定可以大敗它?！饼R宣王就派人給太子平轉(zhuǎn)告自己的話，說：“我聽說太子主持正義，準(zhǔn)備廢除私權(quán)，確立國權(quán)，整頓君臣的名分，重整子承父位的綱紀(jì)。敝國很小，無助于決定問題，即使如此，我完全聽從太子的召喚?！?br>
太子于是急招黨羽，聚集徒眾，將軍市被包圍了王宮，攻打子之，沒有攻下;子之和宗族乃反攻，太子平和將軍市被殉國。燕國內(nèi)戰(zhàn)數(shù)月，幾萬人死去，燕國大眾痛怨，宗族人心渙散，離心離德。
孟軻對齊宣王說：“現(xiàn)在攻打燕國，正如同周文王、周武王討伐殷紂一樣，機(jī)不可失?！饼R宣王于是派大將匡章率領(lǐng)全國軍隊，又加上北邊地區(qū)的民眾討伐燕國。燕國士兵因不愿打仗，連城門也不關(guān)閉，燕王噲終于被殺死。齊軍大勝燕軍，子之逃亡。過了兩年，燕國人擁立公子職為國君。這就是燕昭王。
【初蘇秦弟厲因燕質(zhì)子而求見齊王】
原文：初，蘇秦弟厲因燕質(zhì)子而求見齊王。齊王怨蘇秦，欲囚厲，燕質(zhì)子為謝乃已，遂委質(zhì)為臣。
燕相子之與蘇代婚，而欲得燕權(quán)，乃使蘇代持質(zhì)子于齊。齊使代報燕，燕王噲問曰：“齊王其伯也乎?”曰：“不能?！痹唬骸昂我?”曰：“不信其臣?！庇谑茄嗤鯇Ｈ巫又?，已而讓位，燕大亂。齊伐燕，殺王噲、子之。燕立昭王。而蘇代、厲遂不敢入燕，皆終歸齊，齊善待之。蘇代過魏，魏為燕執(zhí)代。齊使人謂魏王曰：“齊請以宋封涇陽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不信齊王與蘇子也。今齊、魏不和，如此其甚，則齊不欺秦。秦信齊，齊、秦合，涇陽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東蘇子，秦必疑而不信蘇子矣。齊、秦不合，天下無變，伐齊之形成矣?！庇谑浅鎏K代之宋，宋善待之。
譯文：當(dāng)初，蘇秦的弟弟蘇厲通過燕國的質(zhì)子晉見齊王。齊王因怨恨蘇秦，打算囚禁蘇厲，燕國質(zhì)子為蘇厲致歉謝罪，這才罷休，蘇厲于是愿意獻(xiàn)身齊國做臣子。
燕國的相國子之和蘇代是姻親，想奪取燕國的政權(quán)，就要蘇代扶助質(zhì)子與齊國交好，想借齊國的力量使質(zhì)子受燕國重用。齊國派蘇代回去向燕王述職，燕王噲問：“齊王能稱霸嗎?”蘇代說：“不能?！毖嗤鯁枺骸盀槭裁?”蘇代說：“他不信任自己的大臣?！庇谑茄嗤蹙妥屪又畬Ｉ脟?，不久又讓出王位，燕國因而大亂。齊國乘機(jī)進(jìn)攻燕國，殺了燕王噲和子之，燕國擁立了昭王，而蘇代、蘇厲就不敢進(jìn)入燕國，兩人都投靠了齊國，而齊國卻優(yōu)待他們。
蘇代過魏
原文：蘇代過魏，魏為燕執(zhí)代。齊使人謂魏王曰：“齊請以宋封涇陽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不信齊王與蘇子也。今齊、魏不和，如此其甚，則齊不欺秦。秦信齊，齊、秦合，涇陽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東蘇子，秦必疑而不信蘇子矣。齊、秦不和，天下無變，伐齊之形成矣?！庇谑浅鎏K代之宋，宋善待之。
譯文：蘇代經(jīng)過魏國，魏國為燕國逮捕了蘇代。齊國派人對魏國說：“齊國請求把宋地封給秦涇陽，秦國不接受。秦國并不是看不出與齊國友好能得宋地之利，而是因為不相信齊王和蘇代?，F(xiàn)在齊國和魏國不和，竟至如此嚴(yán)重，那末，齊國就不會欺騙秦國。秦國相信齊國，齊，秦兩國聯(lián)合，涇陽君又有宋地，這對魏國絕非有利。所以大王不如讓蘇代回到齊國去，秦國必然會懷疑而不相信蘇代。齊國和秦國如不友好合作，諸侯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變化，進(jìn)攻齊國的局勢就形成了?！蔽和跤谑轻尫帕颂K代，蘇代到了宋國，宋國優(yōu)待他。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
原文：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欲將以報讎。故往見郭隗先生曰：“齊因孤國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愿也。敢問以國報讎者奈何?”
