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有好幾件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這樣的事,想必生活中大部分人都經(jīng)歷過。今天說說《紅樓夢》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薔薇硝”一事。
事情的緣由其實很簡單,賈環(huán)、賈琮來看望寶玉,寶玉和他二人沒有共同語言。碰巧他看到芳官手里拿著東西,就問芳官是什么,芳官說是薔薇硝。賈環(huán)這個人,一看這硝有一股清香,就找哥哥要。而芳官因為想著這硝是蕊官送的,不愿意隨便拿給別人,就說要另外去拿。等她去自己的梳妝奩找時,發(fā)現(xiàn)盒里空了。問別的丫頭,都說不知道。麝月著急,就讓芳官隨便拿些別的東西給他們,把他們打發(fā)走了好吃飯。于是芳官這才包了點茉莉粉給賈環(huán)。
等到賈環(huán)興沖沖把這茉莉粉給彩云時,彩云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這個確實不是硝,而是茉莉粉。賈環(huán)本也不甚在意,但趙姨娘知道后,又對賈環(huán)一頓責罵侮辱,一邊說,一邊就把那粉拿著,飛也似的就往園里去了。這就少不了要有一場大鬧,彩云死勸不住,只好躲入別房,賈環(huán)也躲出去玩了。
后來,趙姨娘果真和芳官吵罵起來,而芳官被欺負后,她的同伴藕官、蕊官、葵官、豆官也跑來給芳官出氣,四人將趙姨娘圍住,打了起來。
和各房的大丫頭、小丫頭不同,芳官等學戲的女孩是剛剛從戲子轉(zhuǎn)行做丫頭的,她們不那么懂規(guī)矩,她們更看重的是情分和義氣。所以,當她們得知芳官被欺負了,就想著一起出頭,為芳官出氣。
而芳官用茉莉粉替換薔薇硝,無論是站在她的角度來看,還是站在麝月的角度來看,她們也都沒錯。她自己常用的硝沒了,要是跟賈環(huán)說實話,賈環(huán)恐怕很難相信。而她手頭的又是蕊官送給她的,這情分她不肯輕易給別人。硝不給到賈環(huán),這兩人就會坐著不走,怡紅院的人也就不好開飯,所以麝月才讓芳官給點別的東西搪塞過去,好打發(fā)他們。
每個人都有自己思考問題的立場和角度,旁人并不能每次都同理到別人的立場和角度來考慮問題,因此才會造成諸多矛盾和誤會。而實際生活中,有些誤解的產(chǎn)生,也是因為這些偶然性因素所造成。
趙姨娘是個平時沒事也想生事的人。有了什么事,更會把事情不好的地方無限放大,最后鬧得不可收場。
芳官用茉莉粉替去薔薇硝,也有她的原因,用她后來和趙姨娘對嘴時的話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他(賈環(huán))的。若說沒了,又恐他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芳官沒有扯謊,她不愿意把蕊官送她的東西輕易送給別人,也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偏偏自己的硝又被屋里其他丫頭用了,沒有多的硝可以給別人。而麝月等丫頭急著打發(fā)賈環(huán)和賈琮兩人,屋里人好吃飯的,所以才讓芳官隨便拿些別的東西給他們。如果趙姨娘能考慮到茉莉粉也是一樣化妝品,不去挑三揀四,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呢?
但是,趙姨娘心態(tài)明顯失衡。在她眼里,她娘倆就是被欺負的對象,就是不被待見的人。在她眼里,寶玉身邊的人,有了好東西也不肯給賈環(huán),而且芳官他們是故意在耍賈環(huán),她更是有事沒事就想著報仇。
趙姨娘便說:“有好的給你!誰叫你要去了!怎怨他們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臉摔給他去。趁著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別心凈,也算是報仇。莫不成兩個月之后,還找出這個渣兒來問你不成!便問你,你也有話說。寶玉是哥哥,不敢沖撞他罷了;難道他屋里的貓兒狗兒也不敢去問問不成?”
