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安子
時已漸涼，秋蟲正鳴，西景園中滿是落葉，憑添了幾分簫索。
傍晚時分，小安子悄悄地來到園中。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出入頗受注目，不得不加小心。小明子遠遠看到他，本想上前招呼，但見他行事鬼祟，便也住了腳步沒有過去。
小安子沿墻根溜到西北角，剛剛站定，就見樹后轉出一個人來。小安子上前行禮道：“奴才參見蘭貴人?！?/span>
蘭貴人走近兩步笑道：“安公公快別多禮。”回身朝君蕊使個眼色，君蕊忙退了開去。
安德海垂手欠身道：“不知貴人召奴才來，有什么吩咐？”
蘭貴人踱了數步，抬頭望著片公孫樹的葉子緩緩落下，喃喃說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想要什么，安公公不會不知道吧？”
小安子聲色不動，仍是垂首道：“奴才愚鈍，請娘娘明言?！?/span>
蘭貴人沉聲道：“一年之中，皇上倒有十個月在圓明園，我們宮中的妃嬪們等閑都見不到皇上……”
小安子用他素來低啞的聲音說道：“別人或許見不到，蘭貴人學問見識都高出旁人，又和皇上一樣喜歡聽戲，皇上對貴人可是恩寵有加啊?！?/span>
“一時的恩寵有什么用？我的恩寵比圓明園四春如何？”
“貴人……”
“安公公，圣上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他如今只有一個女兒，合宮嬪妃都無福為她生下龍子，現(xiàn)在貞貴妃已被冊為皇后，可她在皇上還是太子時就是侍妾，至今仍無所出，今后誰能先生下皇子，這后宮就是誰的天下?！?/span>
“貴人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也看出貴人聰明果斷，不是一般的嬪妃可比，奴才愿意把寶押在貴人的身上……”小安子抬眼看著蘭貴人，目光炯炯。
“此話當真？”蘭貴人喜不自勝，聲音都有點顫了。
“只是皇上只愛在圓明園走動，奴才也沒有好的辦法……”
“圓明園四春狐媚圣上，但她們畢竟是漢家女子，難道她們可以在圓明園陪侍，我就不能么？”
“貴人的意思是……”
“我知道這件事你頗擔干系，但你如能保我上位，我敢指天為誓，決不會虧待你！”蘭貴人說這話時聲音雖低，卻是無比堅決。
小安子又垂下頭去，思忖良久才緩緩說道：“奴才也決不負了貴人！就請貴人安心等待時機。”
“好！安公公記著我的話。誰讓我一時安穩(wěn)，我讓他一世安穩(wěn)。誰要是讓我一時不痛快，我讓他一世不痛快！”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毙“沧哟蚯卸Y，倒退數步，徑自出園去了。
蘭貴人舒了口氣，臉上盡是意氣風發(fā)之色。君蕊走過來扶著她說：“貴人天色晚了，我們快回綺蘭軒吧?！?/span>
“不忙，來都來了，索性再去看看程姐姐去?！?/span>
“?。咳ダ鋵m？”君蕊聽了臉上變色。
“怎么？你怕？跟著我有什么好怕的？真沒出息。去里頭叫小明子出來，陪我們一塊去?！?/span>
“是?！本镉仓^皮，急急地去了。
“上回之后，那根瘦竹竿沒再為難你吧？”走在陰冷昏黑的西景臺，蘭貴人閑閑地問。
“貴人好手段，第二天王總管也來了，著實把趙師傅狠狠罵了一頓，從那之后他收斂了許多，沒事也不到冷宮中來了?！毙∶髯踊氐馈?/span>
“哼，算是便宜了他。等程姐姐離了這里，我再好好與他算賬……今天你見到小安子了吧？”蘭貴人仍是閑閑地問。
“貴人真好眼力……”小明子暗暗心驚，小心冀冀地說：“我見你們在說話，便沒走近，連師傅也叫我尋個由頭給支開了?！?/span>