郭隗先生對曰：“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詘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學(xué)，則百己者至。先趨而后息，先問而后嘿，則什己者至。人趨己趨，則若己者至。馮幾據(jù)杖，眄視指使，則廝役之人至。若恣睢奮擊，呴籍叱咄，則徒隸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誠博選國中之賢者，而朝其門下，天下聞王朝其賢臣，天下之士必趨于燕矣?！?br>
昭王曰：“寡人將誰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請求之?！仓?。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事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谑遣荒芷谀?，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誠欲致士，先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于隗者乎?豈遠(yuǎn)千里哉?”
于是昭王為隗筑宮而師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湊燕。燕王吊死問生，與百姓同甘共苦。二十八年，燕國殷富，士卒樂佚輕戰(zhàn)。于是遂以樂毅為上將軍，與秦、楚、三晉合謀以伐齊，齊兵敗，閔王出走于外。燕兵獨追北，入至臨淄，盡取齊寶，燒其宮室宗廟。齊城之不下者，唯獨莒、即墨。
譯文：燕昭王收拾了殘破的燕國之后，登上了王位。他謙卑恭敬，以厚禮重金招聘賢才，準(zhǔn)備依靠他們報仇雪恥。于是，他去見郭隗先生，說：“齊國趁我國內(nèi)亂，發(fā)動突然襲擊，打敗了燕國。我深知國小力弱，不可能報仇。然而如果能得到有才干的人，與他們共同管理國家，來洗雪先王的恥辱，這是我的愿望。請問要報國家的大仇，應(yīng)該怎么辦?”
郭隗先生回答說：“成就帝業(yè)的國君，以賢者為師，同朝共事;成就王業(yè)的國君，以賢者為友，同朝共事;成就霸業(yè)的國君，以賢者為臣，同朝共事;亡國的國君，以賢者為奴仆，則不能保有國家。折節(jié)屈尊侍奉賢者，面向老師接受教導(dǎo)，那末，才干超過自己百倍的人就會到來;先于別人去勞役，后于別人去休息，先于別人向人求教，別人已經(jīng)不求教了，自己還求教不止，那末，才干超過自己十倍的人就會到來;靠著幾案，拄著手杖，頤指氣使，指手劃腳，那末，干雜活、服苦役的人就會到來;如果對人暴虐粗野，隨便發(fā)怒，任意呵斥，那末，只有唯唯諾諾，唯命是從的犯人、奴隸就會到來。這些都是古代施行王道，招攬人才的辦法。大王如果能夠廣泛選拔國內(nèi)的人才，親自登門拜訪，天下人聽說大王親自拜訪賢臣，天下的賢士一定都會奔赴燕國?！?br>
昭王說：“我應(yīng)當(dāng)拜訪誰才合適呢?”
郭隗先生說：“我聽說，古代有個君王，想以千金求購千里馬，經(jīng)過三年，也沒有買到，宮中有個內(nèi)臣對國君說：‘請讓我去買吧’，國君就派他去。三個月后他找到了千里馬，可是馬已經(jīng)死了，就以五百金買了那匹死馬的頭，回來報告國君。國君大怒，說：“我要找的是活馬，死馬有什么用?還白白花了五百金?！瘍?nèi)臣回答說：‘死馬尚且肯花五百金，更何況活馬呢?天下人由此一定會認(rèn)為大王善于買馬，那末千里馬就會買到?！谑?，不到一年，三匹千里馬就送上門來?，F(xiàn)在大王果真想招攬人才，就先從我開始吧;像我這樣的人尚且被任用，何況比我更有才干的人呢?難道他們還會嫌千里為遠(yuǎn)而不到燕國來嗎?”
