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兩次出使西域,極大拓寬了中原人的世界觀,在那個只知道天圓地方的年代,這是一項十分了不起的成就。
對于那個時代而言,漢武的兩次遠交在戰(zhàn)略上是“失敗”的,但從戰(zhàn)術(shù)層面來看,大漢進一步摸清了匈奴人的勢力邊界和西域各國的實力底數(shù),為日后剪除匈奴羽翼、鞏固邊境安寧、拓展帝國疆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建元二年(前139年),也就是漢武帝劉徹登基的第二年,18歲的劉徹在距離京城長安不遠的甘泉宮里,召見了一位比他年長8歲的侍從官。
我們并不知道這是否是兩位年輕人的第一次見面,但可以確定的是,胸懷熱火的青年劉徹把國家復(fù)興的部分賭注押在了面前的這位青年侍從官身上。
這位侍從官,就是張騫,他在漢武帝發(fā)布尋求西域使者的詔令之后,可能是通過層層選拔,也有可能是毛遂自薦,不管怎么樣,張騫終于站在了少年天子的面前。
張騫,《史記》中對其有“為人疆力,寬大信人”的評價,后來他數(shù)次從匈奴手中死里逃生、跋山涉水完成出使使命、多次出任軍隊向?qū)羝菩倥芍^是那個豪杰輩出的時代中的一個大英雄。
張騫,后被封為博望侯。
公元前141年,太子劉徹在群臣的大禮之下登上皇位,這位年僅16歲的天子從小就被贊譽博聞強記、聰穎好學(xué),因此,漢景帝將這位小兒子的乳名“彘”改為“徹”,意為充滿智慧,通達賢德。
大漢立國之初,高祖劉邦,不顧眾臣的反對,信心百倍率領(lǐng)三十二萬大軍御駕親征,希冀一舉馬踏大漠,殲滅匈奴。
可事與愿違,匈奴人頗具心機地誘使劉邦拋開大軍輕騎前出,然后蜂擁而上將其圍困在今天山西大同市附近的白登山上。
若不是陳平向他提出賄賂匈奴單于之妻閼氏的策略,恐怕這位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草根皇帝就在這狼嚎和寒風(fēng)呼嘯的荒野之中殞沒沙場。
此后歷經(jīng)三朝,直到漢武帝登基后的建元初年,大漢王朝全靠一年年向北送出的女人、珠寶、絲綢才得以生息。
然而,北方游牧民族就如同草原上的狼一樣,相比于不費吹灰之力的贈與,他們更喜歡掠奪。因此,在一次次用美女和資源換來短暫和平之后,帝國的北疆戰(zhàn)事又一次次如離離原上草般春風(fēng)吹又生。
劉徹的曾祖母,鼎鼎大名的呂后,在面對匈奴單于輕浮的挑釁信時也不得不低聲下氣。他的祖父、父親,也都不止一次對匈奴單于忍氣吞聲。
然而,隱忍終究不是年輕人的首選。自從登基的那一刻起,有理由相信,在這位掌握國家機器使用權(quán)的少年天子心中,一顆復(fù)仇的火種已被點燃。
如何復(fù)仇?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處理起來卻無比的復(fù)雜。
少年天子如其他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樣,希望通過戰(zhàn)斗解決一切。
然而,這個激進的提議遭到了滿朝文武的反對,群臣異口同聲地奉勸天子汲取高祖白登之圍的教訓(xùn)。言下之意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高祖都受了匈奴人的羞辱,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豈不是在自取其辱?
