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古道熱腸的周瑞婦,花了一天時間幫助劉姥姥打秋風,在回復(fù)王夫人時,又接到一個新的任務(wù):替薛姨媽送宮花。
對于讀長篇巨著,很容易從小格局斷章取義,只從某一個場景來得出結(jié)論。反復(fù)精讀原著多遍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送宮花這個情節(jié),被作者賦予了很多內(nèi)涵。
從寫作手法上來看,作者很喜歡用對比法,即把兩個或多個人物放在一起寫。在送宮花這一章回中,作者便通過周瑞婦的穿插,把寶釵和黛玉這兩個女主進行了對比。
對于寶釵,前文已有兩個地方進行了簡單的描寫,一是在葫蘆案中,通過寫薛蟠,帶出了寶釵,點明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靜”,“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見父親死后,見哥哥不能依帖母情,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寥寥幾句,便勾勒出了一個長相好、性格好、聰明且懂事的女孩。
第二次寫寶釵,在第五回。
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
很明顯是與黛玉對比著寫:外表上,“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與人相處上,黛玉“目無下塵”,寶釵“大得下人之心”;性格上,黛玉“悒郁不忿”,寶釵“渾然不覺”。
這樣的對比,都是蜻蜓點水,屬于側(cè)寫,直到第七回,作者才通過周瑞婦,正面寫寶釵。
周瑞家的原本要向王夫人回事,見王夫人正和薛姨媽“長篇大套地說些家務(wù)人情等語”,不便打擾,便先進了寶釵的房間。
因為是突然到訪,周瑞家的便看到了寶釵的居家日常。
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シ兒,坐在炕里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
這幾句話,體現(xiàn)了寶釵的兩個日常特點:一是不事打扮,二是專注于女工。
同樣通過周瑞婦的眼睛,我們看到了黛玉的居家日常:“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huán)頑呢。”
周瑞婦就像活在我們身邊的熱心大媽,生活過得愜意且有大把的閑暇時間,遇到塊石頭都能聊出大天來。于是,通過周瑞家的閑聊,引出了寶釵的冷香丸。
這冷香丸的方子是癩頭和尚給的,藥名也是癩頭和尚取的,且配方奇特:“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
四種配方,正是四季所開之花,且都是代表著清純的白色花蕊。這哪是藥啊,這不是養(yǎng)生花茶嗎?
所謂養(yǎng)生,其實是養(yǎng)性,修養(yǎng)身心,涵養(yǎng)天性。在四季之花的調(diào)養(yǎng)之下,寶釵養(yǎng)成了嫻靜之性,不熱衷玩樂,不熱衷功利。
從哪里可以體現(xiàn)她不熱衷玩樂、不熱衷功利?送宮花就是最直接的體現(xiàn)。
周瑞家的完成回復(fù)的任務(wù),被薛姨媽委托送宮花,又引出了寶釵不愛戴花的特性。
薛姨媽道:“這是宮里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支。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王夫人道:“留著給寶丫頭戴罷,又想著他們作什么?!毖σ虌尩溃骸耙棠锊恢溃瑢氀绢^古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女孩們愛打扮,無論長得美丑,而且打扮所用的飾品,可以作為炫耀的資本,和如今喜歡用奢侈品炫富差不多。
比如王熙鳳出場之時,打扮得“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突顯她眾星捧月的身份。
薛家是皇商,“宮里頭的新鮮樣法”,也算高級奢侈品了,一般人家的女孩根本無緣見識,更別說有機會用上了
這么好的錦上添花之物,卻成了薛家“白放著”的累贅,因為薛家女兒“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
也就是說,寶釵總是素顏出鏡,從來不會刻意打扮,所以周瑞家的偶然見她就是“穿著家常衣服”。
即便如此,依然難以遮掩她的“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
為什么會這樣?作者用寶釵的不戴花卻吃花,給讀者傳達了這樣一個理念:注重內(nèi)在,遠比在外表上下功夫更有用。
這便是寶釵的人生態(tài)度:不與他人爭短長,只注重修養(yǎng)內(nèi)涵。
這也是作者曹先生所推崇的:“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作者寫在秦可卿判詞里的這句話,代表他對女孩的態(tài)度:女孩子熱衷于穿著打扮,不但在物質(zhì)上敗家,而且容易誘惑男人,讓男人耽于閨閣,不思上進,甚至為了博紅顏一笑而一擲千金。
作者在第五回的判詞里,給寶釵的評價是“停機德”,即使天生艷冠群芳,她最注重的還是修內(nèi)在之德。
外表的美丑是父母給的,內(nèi)在的美丑是自己修的。作者將用鮮花制成的冷香丸與紗堆的宮花放在一起來寫,用意非常明顯:外表的美,終究是曇花一現(xiàn),唯有內(nèi)在的美,才是永恒的魅力之源。
山中高士晶瑩雪,外表如雪洞般干凈無粉飾,卻著著高士般的深厚內(nèi)涵。這一點,在之后的文本里,作者會通過各種情節(jié)逐步展開,把一個作者心中的理想人物,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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