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年了,我們習慣了不隨便說自己相信什么。但事實上,相信,已經(jīng)成為紛繁復(fù)雜演進的這個社會的稀缺品質(zhì)。當年我在“仁莊小學”,只有成績好的學生,才能加入少年先鋒隊。盡管我也相信有一天我們可以進入共產(chǎn)主義社會,但是少先隊組織于我是無緣的。小學畢業(yè)后,轉(zhuǎn)學棗林又留一級上小學的時候,我說我不是少先隊員,老師說,你那么好的成績,不是少先隊員誰相信呀?老師說你是你就是了,于是我那時就搖身一變,當上了全校少先隊的大隊長。
是的,我今天要說說相信這種事。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感情動物總有自己的認知,心底里一定要有一種信服,為人行事才會有目標和章法。1992年,在廣東韶關(guān)的南華寺,我看到雄偉的大雄寶殿,釋迦牟尼佛偉岸挺拔,法相莊嚴,身邊500羅漢各有形色,身體不由自主就跪下了。1996年,我和身邊幾位朋友到桐柏太白頂上,遇見了焦作云臺山平臺寺來云游的主持大和尚。他帶一副近視鏡,言談博學,氣度優(yōu)雅雍容,心底就先自期許佛家,心想早晚有一天,也許我會皈依為佛門弟子,但是不成,那時我已經(jīng)覺悟不及涉身紅塵,不僅有了媳婦,而且,我女兒也被我們帶到了這苦難的人世間,我還得對她們負責呢。
其實我們身邊人的所謂信仰,如果有,也不見得都一樣。拿我來說,我的木匠外公說起來什么都不信,但他篤信這世界上一直有“龍”的存在。他常教育我們,人從小就要堅守良心,做了壞良心的事情,會被“龍”抓走。結(jié)果他到老年有病的時候,家里人信基督,她們告訴他,信基督的人死了以后會上天堂,連身體都是軟的,他就真的相信了有基督的存在。他腦梗去世的時候,我親自拉著我外公的胳膊,把他裝到棺材里,他老人家的胳膊真的是軟的。所以我外公的葬禮,就被“混搭”辦成了中西合璧的花樣。一邊是親人戴孝吹打響器點火紙,一邊是素不相識的幾百人手持白花,在墳前起舞唱歌。
這可能也是仁莊,第一次舉行中西花樣結(jié)合的葬禮。
同樣,我爸因為胃癌去世,化療的過程很痛苦。有一天,我老爸非得要我把巨幅毛主席的畫像貼在客廳。他說,看著毛主席他老人家,自己心里就會很溫暖。但是,老人家并不能讓他身體的痛苦變得減輕一些。為了減輕他的痛苦,我一個親戚,喊來了南陽基督教的一個大牧師,我爸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受洗了。從此一直到他離世,他沒有在我們面前喊過痛,也沒有抱過什么憾。他是帶著一種內(nèi)心的滿足感和充盈離開的。我同樣在我爸的墓碑后邊,刻上了代表主耶穌基督的紅色十字。
我姨從仁莊嫁出去的時候,找的是鄰村的一位鐵路工人。我這位姨夫是個老實人,黨員,一輩子踏踏實實做人。他家里孩子多,負擔重,是典型的“一頭沉”家庭。他所在的小鐵路單位,效益也不好。有一年他忽然就在睡夢中去世了(估計是心臟病突發(fā))。這下可苦了我姨。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地里活是干不動了,她自己一身病,孩子們的事也幫補不了什么忙。有一回,我姐去看她,當天晚上陪她住。我姨悄悄說,你姨夫一直都沒有走,他就在旁邊睡著呢,我姐一時聽得毛骨悚然。我媽說,這不行,得讓你老姨住在咱家一段兒,好好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于是就把我姨從她家了接到了棗林。
有一天,我姨又犯病了,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渾身亂哆嗦。門口的一位信基督的醫(yī)生來給她看病,人家剛到院里還沒有進屋,我姨就發(fā)出一種很怪異的聲音,說那是信主的,我不想見她。家里人和外邊的醫(yī)生都嚇了一跳。
我媽恍然大悟地說,你姨已經(jīng)被你姨夫“鬼附身”了。我媽就厲聲說,你都走那么些年了,為什么還要回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趕緊走,否則,我要你好看!我姨就哂然一笑,似乎有點害羞道,我來一趟也不容易呀,有些事我得交代交代。于是緊閉雙眼的老姨,一邊抽泣,一邊從我姨的嘴里,還真的交代了很多事。大概一個小時后,在我媽和我舅的安慰和憤怒呵斥中,我姨才緩緩地醒過神來。
經(jīng)此一場變故,我姨夫再也沒有來“鬼附身”。我姨,一個連小學都沒有畢業(yè)的農(nóng)村老太太,開始手捧圣經(jīng),遇到不認識的字,她還會搬著字典來查閱,從此成為了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她的病也慢慢地好起來了。
我媽是個黨員,有一回悄悄地對我說,別看你這老姨身體弱不禁風的,你姨說不定還能活大歲數(shù)呢。我明白,我媽說這話的根據(jù),是因為我姨心底里從此有了依靠。我說,媽,要不你也信點啥,都退休了,閑著也是閑著,你得多學習呀。
其實我知道,一輩子什么都不相信的她,心底里說一定也相信著什么,只是她不會隨便說出來而已。
作者簡介:二水崔,愛好文字,對歷史、文學、經(jīng)濟多有涉獵,有詩歌、散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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