在這時，燕昭王專為郭隗修建了官宅，并且尊他為師。不久，樂毅從魏國來了，鄒衍從齊國來了。劇辛從趙國來了，有才干的人都爭先恐后地聚集到燕國，昭王悼念死去的人，安慰活著的人，同老百姓同甘共苦。二十八年后，燕國殷實富裕了，士兵生活安適，都樂意為國而戰(zhàn)。于是，昭王就任命樂毅為上將軍，與楚、秦、趙、魏、韓等國合謀討伐齊國。齊國大敗，齊閔王逃往國外。燕國的軍隊單獨追擊敗逃的齊軍，攻下齊都臨淄，把那里的寶物全部掠去，燒毀了齊國的宮殿、宗廟。齊國的城邑沒有被攻下的，只有莒和即墨兩處。
【齊伐宋】
原文：齊伐宋，宋急。蘇代乃遺燕昭王書曰：“夫列在萬乘，而寄質(zhì)于齊，名卑而權(quán)輕。秦齊助之伐宋，民勞而實費。破宋，殘楚淮北，肥大齊，讎強(qiáng)而國弱也。此三者，皆國之大敗也，而足下行之，將欲以除害取信于齊也。而齊未加信于足下，而忌燕也愈甚矣。然則足下之事齊也，失所為矣。夫民勞而實費，又無尺寸之功，破宋肥讎，而世負(fù)其禍矣。足下以宋加淮北，強(qiáng)萬乘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一齊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魯、衛(wèi)，此所謂強(qiáng)萬乘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二齊也。夫一齊之強(qiáng)，而燕猶不能支也，今乃以三齊臨燕，其禍必大矣。
“雖然，臣聞知者之舉事也，轉(zhuǎn)禍而為福，因敗而成功者也。齊人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越王勾踐棲于會稽，而后殘吳霸天下。此皆轉(zhuǎn)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者也。今王若欲轉(zhuǎn)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乎?則莫如遙伯齊而厚尊之，使盟于周室，盡焚天下之秦符，約曰：‘夫上計破秦，其次長賓之秦?！貟顿e客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以結(jié)諸侯，今為齊下;秦王之志，茍得窮齊，不憚以一國都為功。然而王何不使布衣之人，以窮齊之說說秦，謂秦王曰：‘燕、趙破宋肥齊，尊齊而為之下者，燕、趙非利之也。弗利而勢為之者，何也?以不信秦王也。今王何不使可以信者接收燕、趙。今涇陽君若高陵君先于燕、趙，秦有變，因以為質(zhì)，則燕、趙信秦矣。秦為西帝，趙為中帝，燕為北帝，立為三帝而以令諸侯。韓、魏不聽，則秦伐之。齊不聽，則燕、趙伐之。天下孰敢不聽?天下服聽，因驅(qū)韓、魏以攻齊，曰，必反宋地而歸楚之淮北。夫反宋地，歸楚之準(zhǔn)北，燕、趙之所同利也。并立三帝，燕、趙之所同愿也。夫?qū)嵉盟?，名得所愿，則燕、趙之棄齊也，猶釋弊屣。今王之不收燕、趙，則齊伯必成矣。諸侯戴齊，而王獨弗從也，是國伐也。諸侯戴齊，而王從之，是名卑也。王不收燕、趙，名卑而國危;王收燕、趙，名尊而國寧。夫去尊寧而就卑危，知者不為也?！赝趼勅粽f也，必如刺心然，則王何不務(wù)使知士以若此說秦?秦伐齊必矣。夫取秦也，上交也;伐齊，正利也。尊上交，務(wù)正利，圣王之事也?！?br>
燕昭王善其書，曰：“先人嘗有德蘇氏，子之之亂，而蘇氏去燕。燕欲報仇于齊，非蘇氏莫可。”乃召蘇氏，復(fù)善待之。與謀伐齊，竟破齊，閔王出走。
譯文：齊國攻打宋國，宋國危急。蘇代于是寫信給燕昭王說：“燕國處在萬乘大國之列，卻屈尊而服從齊國，這樣，不但有損國家的名譽(yù)，而且也貶低了國家的聲威;受齊國之命幫助他攻打宋國，真是勞民傷財，滅了宋國，攻下了楚國淮北，使齊國更為強(qiáng)盛，仇國強(qiáng)盛了而燕國卻削弱了。以上這三種結(jié)果都是國家的大禍，可是大王這樣做，是想要以此讓齊國對自己消除忌恨，又取得齊國的信任嗎?但是，齊國并沒有更加信任大王，卻更加忌恨燕國了。這末說來，大王討好齊國，完全做錯了。勞民傷財而自己卻沒有絲毫收益，滅掉宋國而加強(qiáng)了仇敵，使燕國世世代代遭受災(zāi)難。宋國加上淮北之地就相當(dāng)于萬乘之國，而齊國獨吞了宋國和淮北之地，就等于又增加了一個齊國。九夷方圓七百里，再加上魯、衛(wèi)兩國，這可以說是一個萬乘大國。一個強(qiáng)大的齊國，燕國尚且不能抵抗，如果以三個齊國進(jìn)攻燕國，那災(zāi)難可就大了。