從趙姨娘這段話里,我們可以看到她的可憐之處。芳官她們雖不待見賈環(huán),這次卻也實在沒想過要耍賈環(huán)。
其實,趙姨娘如果能心平氣和地去問問芳官,怎么把茉莉粉當成薔薇硝給了賈環(huán),也許芳官會給出個合理的解釋,事情絕不至于鬧得那么大。然而,趙姨娘那被長期扭曲了的心態(tài),讓她無法冷靜思考,更不愿意義平靜的態(tài)度處理此事,她的處事方法就是粗暴地“吵一出子,大家別心靜,也算是報仇”。
且不說怡紅院和他母子有什么仇,就是寶玉這么個主子,平日里對她這個姨娘,也是客氣禮貌相待,哪里又有什么仇。這仇,不過是這個小妾對正房太太和庶出兒子的嫉妒和恨意罷了。
正因為趙姨娘心態(tài)不對勁,總以不好的意圖來解讀別人對他母子的行為,所以才會對賈環(huán)挑三窩四,而且碰到一點點不好的事情就沖動起來,以一種毀滅性的打擊和報復來應(yīng)對,所以,這次大鬧在所難免。
賈府的婆子們,推倒油瓶不扶、引風吹火、站干岸兒,都是全套的武藝。
趙姨娘氣沖沖往園里走,正好就碰到夏婆子。這夏婆子看到趙姨娘這形景,早已經(jīng)猜到幾分了。于是趁機又挑唆趙姨娘鬧事,自己好看熱鬧。
夏婆子……忙問因何。趙姨娘悉將芳官以粉作硝,輕侮賈環(huán)之事說了。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兒才知道!這算什么事,連昨兒這個地方,他們私自燒紙錢,寶玉還攔到頭里……你老想一想:這屋里除了太太,誰還大似你!你老自己掌不起來;但凡掌的起來,誰還不怕你老人家……快把這兩件事抓著理,扎個筏子,我在傍作證據(jù)。你老把威風抖一抖,以后也好爭別的禮。便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那起小粉頭子說你老的?!壁w姨娘聽了這話,一發(fā)有理,便說:“燒紙的事我不知道,你卻細細的告訴我?!毕钠抛颖銓⑶笆乱灰坏恼f了,又說:“你只管說去,倘或鬧起來,還有我們幫著你呢?!壁w姨娘聽了,越發(fā)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逕到了怡紅院中。
夏婆子毫無疑問是給趙姨娘煽風點火,她把一件小事放大化,說這些戲子鬧出好幾件事來,姨奶奶你該抖抖威風整治整治她們,這屋里除了太太就你最大了,是你老人家自己撐不起來,但凡你老人家撐起來了,誰還怕你?即使鬧了出來,就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了那些戲子來說你老人家呀。你只管去說她們,如果真鬧起來,還有我們幫著你呢。
她還拿趙姨娘當槍使,自己躲在后頭看笑話。她一方面吹捧趙姨娘,滿足她的虛榮心,另一方面,填補趙姨娘身為奴才卻很想當主子的那個心靈黑洞。她一方面假言會幫著她,另一方面,事實是事情鬧出來后,趙姨娘連鬧事的原因都“一五一十說個不清”,而這個夏婆子就更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根本不可能幫她趙姨娘說上哪怕半句話。
這段時間,賈母、王夫人、邢夫人等女眷每天入朝隨祭,賈珍也要去,賈政又不在家,雖然有個管家厲害的王熙鳳,但鳳姐又病了。雖有薛姨媽和尤氏等人管家,但一則薛姨媽是親戚,本來不怎么管事,二則尤氏脾氣和善,待下寬和。所以,一時家中無人,才會形成奴才們“亂為王”的局面。
趙姨娘以及底下婆子們平時怕的是鳳姐,鳳姐養(yǎng)病之后,他們沒有絲毫忌憚,用趙姨娘的話說,“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要鬧,正是個好機會。
也同樣因為如此,芳官以及另外四個唱戲的女孩子藕官、蕊官等,也同樣沒有王法,打滾哭鬧起來。
所以,前有芳官的的干娘當著寶玉和大丫頭的面打芳官,后有春燕的姑媽和鶯兒吵嘴,春燕的娘要打春燕,若是平常,賈府不太可能發(fā)生這樣的沒王法的事,可這段時間里,賈府確實發(fā)生好幾處事件。
用平兒的話說,這三四天的時間,一共出來八九間大大小小的事了,還有幾件更大的可氣可笑的事。從某種程度上說,趙姨娘和戲子們打鬧,看似一件不經(jīng)意的小事,實則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
雖說此事因芳官把茉莉粉當成薔薇硝給賈環(huán)而起,但以趙姨娘本身的性格和脾氣,即使沒有此事,她必然也會因其他事情而鬧一場,這是她內(nèi)心常年積壓的怒氣和怨氣所致。
她為人行事的風格是鬧事的內(nèi)因,賈府無人管家的局面、婆子們趁機挑唆則是她鬧事的外因。而如果一個人心態(tài)沒有失衡,能時時保持平靜、友善的心境,遇到問題時,能時時同理到別人的立場來看待問題并解決問題,那么,生活中就會少了很多矛盾。所謂的磕磕絆絆和雞零狗碎的瑣事,無非都是些生活的瑣碎,任何人都無法避免,既然是避免不了的,不如拿出正確的態(tài)度來面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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