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依例休息，老公帶孩子。在家收拾了一會兒，洗了衣服，懶得做飯的我又去了樓下那家粑粑館。
老板娘一如既往的熱情招呼我坐下，點了餐就進了后廚。她的小孩也如往常，在最里面的桌角邊坐著，仰頭看著電視，表情木然。
老板娘端了杯熱水出來，滿臉堆笑的放在我面前。轉過身去即刻板了臉，低聲喝道：“天天就知道看電視！怎么不出去玩？！”
孩子一臉的傷情，說：“他們，他們把我的機器人弄壞了！”然后就低下頭不再說話。
老板娘喊了聲：“那破玩意早就叫你不要撿！”就應著老板出菜的喊聲回了廚房，片刻我面前就升起了熱騰騰的蒸汽。
撿了個空當兒，老板娘又過來與我聊天。大約是贊美我的孩子如何如何，一邊澎湃的講著，一邊轉頭喊她的兒子：“你看看姐姐……姐姐#￥%&（&%￥#*@。”我靜靜的聽著，尷尬的喝口水，希望能填滿這等待，然而她并不打算放過我們，繼續(xù)祥林嫂一般。
此時難過的孩子已經(jīng)不再想看電視，因他覺得母親有了時間——聊天應該不算生計，便蹭過來，擠在母親一側，仰頭看著她，嘴唇動著卻沒有聲音。與我正聊得熱絡的老板娘并無意與他說話，輕輕推了他一把，又熱切的望向我。
小小的腦袋就在那一直仰著，一直。我心生惻隱，終于沒有忍住問了一句：“他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太開心呢?！?/p>
“誰知道他怎么了！誰知道他怎么啦！”老板娘馬上變了臉。孩子怯怯的想靠過去，老板娘卻刷的站起來：“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著她升起的情緒，默默低下頭吃飯，卻難下咽。
孩子不說話，只默默的跟在母親身邊，似一條營養(yǎng)不良的旅行魚。我忍著，忍著，因我知道講也無甚用處，直到旁邊的食客終看不下去，停下手中的筷子，道：“引起你的注意唄！”
出乎意料的那老板娘卻沒有待客應有的“禮貌”，選擇性的忽略了那食客的話，繼續(xù)對孩子說：“你不高興什么？！本來就是壞的！丟了就丟了唄！”
孩子一直不說話，只是從前廳跟到后廚，又從后廚跟到前廳——緊緊跟著，仿佛再進一步就能踩到那母親的腳后跟了。男孩就那樣跟著，母親再不曾看他一眼，一直到那幾個“欺負”他的孩子玩著跑到了門口，老板娘突然怒氣沖沖的沖出門去，質(zhì)問他們：“你們干什么欺負小弟弟呀？扔他玩具！”結果幾個大孩子并不覺得做錯，懟回去：“本來就是我爺爺丟掉的，你要是想要，自己買呀！”
老板娘口里說著：“去去！別在我門口玩?！钡粵]了剛才的氣勢，頹然回到屋內(nèi)。我見她像癟了的氣球，無力的飄向我，在我對面坐下。我放下已經(jīng)不再溫熱的飯，對她說：“你不必要去教訓別人，就好好跟兒子說幾句話不好么？”
她略失神，孩子卻突然哭了?？蘼曀坪醮痰搅怂哪掣窠?jīng)，她突然叫起來：“你哭什么？！就知道哭！誰讓你跟他們玩！哭哭哭！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誰讓你丟到垃圾桶的？現(xiàn)在沒了，你說怪誰？！”
老板突然在后廚喊起來，老板娘迅速斂了脾氣進去了，很快又垂頭喪氣的出來。孩子繼續(xù)身前身后的跟著媽媽，抹著眼淚。老板娘看著兒子，終于露出柔和的神色，抬手在架子上拿了一瓶雪碧，在手里摸了摸，又看了看架子，最終放下。我想她大約是想以此安慰傷心的兒子，然而最終還是舍不得。
孩子就這樣前前后后的粘著她，她也不低頭，也不說話，偶爾和我目光相碰，我小心的勸說：“你別埋怨他，他已經(jīng)挺難過了?！?/p>
她馬上笑著對我說：”沒有啦！我沒有埋怨他?！靶Φ脴幼幼屛颐靼孜覀z并不是普通朋友關系，而她討生活確實不易。
