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早知道魯瑞林，是在臨夏縣振華中學讀初中的時候。
我們班有個同學是民主鄉(xiāng)魯家溝村的，聽人說，他有個爺爺叫魯瑞林。
這個魯瑞林，是個大猛人，放羊娃成了將軍，做過云南、貴州的書記，還當過廣州軍區(qū)副司令員。
我們民主鄉(xiāng)的窮山溝，居然出了這樣一個大人物，簡直金光閃閃，亮瞎了我圓碌碌的黑牛眼。
我們甘肅人，包括臨夏人，到了北上廣，一般都沒啥存在感。
我第一次在廣州逛商場，一位熱情的廣東小哥給我塞了一塊檳榔，寒暄起來。
他問我哪里人，我說西北的。他應(yīng)聲而出：甘肅的？
沒想到，甘肅這么有名。他又說：甘肅是不是在青海？
一聽就醉了，哪跟哪呀。再說我是臨夏的，他純粹沒聽過。
要是以后再有廣州人問我，我一定驕傲地給他撂一個魯瑞林過去，讓他好好消化消化。
二
1911年，臨夏縣民主鄉(xiāng)魯家溝村，一個貧苦的農(nóng)民家庭，魯瑞林出生了。
魯瑞林家里兄妹6人，其中4個兒子，他排行老三。
他從小在山里放羊，在奶奶的特別疼愛下，讀了一年的私塾。
1928年，發(fā)生河湟事變，尕司令馬仲英三圍河州城，和國民黨的部隊打了起來。
戰(zhàn)火殃及普通群眾，農(nóng)村匪盜四起，燒殺擄掠，老百姓跑進河州城避難。
魯瑞林跟著父母兄妹，也進了河州城。城里人滿為患，缺衣少食，連生火的柴都沒有了。
有一天，難民區(qū)來了一群神秘人，他們答應(yīng)帶著年輕人去城外砍柴。
這就是傳說中的活菩薩么？簡直太高興了。17歲的魯瑞林和小伙伴們，興致勃勃地去城外砍柴。
擼起袖子，加油干了一整天，汗水濕透脊背，他們樂滋滋地拉著干柴滿載而歸。
沒想到，到了城里，他們被趕到一個院子里：同志們，你們已經(jīng)成為一名光榮的西北軍戰(zhàn)士，柴禾全部充公。
我勒個去，簡直是一記悶棍。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呀，媽媽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
三
就這樣，魯瑞林稀里糊涂，成了馮玉祥西北軍的一名小戰(zhàn)士。
因為上過一年私塾，能識得一籮筐字，首長沒有讓他上前線擋子彈，給安排了個很有技術(shù)含量的活——養(yǎng)馬。
魯瑞林跟著國民黨部隊，到江西寧都圍剿紅軍，1931年，隊伍中的共產(chǎn)黨員發(fā)動了顏色革命。
魯瑞林參加了這次起義，變身成為一名紅軍戰(zhàn)士，被選為士兵委員會主任。
有一天，一位原來的國民黨部隊連長，受不了紅軍的紀律約束，密謀造反。
他們在小二樓上策劃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沒想到隔墻有耳，被樓下馬廄里的魯瑞林聽了個仔細。
魯瑞林小心臟跳得撲通撲通，立即將緊急情況報告指導員，成功粉碎了這起驚天陰謀。
魯瑞林被狠狠地記了一功，隨即提拔為連隊指導員。
1932年，在一次戰(zhàn)役中，連長、排長都受傷，情勢十萬火急。
魯瑞林臨危上陣，黑虎掏心，以少勝多，干了非常漂亮的一仗。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指揮戰(zhàn)役，沒想到一戰(zhàn)成名，威震行伍。
他的英勇事跡，登上了《紅星報》，隨后被任命為營長。
四
擔任營長后，魯瑞林全程參與了第四、第五次反“圍剿”。
由于膽大心細路子野，從未吃過敗仗，人送雅號“不敗將軍”。
一個臨夏縣出生的泥腿子放羊娃，被戰(zhàn)斗的烈火淬煉成了一名金剛。
在兩萬五千里長征中，魯瑞林所在的營，一直是全軍的殿后營。
他們經(jīng)常面對數(shù)倍于自己的敵人，保護前面的中央機關(guān)和主力部隊，和緊追屁股、裝備精良的國民黨部隊血戰(zhàn)到底。
突破湘江、搶渡烏江、四渡赤水、巧奪金沙江、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
這一系列登上長征大片和中小學課本的著名戰(zhàn)役，都有魯瑞林的身影。
在震驚世界的中國紅軍長征當中，魯瑞林多次受傷，九死一生。
在貴州遵義婁山關(guān)，為了掩護中央軍委和機關(guān)撤離，他身上吃了三發(fā)子彈，拼命把敵人頂住了。
1935年遵義會議，魯瑞林帶著他的部隊保衛(wèi)會址，贏得了首長的充分信任。
魯瑞林三次走過雪山草地，第一次最為艱苦，差點送了性命。
那一次，陪著他的只有一匹瘦馬，馬馱著文件，他跟著馬。
前面的路，連野草樹皮都被吃光了，他還生著病，雙腿發(fā)軟，迷迷糊糊拽著馬尾巴往前挪，一出草地就癱倒了。
五
在抗日戰(zhàn)爭中，劉伯承、鄧小平領(lǐng)銜太行軍區(qū)，魯瑞林擔任第三分區(qū)司令。
他參加了百團大戰(zhàn)等著名戰(zhàn)役，取得了優(yōu)異成績，在部隊中人氣陡增。