其實,群臣的反對也并不完全是因為實力不濟。
據(jù)《史記》記載,到漢武帝登基時,大漢經(jīng)過七十余年發(fā)展,“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庫府馀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與開國時高祖御駕駟不同色相比,“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者牝者儐而不得聚會”。
國計民生發(fā)展可謂取得了重大進步,這也難怪眾多文武在對待匈奴擄掠邊境這件事上無動于衷甚至反對動武,他們認為與其舟車勞頓實施遠征,還不如每年送點小恩小惠給匈奴人算了。
實際上,最大的反對巨浪來自皇室內(nèi)部。
身居深宮的三朝靈魂級人物竇太后,也就是劉徹的祖母,一巴掌將劉徹的復(fù)仇計劃拍死在沙灘上。這位面帶慈祥、深信黃老思想的老祖母,希望年輕的皇帝能忠于黃老的無為,延續(xù)前朝休養(yǎng)生息之策,在國富民強的路上走得更遠。
農(nóng)耕民族與游牧民族的斗爭,此時已演變?yōu)橐粓鰶]有腥風(fēng)血雨的權(quán)力之爭。
他,低了頭,在實力強大的竇太后面前,年輕的劉徹只能選擇妥協(xié)——延續(xù)恥辱的和親之策。
漢武帝登基第二年的某一天,漢軍從投降的匈奴人口中得知,月氏人被匈奴擊敗,月氏王的頭顱被當做酒器,而殘存的月氏人放棄故地逃向遙遠的西域,他們一直希望向匈奴復(fù)仇卻苦于力量單薄沒有盟友。
漢武帝得知此事后異常興奮,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一種“黃天助我不助賊”的喜悅涌上心頭。他趕緊下了一道詔書,向全國招募能遠赴西域?qū)ふ以率系挠率?,希望?lián)合月氏人一舉擊敗匈奴。
“遠交近攻”四個字浮現(xiàn)在漢武帝的腦海里,這種跨地域的謀略在春秋戰(zhàn)國之后被再一次發(fā)揚光大。對于大漢而言,尋找月氏就如同穿越時空的那段大秦“連橫”歲月,一旦成功,就能一舉斬斷“匈奴右臂”。
這時,一位名叫張騫的侍從官出現(xiàn)了。史書對他的記載就是從這里開始的,我們無從得知,漢武帝與眼前的這位年輕人之前是否有過謀面,又是否熟識。
張騫鄭重地接過了漢武帝手中象征大漢王權(quán)的使節(jié),并發(fā)誓會完成皇帝賦予的使命。
派遣使團出使西域,是再明顯不過的陽謀,這似乎昭示著張騫一行人出使的不利。他們剛一走出國門,就在穿越河西走廊時一頭撞上在此處巡邏的匈奴騎兵。一場血戰(zhàn)過后,只有張騫和隨從堂邑父兩人僥幸活了下來,但他們卻又不幸地成了俘虜。
此時的漢武帝并不知道,他向西派出的使團已經(jīng)被匈奴截下。他更不會知道,匈奴單于會輕蔑地對張騫說:“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
國與國之間的斗爭,從來都是整體實力的較量。在派遣西域使團實施遠交的同時,漢武帝已經(jīng)開始秣兵礪馬,準備一場近在眼前的戰(zhàn)爭。
元光二年(前133年),竇太后剛?cè)ナ啦痪?,漢武帝為自己擺脫了多年的控制長噓一口氣,他立即在朝堂上拋出一個問題:要不要對匈作戰(zhàn)?
朝廷上下頓時炸開了鍋,以王恢為代表的主戰(zhàn)派與以韓安國為代表的主和派爭得不亦樂乎。今天看來,這只不過是工于心計的漢武帝使出的小小伎倆,其實他早已打定主意要痛擊匈奴。
此時距離張騫出使西域已有四年之久,為什么漢武帝不再等待聯(lián)合月氏人的回信而選擇單獨行動?
原因也許有三點:
其一,漢武帝認為不會再等到張騫的回信,也許張騫只是個騙取財物的小人,或者早已經(jīng)命殞荒漠,總之,國之大計不能只系于一人身上。
其二,隨著大漢國力日益強盛,兵馬備足,漢武帝有了與匈奴一決高下的實力,況且,一位從邊境重鎮(zhèn)馬邑趕來長安的商人獻出一個能圍殲匈奴的萬全之策,這樣一來,似乎能一戰(zhàn)定乾坤。
其三,隨著竇太后的離世,壓在漢武帝心頭上多年的一座大山終于被搬走了,而他卻只有22歲,這樣的年紀,如何鎮(zhèn)住滿朝文武特別是一些元老人物,他急需用某種方式證明自己。
這和高祖面臨的選擇何其相似,當年立國不久的劉邦急需用一場對外戰(zhàn)爭穩(wěn)住蠢蠢欲動諸侯,以顯示天子的權(quán)威。
然而,歷史似乎即將重演。馬邑之謀的失利,讓年輕的漢武帝顏面全失,在震怒的同時,他把罪狀全拋到王恢身上,自知無法赦免的王恢不得不在獄中自盡。
無功而返后,大漢究竟還要不要繼續(xù)尋找盟友對抗匈奴?
