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意難平。
夏天夜晚的燒烤攤，七朋八友，啤酒飲品，暢所欲言，云淡風輕，生活不要太美好。收到邀約，鴿女士想象中應該是這樣愜意舒爽的夜晚。
鴿女士撲棱著翅膀大大方方去了，衣著得體，略施粉黛。今天這局的主題是一對剛剛確定戀愛關(guān)系的年輕人和朋友們見面。輕松也不能失了莊重。
氣氛還算融洽。幾位中年的朋友調(diào)侃那對年輕人，言辭略顯油膩，年輕人頗有雅量并不計較，熱情地招呼大家吃喝；有的分享自己幾十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戀愛經(jīng)歷；有的不停灌輸人生感悟，勵志忠告；有的賣弄自己認識的故交朋友都身居高位......年輕人配合驚訝和領(lǐng)教的表情，并用熱情榮幸的話語回應他們。
02
花生酥脆、毛豆翠綠，烤肉咸香，微風不燥，不知道什么時候，話題悄悄發(fā)生了轉(zhuǎn)移。鴿女士旁邊的烏女士湊近耳語，“你女兒在干嘛？”
鴿女士微微一笑，“在家?！?/span>
“在家干嘛？”
終究還是不會放過她。
鴿女士的女兒，二十出頭，大學畢業(yè)，原本要出國留學，無奈新冠疫情來襲，只能擱淺家中。鴿女士很享受和女兒在一起的這段時光，這無疑是女兒走上社會之前可以和父母長時間相處的最后時光。
不久以后，女兒會工作，會戀愛，會有屬于自己的生活，除了節(jié)假日的翹首期待，長時間相守幾乎是奢望。女兒聰明乖巧，一邊等待疫情徹底結(jié)束，一邊備考體制內(nèi)，做兩手準備。鴿女士很滿意。
鴿女士是陪幼鳥練飛的母鳥。鴿女士立下規(guī)矩，即便母女兩人在家，每天的午餐也是絕不含糊的四菜一湯，后勤保障是項忙碌且快樂的工作。
03
烏女士還在熱切地等待鴿女士回答“你女兒在干嘛？”
面對朋友再三的關(guān)心，鴿女士打算搪塞過去，“沒干嘛，在家玩?！?/span>
烏女士瞪大了眼睛：“別人都在上備考班，你們不去?。俊?/span>
“我不懂這些，不太關(guān)注。”鴿女士輕描淡寫，想盡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其實家有考生，最基本的信息量幾乎人人皆有。
烏女士也有個女兒，今年剛剛大學畢業(yè)，鴿女士的女兒去年畢業(yè)，烏女士覺得從時間上來說，鴿女士已經(jīng)處于下風，烏女士總是要揣著好心不時提示一下，關(guān)心一下。
其實，烏女士已經(jīng)暗搓搓地刺撓過鴿女士了。五月份一起郊游，兩家女兒都參加了同一次省考，烏女士：“你女兒考了多少？”
“沒考好，179。”
“欸?。。∥遗畠?89！”烏女士露出燦爛且勝利的笑容，臉湊到鴿女士下巴處，斜瞥著鴿女士的眼睛搶答到。
鴿女士記憶太深刻了，鴿女士不是玻璃心，但烏女士勝利者的姿態(tài)、語氣讓人記憶尤新。179，189都沒入圍，不知道烏女士開心些什么，僅僅是喜歡和朋友較量嗎？僅僅是提醒朋友你該焦慮了嗎？僅僅是想告訴朋友面對此情此景你憑什么開心么？烏女士的女兒報名基層鄉(xiāng)鎮(zhèn)，鴿女士女兒報名省級，鴿女士本來想說題不一樣，話到嘴邊又覺得毫無意義。烏女士是人生遭遇過重大創(chuàng)傷變故的，鴿女士心疼她，她開心就好。
鴿女士邀請別人喝酒，烏女士窮追不舍繼續(xù)問，怎么計劃的，下一步打算怎么弄？鴿女士假裝沒聽見，不再接烏女士的話茬。鴿女士想，為什么不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的孩子？烏女士單身母親一枚，經(jīng)濟、精力并沒有那么寬裕。
04
酒局終于結(jié)束。飲了酒的黎先生請求鴿女士送他，鴿女士一百個不愿意，鴿女士領(lǐng)教過黎先生的油膩且好為人師。有些人是不會錯失任何關(guān)心他人的機會的。
六月份曾偶遇過黎先生一次，黎先生見面三句話：
“嗨，好久不見?！?/span>
“好久不見！”
“你女兒在干嘛？”
“在家”
“那就是省考事業(yè)編都沒考上嘍.....”