“好孩子，你很能辦事，又對你師傅忠心，處處怕他擔著干系，這樣的奴才很好?！碧m貴人點著說道：“我選在這里見安德海，也是因為這里人少，還有就是你與周公公都是靠得住的人——不過今天的事，你萬萬不可泄漏一個字！”蘭貴人說話雖然也不怎地，卻隱隱有股威嚴，叫人心甘情愿地服從。
“奴才明白。奴才今晚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聽到。”
“好好好！幫過我的人，我總不會忘記。我這話，你也記住了。”
“是……奴才還有一句話要說……”眼看到了拘禁程氏的屋外，小明子停住了腳步，卻不回頭。
“哦？”蘭貴人心中一凜，心想這小小孩子能有什么話說？多半是周年保要他帶話，當下便不再問，只含糊道：“好，我們進去再說。”轉身向君蕊道：“你好好守在門外，見有人來，你就叫好了。”君蕊咬牙應了聲：“是……”
程氏見到姐妹，自然欣喜萬分，拉著她的手再不肯放開，不住地說：“蘭兒，我在這里很好，你何必屢屢犯險來看我……”
“姐姐的傷都好了罷？我總是不放心?！碧m貴人拉著她在破床上坐下。
“上次你來過后，我心里有了指望，這頭上的傷算得了什么？心若是死了，那才是真的死了……”程氏垂淚道。
蘭貴人安慰了她幾句，眼見小明子遠遠立在一旁，招手叫他過來說：“你有什么話，這便說好了，我和程姐姐情勝親姐妹，什么都不必瞞她?！?/span>
小明子走近幾步，低聲說：“蘭貴人還記得數月前死在這里的烏氏嗎？”
“?。磕闶钦f以前的錦嬪娘娘？”程氏低呼一聲。
“錦嬪娘娘待人最是和順寬厚，上下無人不說她好?？杉杆僭袪帉櫍终f她行厭勝之術詛咒自己，可恨皇上聽信了吉妃的話，竟下旨賜死了錦嬪娘娘……”蘭貴人說到這里，不禁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貴人息怒。烏氏臨死前留下句話，說她有個貼身的婢女叫青云的，現(xiàn)在慧嬪娘娘那里……”
“哦？在慧嬪那里？小明子，你為何把這話告訴我？”蘭貴人坐下問道。
“奴才知道貴人和慧嬪娘娘要好，又同受吉妃的打壓，因此才冒險把這消息說了出來，烏氏臨死前托了奴才，奴才受人之托，該當忠人之事?！?/span>
“好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才多大，怎能有這般見識？是不是周年保教你說的？”蘭貴人眉毛一挑，沉聲喝問。
小明子垂首不答。
“我倒忘了你是忠心的……”蘭貴人重又站起，在房中來回踱步，頗起眉頭思索。半晌才向程氏說道：“恭喜姐姐，這回你出去有望了?！?/span>
程氏見她信心滿滿，卻不由替她擔憂道：“妹妹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可我是個不祥之人，不必為我犯難冒險?！?/span>
蘭貴人昂首道：“看來合宮上下，倒是那位只照過一面的周年保周公公是我的知音，如今皇后剛剛冊封，偏又年輕懦弱，各宮妃嬪都是無能的，只有我是那吉妃的對手，所以這要緊的話，巴巴地叫你來對我說。好得很！回去告訴你師傅，叫他安心看著好了?！?/span>
正在這時，只聽門外有人“啊”地叫了一聲，正是君蕊的聲音。程氏嚇得臉都白了，拉著蘭貴人說：“妹妹……這回是誰……”
（待續(xù)）
作者簡介：
胡曉明，常用筆名：心泉與水瓶座，自由撰稿人，出生于江蘇南京，39歲，在國企從事工會工作。
業(yè)余創(chuàng)作小說、評論、散文、詩歌，報刊上時有發(fā)表，一直在追夢的路上。近期作品有《胡說紅樓夢系列》十篇。喜歡的作家有曹雪芹、金庸、張愛玲和亦舒。
個人格言：文以載道，文以修身，文以承愁，文以娛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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