自馬邑之謀后,大漢與匈奴已經(jīng)完全撕破臉皮,邊境線上的戰(zhàn)斗此起彼伏。
而國境之外,張騫和堂邑父兩人歷經(jīng)十年才逃出匈奴人的手掌,繼續(xù)不畏艱險向西行進,終于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媯水北”的地方找到了月氏人。這個地方,就在今天中亞帕米爾高原的阿姆河流域一帶。
張騫向月氏王表明來意并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開始啟程回國,終于在元朔三年(前126年)回到長安。從建元二年(前139年)到元朔三年(前126年),張騫這一來一回長達13年。
回國后他才知道,這13年來,大漢與匈奴已進入無休止的交戰(zhàn)之中。
元光二年(前133年)武帝指示謀劃馬邑之圍,漢匈關(guān)系破裂。
元光五年(前130年)衛(wèi)青大破龍城,漢匈天平開始向大漢傾斜。
元朔二年(前127年)衛(wèi)青收付河朔之地,筑朔方城,徹底解決了匈奴對長安的威脅。
此時的漢武帝,已從一位少年天子成長為一位頗具雄才的大漢之主。由于已經(jīng)徹底解決了匈奴對大漢的威脅,能不能聯(lián)合月氏人夾擊匈奴似乎已經(jīng)不再那么重要。
但看到風(fēng)塵仆仆的張騫一行,漢武帝還是難掩心中的激動。因為,這是他最初為對抗匈奴做出的努力,這一等,就是13年。
朝堂之上,漢武帝耐心地聽取張騫出使西域的報告。張騫給天子帶回來了一個壞消息:月氏人自遷徙到媯水北岸之后,建立了新的國家,國泰民安,新的月氏王已經(jīng)不想對匈奴復(fù)仇。這樣一來,漢武帝斷“匈奴右臂”的計劃只得落空。
但張騫隨后的陳述,卻讓武帝欣喜。
他告訴武帝,西域諸國,有大宛、大夏、安息這樣的大國,有很多奇珍異寶,安居樂業(yè),和大漢子民生活相似,而且軍力羸弱,又喜歡漢朝的財物;也有月氏、康居這樣軍隊強大的國家,但可以用財物來疏通,使它們前來朝拜。
之后,張騫又說了一番話,挑明了重點,“且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span>
這簡直說到了漢武帝的心頭上了,北方的匈奴此時已無力威脅長安,倘若能進一步疏通與西域的關(guān)系,就能進一步孤立匈奴。況且,這位樂見開疆擴土的大漢天子,巴不得威加海內(nèi),在有生之年看到“萬國來朝”的盛景。
漢武帝在了解到西域的廣闊天地后,一方面命令張騫秘密派遣使者向西南溝通身毒國,也就是今天的印度,當然后來以失敗告終;另一方面,積極向西打算聯(lián)合烏孫夾擊匈奴。
這時,長安以西的河西走廊戰(zhàn)略地位逐漸凸顯出來。張騫十多年前第一次出使西域時,就是在這里被匈奴騎兵掠走。如果不打通河西走廊,希冀西域諸國擺脫匈奴歸附大漢就只是紙上談兵。
元狩二年(前121年)春天,漢武帝任命年僅19歲的霍去病為驃騎將軍,率領(lǐng)一萬騎兵從隴西出塞,出擊盤踞在河西走廊的匈奴渾邪王和休屠王部,轉(zhuǎn)戰(zhàn)六天,越過焉支山一千多里,斬殺折蘭王,擊殺盧胡王,殲敵八千多人,繳獲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當年夏天,漢軍再一次對河西走廊一帶的匈奴人發(fā)動攻勢,霍去病孤軍深入,殲敵三萬余人,俘虜匈奴五王及王室,相國、將軍、當戶、都尉等高官六十三人。
元狩二年的兩次作戰(zhàn),基本消滅了匈奴盤踞在河西走廊的勢力,解除了大漢通往西域的障礙。
緊接著,漢武帝于元狩四年(前119年)拜張騫為中郎將,第二次授予他象征大漢王權(quán)的使節(jié)。這一次,張騫“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shù),赍金幣帛直數(shù)千巨萬,多持節(jié)副使”,風(fēng)風(fēng)光光、大大方方地出使烏孫。
雖然這次聯(lián)盟依然無果而終,但張騫的副使卻走遍西域傳播大漢威德,他們回國時,烏孫還專門派出使者與一同前往大漢,西域人終于一窺強漢盛狀。
張騫兩次出使西域,極大拓寬了中原人的世界觀,在那個只知道天圓地方的年代,這是一項十分了不起的成就。
對于那個時代而言,漢武的兩次遠交在戰(zhàn)略上是“失敗”的,但從戰(zhàn)術(shù)層面來看,大漢進一步摸清了匈奴人的勢力邊界和西域各國的實力底數(shù),為日后剪除匈奴羽翼、鞏固邊境安寧、拓展帝國疆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然而別忘了,國與國之間,沒有實力就別想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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