“沒有。”
鴿女士冷不防見面就被捅一刀，又好氣又好笑。也許這就是來自朋友的關(guān)心，鴿女士提醒自己大氣一點，不要把人想復雜了。但這種關(guān)心為什么讓人不舒服呢？鴿女士心想，黎先生雖然年紀不小，但在同齡父母中女兒是小的，還在讀中學，黎先生該關(guān)心的不是升級高考嗎，怎么對就業(yè)考試摸的門清，他一個銷售，又不是教育工作者。
鴿女士知道只要再有和黎先生獨處的機會，她的女兒又會被以關(guān)心之名拿出來刨根問底。鴿女士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想把所思所想都赤裸裸地交待給一個普通熟人。
05
鴿女士建議黎先生叫滴滴，黎先生執(zhí)意鴿女士送他。果然，怕什么來什么，盼什么沒什么。
車子啟動，黎先生的嘴巴就沒閑著：“女兒干嘛呢？”
鴿女士假裝沒聽見，認真地開車，答非所問地：“這地方最容易違章了，被拍過一次了?！?/span>
黎先生拍拍鴿女士的肩，“女兒干嘛呢？”
鴿女士眼見躲不過，胡亂搪塞：“打工哩。”
“在哪打工呢？”
鴿女士一時編不出來，強顏歡笑“在家?！?/span>
“在家干嘛？”
“備考”
“備考些啥？打算考那里？司法考試過了么？律師資格證拿到了么？”
鴿女士耐著性子一一作答，以免辜負或者誤解了朋友的關(guān)心。
“別考了算了，做生意多好。”
“你那想法落后，體制內(nèi)有啥好，當律師掙得多?！?/span>
“檢察院？我去，喜歡這個？現(xiàn)在檢察院功能被剝離出去一些，有啥權(quán)力？”
鴿女士瞬間理解了那些春節(jié)回家被七大姑八大姨盤問“有男（女）朋友了嗎？工資多少？啥時間升職加薪？二胎準備了嗎？”的男男女女，有些過度關(guān)心就像強盜，引起人生理不適。
鴿女士所有的交流被一一否定，心里騰地升起一股火，“請你不要再死纏爛打地糾纏這個事情，好不好？一個月前你已經(jīng)盤問過我一次，我們做家長的能不能有一種靜待花開的心態(tài)？”
“好好好，不問了，不問了。”
“當然，作為叔叔輩的關(guān)心一下，也是對的，但不是你這個關(guān)心法，至于我的女兒何去何從，我自有安排，我女兒有個媽叫'人間清醒’，就不勞你們多費心了?！兵澟繉⒗柘壬对诼愤叄煌聻榭旌笮睦锸娣嗔?。
06
夏夜的風輕輕吹過，穿過頭發(fā)，劃過臉頰，馬上回家就見到寶貝女兒了，她或者在看書，或者在玩手機，這都沒什么，堅定的歲月的步伐都是這樣不疾不徐的，鴿女士喜歡這樣的女兒，喜歡這樣的生活。
但鴿女士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一個在家待業(yè)備考的孩子，在別人眼里就像她手里握著個扔不出去的炸彈。她不怕，別人提醒她要怕；她不急，別人提醒她該急。更何況，每個孩子都該走出校門就走向工作崗位嗎？每個人的節(jié)奏步伐都是一樣的嗎？愿意且有能力養(yǎng)著自家孩子又妨礙了別人什么事？鴿女士堅信，每個孩子都是一朵花，只是花期不同而已。
朋友能帶給你快樂，也會帶給你煩惱，有的人喜歡以關(guān)心之名，行賣弄之實，販賣焦慮，傳遞負能量，干預他人生活，扼殺他人理想自由，彷佛誰不焦慮就不是合格的父母。對于這類所謂的朋友，鴿女士想，三個月不見絕不會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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