在解放戰(zhàn)爭中，他更是大顯身手，屢立奇功，成為戰(zhàn)斗力超強的首發(fā)陣容，暴擊值10000點。
1949年，魯瑞林跟著王震將軍解放大西北，榮歸故里臨夏。
8月，臨夏東教場召開了5000多人的慶祝解放大會，魯瑞林被任命為臨夏軍事管制委員會主任及臨夏公署專員。
在臨夏，他抽空回到老家，看望父老鄉(xiāng)親，失蹤了20年，村里人都不記得他了。
在臨夏不到4個月，魯瑞林奉命揮師四川，挺進大西南。
臨走前，馬占鰲的孫子、回族名士馬全欽送給他一匹青色戰(zhàn)馬和一支獵槍，表達臨夏老鄉(xiāng)的一片心意。
就這樣，鷂子一去不回頭，魯瑞林在西南戰(zhàn)場上，拋頭顱，灑熱血。
西康、云南、貴州，一個個趕趟兒似的得解放，他迎來戎馬生涯中的壓軸戲。
魯瑞林先后擔任西康省副主席、云南省委書記、貴州省委第一書記。
1955年，魯瑞林被授予少將軍銜。雖然和平成為歷史主基調(diào)，但他始終沒有遠離戰(zhàn)場。
1959年中印沖突、1965年抗美援越、中國與老撾邊境沖突，他都在前線指揮。
六
魯瑞林，一個臨夏縣的放羊娃，最終成長為一名將軍，放在兩把菜刀鬧革命的年代，似乎并不為奇。
但是，在今天的臨夏，這樣一個傳奇式人物，依然讓人們唏噓感嘆。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拋開歷史的烽煙和鮮血，遠離宣傳口號和蓋棺定論，所有的人，都是一個鮮活的普通人。
就像我們腳下的黃土地，魯瑞林始終保持著農(nóng)民兒子的誠實、善良和耿直。
在過草地那會，有一次，部隊派魯瑞林去城里采購鞋子，拔了500大洋，這在當時可不是小數(shù)字。
隨行的秘書被守城門的國民黨衛(wèi)兵嚇壞了，偷偷跑回部隊打小報告，說魯瑞林卷錢跑路了。
于是，首長氣紅了脖子，下達通緝令：一見到魯瑞林就抓起來。
沒想到，天色將晚，“逃兵”魯瑞林回來了，還拉著滿滿一車鞋子。
軍團長蕭克大吃一驚，隨即呵呵大笑，給他穩(wěn)穩(wěn)當當記了一功。
當時，鞋店老板答應(yīng)給魯瑞林吃回扣，抬高賬面單價，但被嚴厲拒絕了。
他先后寫了《從馬夫到將軍》《西南三十年》兩本自傳，都是自己掏錢，以及子女眾籌。
1972年，貴州發(fā)生糧食緊缺事件，魯瑞林再次臨危受命，到貴州保衛(wèi)糧食安全，維持社會秩序。
他立即想辦法，從自己任過書記的云南調(diào)5億斤糧食救災(zāi)，讓數(shù)以萬計的人得以活命。
在國民黨部隊的時候，魯瑞林來到江西，很多士兵因為瘟疫死去。
有一次，他路過一片新墳，隱隱約約聽到有呼救聲，貼著耳朵往地下一聽，果然有人。
他喘著粗氣跑回部隊，告訴了班長，士兵們都憤怒了：驢日的，太沒良心。
連長害怕大家造反，就呵斥魯瑞林不要散播謠言，擾亂軍心，還要處分他。
魯瑞林據(jù)理力爭，不管三七二十一，帶著弟兄們把人挖了出來。
在婁山關(guān)作戰(zhàn)時，一位老太太給士兵們撿柴、燒水、做飯，還給做好吃的糍粑。
這令魯瑞林終生難忘，想起她，就像想起自己家中的的老媽媽。
后來，魯瑞林做了貴州省委書記，專門去尋訪這位老太太，可惜人去樓空。
七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只有遠離了故土的人，才會永遠地擁有故鄉(xiāng)。
1920年代，為了躲避戰(zhàn)亂，魯瑞林的家人逃到蘭州市榆中縣馬坡村，挖了兩個窯洞居住。
建國后安定下來，魯瑞林3次回到榆中探親。每次最多待1小時，敘敘舊，吃個烤洋芋。
第一次是1960年，正是三年大饑荒的時候，雙目失明的母親，撫摸著失蹤30年的兒子，老淚縱橫。
他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家里只有老母親和弟弟，大哥、二哥已經(jīng)在很多年前返回臨夏。
魯瑞林給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送來了一些麥子，讓大家挺過了艱難時世，免于餓死。
1994年，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回馬坡村，吃了老家的烤洋芋、苦苦菜，還有長面。
這一年，83歲的魯瑞林來到蘭州，參加了全國藝術(shù)節(jié)，并回到闊別多年的臨夏老家。
這是他在老家的最后一次告別演出，從此以后，他再也沒能踏上回鄉(xiāng)的路。
那時候的魯瑞林，先后擔任廣州軍區(qū)副司令員、顧問，1999年在廣州病逝，享年88歲。
不知道，在他合上雙眼的一瞬間，是否還會想起小時候。
在臨夏縣民主鄉(xiāng)的黃土溝里，一群小孩子衣衫襤褸，挖苦苦菜，燒地鍋鍋。
夕陽西下，他們用放羊的木鞭子做機槍，打起了游擊戰(zhàn)，“嘭——嘭嘭”。
身邊的小羊羔，歪著脖子、豎起耳朵，傻傻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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