“即使如此，我聽說，聰明人辦事也可以使禍患變?yōu)榧?，使失敗變?yōu)槌晒?。從前，齊桓公喜歡紫色，全國人都喜歡紫色，齊國人用無色的舊絹綢染成紫色，也能以十倍的價錢賣出。越王勾踐困守在會稽山，可是不久就滅掉了吳國而稱霸天下。這都是‘使禍患變?yōu)榧?，使失敗變?yōu)槌晒Α膶嵗，F(xiàn)在大王想要‘轉(zhuǎn)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嗎?那末，不如遠(yuǎn)尊齊國為霸主，而深深地敬重他，派使臣和齊國結(jié)盟，焚毀所有諸侯和秦國建立邦交的符節(jié)，并和諸侯盟約：‘上策，是諸侯打敗秦國;其次，是諸侯孤立秦國?！貒艿焦铝⒌耐{，坐以待斃，秦王一定深為擔(dān)憂。秦國五代都使諸侯屈服，現(xiàn)在卻屈居于齊國之下;秦王的心意：‘如果能夠使齊國處于困境，則不惜以秦國而取得勝利?！悄?，大王為什么不派一名平民說客用‘使齊國陷于困境’的論調(diào)去游說秦國呢?他對秦王說：‘燕國和趙國滅掉宋國加強(qiáng)了齊國，尊崇齊國卻處在齊國之下，燕國和趙國并不認(rèn)為對自己有利。沒有利而賣勁地去做。為什么?是因為不相信秦王的緣故?，F(xiàn)在大王為何不派一名可以信賴的人去和燕、趙兩國聯(lián)合?讓秦之涇陽君與高陵君提前去燕國和趙國，對他們說：“秦國的政策如有改變，我們就分別留在燕、趙兩國做人質(zhì)?！边@樣，燕、趙兩國就會信任秦國了。秦國立為西帝，趙國立為中帝，燕國立為北帝，立三帝來號令諸侯。韓國、魏國如果不聽從，秦國就討伐它;齊國如果不聽從，燕國和趙國就討伐它。諸侯誰敢不聽從呢?諸侯都服從了，就率領(lǐng)韓、魏兩國去攻打齊國，聲明：“必須退還宋地，而且要歸還楚國的淮北?！蓖诉€宋地，歸還楚國淮北，這是燕、趙兩國共同的利益;并立三帝，這是燕、趙兩國共同的愿望。利益，實際上獲得了;求名譽(yù)，愿望也滿足了。這樣，燕、趙兩國拋棄齊國，就象扔掉破鞋一樣?，F(xiàn)在大王如果不聯(lián)合燕國和趙國。那末，齊國的霸業(yè)必然成功。諸侯都擁護(hù)齊國，大王偏偏不肯服從，這樣，秦國就要被諸侯進(jìn)攻。諸侯擁護(hù)齊國，大王也擁護(hù)齊國，這樣，秦國的聲名就卑下了。大王不聯(lián)合燕、趙聲名就卑下，國家就危險;大王如聯(lián)合燕、趙，聲名就尊榮，國家就安寧。舍棄尊榮和安寧，接受卑下和危險，聰明的人是不會這樣做的?！赝趼牭竭@樣的議論，一定心如刀割。那末，大王為何不專門派一位善于游說的人，用這番議論說服秦王，則秦王必然進(jìn)攻齊國無疑。聯(lián)合秦國，這是重要的外交手段，進(jìn)攻齊國，這是長遠(yuǎn)的國家利益。重視重要的外交手段，謀求國家的長遠(yuǎn)利益，這是圣明的君王應(yīng)做的事?！?br>
燕昭王魏贊賞蘇代這封信，說：“先王曾對蘇代有恩，當(dāng)燕國子之之亂時，蘇代幫離開了燕國。燕國要報齊國的仇。非蘇代不可?！庇谑钦僬?zhí)K代，繼續(xù)優(yōu)待他。和他共謀進(jìn)攻齊國的事，最后終于大敗齊國，齊閔王逃亡國外
【蘇代謂燕昭王】
原文：蘇代謂燕昭王白：“今有人于此，孝如曾參、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鮑焦、史鰌，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睂υ唬骸白阆乱詾樽?，則臣不事足下矣。臣且處無為之事，歸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織而衣之。”王曰：“何故也?”對曰：“孝如曾參、孝己，則不過養(yǎng)其親其。信如尾生高，則不過不欺人耳。廉如鮑焦、史鰌，則不過不竊人之財耳。今臣為進(jìn)取者也。臣以為廉不與身俱達(dá)，義不與生俱立。仁義者，自完之道也，非進(jìn)取之術(shù)也?！?br>
