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原在海 月落不離天
張玉冰
29日早晨,剛剛讀完一章經(jīng)典內(nèi)容,沉思中為親友們的健康平安默禱中,我聽到同排坐著的小蕊甕聲嗡氣地說:“陳忠實去世了。”“不可能!怎么會呢?!”我趕忙在電腦上看,頭條新聞發(fā)布的就是這個令人痛心的消息。
今年我得到的死訊太多了。我覺得今年死了的人都是不該死的人。今年死了的人都是令人痛惜的人。雖然可以引述賈平凹的吊唁文字“水流原在海,月落不離天”以釋懷,但我還是難過。
陳忠實的小說,我只讀了《白鹿原》,不像賈平凹和路遙的小說讀得那么全面,我讀過的書很多,大都是學校圖書室和市上圖書館的書。我一般不買書。但是《白鹿原》我是買過兩本的,還有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我買過四五套,《紅樓夢》買了一套,其他作家的小說沒有買過。我買書一般都是看完送人了。我看書,覺得非常喜歡,又覺得某某人也該看看這本書,這時候我才肯花錢買書的。
現(xiàn)在想想,我看《白鹿原》應(yīng)該是1995年左右。那時候我們還住在平?jīng)鏊闹衅婆f的土坯房里。摯友老任來我家聊天,我跟他談《白鹿原》,還有《廢都》《最后一個匈奴》等,談了半晚上,臨走我借給他《白鹿原》,這本書我當時打算重讀一遍的???/span>惜老任他死了,沒有歸還這本書。我不知道他生前是否讀完。
許多小說我看完記不住情節(jié),唯獨《白鹿原》,我清楚地記得許多情節(jié)和場面。白嘉軒娶妻的坎坷,白嘉軒一直想給窯洞套上石箍的窯面,白嘉軒買了軋棉花機子,白嘉軒雪地里遇到白鹿,白嘉軒買旱地水地等等內(nèi)容都是我記憶深刻的。鹿子霖供兒子們讀書,白孝文看戲時候?qū)μ镄《饎邮謩幽_,鹿三殺死田小娥之后蛾子鋪天蓋地的場景,鹿子霖頹唐的老境等等,全都記得。也曾無端地想象許多場景都發(fā)生在我家鄉(xiāng)的某處。
白鹿原本應(yīng)該是世外桃源,但正如中國的大部分農(nóng)村一樣,除了莊稼的春播秋收,還有革命形勢的漲落及一波又一波的文化思潮沖擊。伴隨著這些文化思潮和社會形勢的是鮮活生命的血和淚、愛與痛,都是可歌可泣的故事。白鹿原的人事命運與國家歷史脫離不了關(guān)系。我們可以從一個宏大的歷史視野來看這部作品,更能發(fā)現(xiàn)《白鹿原》的豐富性、復(fù)雜性乃至矛盾性。
還有家族間的相對獨立與交流,其實也是白家與鹿家傳統(tǒng)家風家教的保守與交鋒,白嘉軒與鹿子霖一生都絞著勁,人性的高貴與扭曲,光明磊落與陰險自私的較量,顯示了中國黃土地上農(nóng)民的寬厚容忍與不屈不服的復(fù)雜品質(zhì)。然而,陳忠實在寫到白鹿兩家的小字輩們時,沒有用普世的價值和因果報應(yīng)的俗套來教化人。孩子們在青春歲月中所受的教育既與白鹿原相聯(lián),卻不囿于傳統(tǒng)家教,他們大都到外面的世界逐夢。正直善良的白嘉軒,他的兒子們卻或墮落或無能;而陰鷙狡詐的鹿子霖,他的兒子們卻蠻有出息,這種出人意料的結(jié)局不能不令人深思。
正如馬爾克斯的馬貢多、賈平凹的商州、莫言的高密縣東北鄉(xiāng),陳忠實的白鹿原在我的心中就像是我的家鄉(xiāng)環(huán)縣十八里。馬爾克斯、莫言借助魔幻小說成功地走到了斯德哥爾摩,陳忠實借助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一步步踏進了我們的內(nèi)心,尤其是踏進了陜甘兩省讀者的心里。我一直惦記著重讀一遍《白鹿原》,直到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在每日上下班路過的一家小小的書店門口的地上再次捧起《白鹿原》。待我回去重讀時候,發(fā)現(xiàn)買了盜版本,錯別字無計其數(shù),苦笑中我便做了一項可笑的事情,拿起筆來邊讀邊校對。最后我將校對后的《白鹿原》拿回了老家。我希望最親愛的弟弟妹妹們看一看,看看相鄰的陜西作家作品與我們環(huán)縣的生活何其相似。不知道弟妹們讀過了沒有,我沒有好意思跟他們交流過讀這本書的感受,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書中的某些內(nèi)容不能與家人分析評說。
人生那么重,陳忠實先生沉入了生活。陳忠實把苦難、重壓、愛、孤獨與死亡,一樣樣經(jīng)過自己心田的腌漬之后,端出來讓我們品味。我們咀嚼到的不僅僅是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還有老先生的血氣。
陳忠實先生的語言與環(huán)縣的方言土語極為接近,我看起來更加有親和感,農(nóng)村生活的場景與人事幾乎一樣,所以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作品,我認為我們是能夠互相交流的,只是沒有機會?,F(xiàn)在他去世了,人亡則技絕,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本人和他的新作了。懷念他的唯一辦法就是再去讀他的書。 小蕊說她跟陳忠實照過一張照片,小蕊是幸運的。我說我早先聽說賈平凹先生身體不好,老想著能夠見到賈平凹先生,能夠有機會跟他交流,我會當面祈禱他身體健康,我還會給他講一些關(guān)于我環(huán)縣十八里的人和事,請他指導(dǎo)讓我嘗試著寫出長慶油田與地方農(nóng)民的恩怨。前段時間賈平凹來蘭州講學,我沒能得到機會去聽,深深遺憾呢。
我卻沒有得到過陳忠實有病的消息,這個噩耗真是晴天霹靂啊。這幾日報紙上刊登了許多悼念的文章,有高平的、雷達的、高凱的、楊光祖的、秦嶺的、王若冰的、張存學的、王族的、唐翰存的、北斗的等等,我都一一看過,并且把老詩人高平的《緬懷陳忠實》從網(wǎng)上找到復(fù)制下來放在空間里。還看到甘肅楹聯(lián)學會的聯(lián)友們悼念先生的挽聯(lián)。這些悼念活動和文字,都表達著人們對他的真摯情感和懷念。他們都見過陳先生本人,我僅僅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參加會議時候被采訪的鏡頭,他說的一口陜西話,如同我們環(huán)縣話,親切樸實。那次他談的是考大學,他說他沒有考上大學,但是他堅持學習,他的意思是鼓勵落榜的學子不要灰心,一輩子堅持學習也是可以取得成就的。我深以為是。
雖未謀過一面,但是我早就在他的作品里與他產(chǎn)生了共鳴,這也是美好的回憶啊。而且每每想到他,還會想到已逝多年的老朋友任新平。這里一并懷念匆匆離去的可貴的人。
原載于《今日西峰》2016-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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