先前勸說的食客吃飽了結賬離開，很快又有三個小伙子進了店里。等菜的空當兒，一個小伙兒注意到身后坐著的眉頭緊皺的小孩兒，嬉笑著與同伴說：”你看這小眉頭皺的！“同伴回過頭看，說：”生氣了吧？”男孩不說話，繼續(xù)看電視。
蓋飯上來的時候，小伙兒朝孩子努努嘴，問老板娘：“怎么了，生氣了？”
老板娘沉下臉答道：“誰知道了？！讓你出去玩就不出去！喊都喊不出！”然后嗔怪的望著孩子。孩子只低著頭不說話，小手揪著衣角。
又過了一會兒，同伴的菜也上來了，老板娘放下菜一把拎起兒子，拖到了我對面，疊起皺紋彎了嘴角指著剛騰出的桌子對拼桌等菜的兩人說：“到這來吃吧！”又回頭看躲在她身后的兒子，低聲喝道：“進去！”
男孩垂著頭，小小的身影隱沒在幽暗狹窄的過道。穿過狹窄的國道就是廚房，偶爾能看到老板在煙火中忙碌的背影彎成一張弓。
正是店里忙的時候，送啤酒的來了。老板娘迎了出去，身后一道瘦小的身影，端個盤子，出了門，在門口坐定，吃起來。
“四件？！”老板娘突然提高嗓門沖進了室內(nèi)，又突然降了調(diào)，嘟囔一句：“這么多……”一邊取錢與送貨的結賬。老板娘數(shù)錢時，送貨的指指門口問道：“（孩子）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誰惹他啦！”老板娘惱怒的把錢塞在送貨人的手里。出門送他的時候，折了一下過去訓斥了兒子幾句，大約是說擺臭臉給誰看！大家都看到你不高興云云。很快兒子低聲啜泣起來。我終于艱難的吃完，坐在那里思考到底要不要再說點什么。
老板娘罵完了兒子進屋去，廚房里不知道說了幾句什么，又傳來了老板的罵聲——雖然壓得很低，但是還是能聽到他的怒氣。
店里又來了新客人，我看著臉上寫著熱情的老板娘和糾結點菜的客人，迅速結賬離開了。臨走看到那兒子又抽抽著臉走進去，拿起了遙控器。
其實……這只是我想象的結局。事實是：
要結賬起身的時候，老板娘進來了，把我送出了們。我最終還是不忍，對她說：“你別送我了，回去陪陪兒子吧?！彼f：“陪有什么用……”
“能陪一點是一點呀！”我定定的看著她。
“就是這么忙，怎么辦呢？沒有辦法。哎……”她麻木的應付我。
“能陪一分鐘也要陪！如果就是太忙照顧不到他的話，要跟他講讓他知道你忙，而不是完全不理他，甚至指責、責罵他。你那樣對他，孩子很傷心的。”
我倆說話的時候，那孩子又出來了，貼著媽媽的腿并不說話。媽媽仿佛要跳起來，激動的給我講：“你看你看！他老是這樣跟著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得干活兒呀！”
我無力又無奈的看著沉默的孩子，說：“你現(xiàn)在就有時間，別跟我說話了，去陪他吧?！?/p>
她見我轉身要走，突然垂了眼神，低聲說：“如果我那樣的話，我老公就會罵我。說我太慣孩子了。……不是所有的老公都像你老公那樣的……”
“對！但是你要明白，我的老公是我自己選的，你的老公也是你自己選的。每個人都得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焙鋈徊恢涝僬f些什么，也許她什么都改變不了，瞬間恢復理智：“你別跟我聊天了，快去陪你兒子呆一會兒吧。他挺傷心的，哭了一中午了。你安慰幾句也好?！?/p>
我實在是無法說服自己繼續(xù)呆在這里，她還在我身后碎碎念她老公不讓她陪孩子，讓她好好陪客人之類的。我看她迷茫的困在自己的世界，內(nèi)心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麻木，想著再不要來了，茫茫然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