王曰：“自憂不足乎?”對曰：“以臣憂為足，則秦不出殽塞，齊不出營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臣憂故也。若自憂而足，則臣亦之周負(fù)籠耳，何為煩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毋去周室之上，則諸侯不為別馬而朝矣。臣聞之，善為事者，先量其國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強(qiáng)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為事者，不先量其國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強(qiáng)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東向伐齊之心，而愚臣知之?！?br>
王曰：“子何以知之?”對曰：“矜戟砥劍，登丘東向而嘆，是以愚臣知之。今夫烏獲舉千鈞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齊雖強(qiáng)國也，西勞于宋，南罷于楚，則齊軍可敗，而河間可取?！?br>
燕王曰：“善。吾請拜子為上卿，奉子車百乘，子以此為寡人東游于齊，何如?”對曰：“足下以愛之故與，則何不與愛子與諸舅、叔父，負(fù)床之孫，不得，而乃以與無能之臣，何也?王之論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忠灾倚胖?，見罪于左右?！?br>
王曰：“安有為人臣盡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對曰：“臣請為王譬。昔周之上地嘗有之。其丈夫官三年不歸，其妻愛人。其所愛者曰：‘子之丈夫來，則且奈何乎?’其妻曰：‘勿憂也，吾已為藥酒而待其來矣?！讯湔煞蚬麃?，于是因令其妾酌藥酒而進(jìn)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慮曰：‘吾以此飲吾主父，則殺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則逐吾主母。與殺吾父、逐吾主母者，寧佯躓而覆之?！谑且蜓鸾┒椭Ｆ淦拊唬骸疄樽又h(yuǎn)行來之，故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湔煞虿恢?，縛其妾而笞之。
故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為足下使于齊，恐忠信不諭于左右也。臣聞之曰：“萬乘之主，不制于人臣。十乘之家，不制于眾人。疋夫徒步之士，不制于妻妾。而又況于當(dāng)世之賢主乎?臣請行矣，愿足下之無制于群臣也?！?br>
譯文：蘇代對燕昭王說：“如果這里有一個人，孝順象曾參、孝己，信義象尾生高，廉潔象鮑焦、史鰍，以兼有這樣三種高尚品德的人來侍奉大王，怎么樣?”燕昭王說：“能這樣，我就很滿意了?！碧K代回答說：“您以為滿足了，可我不侍奉大王了，我將無事可做，因家鄉(xiāng)耕田種地去。耕種供家里人吃，織布供家里人穿?！毖嗾淹跽f：“這是為什么?“蘇代回答說：“孝順象曾參、孝己一樣，只不過是奉養(yǎng)雙親而已;信義象尾生高一樣，只不過是不欺騙別人而已;廉潔象鮑焦、史鰍一樣，只不過是不偷人的錢而已?，F(xiàn)在我是要有所作為的。我認(rèn)為：行為雖廉潔，自己卻處境窮困;雖舍生取義，自己卻無所建樹。即便行仁、行義，這都是以此作為自護(hù)其名的辦法，而不是有所作為的做法?！?br>
燕昭王說：“自護(hù)其名還不滿足嗎?”蘇代回答說：“如果以自護(hù)其名為滿足，那末，秦兵就不必開出殽塞，齊兵就不必開出營丘，楚兵就不必開出疏章。三王相繼稱王，五霸相繼稱霸，都是由于不自護(hù)其名的緣故。如果以自護(hù)其名為滿足，我也就背上土筐回家鄉(xiāng)耕田種地去了，何必還要屈辱大王，為我安排工作呢?以前，楚國攻下章武，諸侯向南朝楚;秦國攻下西山，諸侯向西朝秦。以前，如果燕國沒有丟失周室的上地，那末，諸侯會跟朝見秦、楚一樣地來朝見燕國。我聽說，善于治國的，先要考慮敵國的大、小，估量他的兵力強(qiáng)弱，因此，功可成，名可立;不善于治國的，不先考慮敵國的大、小，不估量敵國的兵力強(qiáng)弱，因此，功不可成，名不可立，現(xiàn)在，大王有向東攻打齊國之意，而我了解這一點?！?br>
燕昭王說：“您怎么知道的?”蘇代回答說：“長戟已準(zhǔn)備好，寶劍已經(jīng)磨利，登上丘山，東望嘆息，因此我知道您的心意?，F(xiàn)在齊國已經(jīng)疲憊，也象大力士烏獲一樣，雖然可以舉起三萬斤的重物，但他已經(jīng)八十歲了，也需要人攙扶。所以，齊國雖然是個強(qiáng)國，在西面因滅宋國而勞頓，在南邊因割楚國淮北而疲憊，由此可知，齊軍可以擊敗，而河間可以占領(lǐng)?！?br>
燕昭王說：“好，我就任命您為上卿，為您準(zhǔn)備百乘車輛，您現(xiàn)在就為我去齊國游說，怎么樣?”蘇代回答說：“大王由于愛護(hù)我，給我準(zhǔn)備了百輛戰(zhàn)車的車他，那末，為何不把車輛給愛子、諸舅、叔父以及還不會走路的孫兒呢?他們不能有車，反而給我這個無能之輩，為什么?大王觀察我，是何等樣人?現(xiàn)在，我之所以侍奉大王，完全是為了忠、信，我擔(dān)心因為忠、信的緣故而得罪大王?！?br>
燕昭王說：“哪有做人臣的竭盡能力而獲罪的道理呢?蘇代回答說：“我愿為大王打個比方。從前，周室的洛陽曾有這樣的事。一位婦女的丈夫在外做官。三年沒有回家，他的妻子與人私通。與妻子私通的那人說：‘你的丈夫要回來了，可怎么辦?妻子說：‘不必?fù)?dān)心，我已準(zhǔn)備好毒藥酒等著他呢?！痪?，他丈夫果然回來了，于是他妻子就讓他的妾倒毒藥酒獻(xiàn)給丈夫。他的妾知道這是毒酒，半道中站住，心里想：‘我如果拿這毒藥酒給主父喝了，就會毒死主父;我如果把這事告訴給主父，就會趕走主母。與其毒死主父、趕走主母，不如假裝摔倒，把毒酒翻倒在地?！谑?，她就假裝摔倒，把毒酒翻倒了。他妻子說：‘為了您出遠(yuǎn)門回家，特別準(zhǔn)備了美酒，現(xiàn)在小妾捧酒摔倒了?！煞虿涣私?，就把小妾捆綁起來鞭打。所以，小妾被鞭打，完全是因為她忠信的緣故?，F(xiàn)在我為大王出使齊國，恐怕我的忠信不被大王了解啊。我聽說：‘萬乘大國的君王不受人臣的控制，千乘之家的大夫不受眾人的控制，普通一般人不受妻妾的控制?！趾螞r當(dāng)今賢明的國君呢?我請求出發(fā)去齊國了，希望大王不要受群臣的控制啊?！?br>
【燕王謂蘇代】
原文：燕王謂蘇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K代對曰：“周地賤媒，為其兩譽(yù)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而周之俗，不自為取妻。且夫處女無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順而無敗，售而不弊者，唯媒而已矣。且事非權(quán)不立，非勢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者耳?！蓖踉唬骸吧埔??！?br>
譯文：燕王對蘇代說：“我最不喜歡騙子的謊言?！碧K代回答說：“周地看不起媒人，因為她在兩邊說好話。到男家說：‘女子長得漂亮?！脚艺f:“男子家里有錢?！欢艿氐牧?xí)俗，是不能自己作主娶妻的。而且，處女沒有媒人，即使老了也嫁不出去;不通過媒人自己找丈夫，就會困在家里嫁不出去。順應(yīng)風(fēng)俗就不會壞事，要想嫁出去而不受挫折，唯有依靠媒人而已。再說，做事沒有權(quán)變就不會有成就，沒有謀略就不能成功。所以，要讓人坐享成功，只有靠欺騙人的人?！毖嗤跽f:“有道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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