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里的中秋

 作者：趙運濤 日期：2021-09-19

《月下把杯圖》[南宋]馬遠 繪 天津市博物館 藏 書中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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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運濤

人是“符號的動物”，“所有文化形式都是符號形式”。北京師范大學(xué)古典文獻學(xué)博士、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xué)文學(xué)系主任趙運濤的新著《符號里的中國》從傳世文獻、考古發(fā)掘和民間信仰中精選能夠代表中國的100多個符號，上到傳統(tǒng)神話與故事中的龍、鳳、貔貅、太極圖、八卦圖，下到孩子們喜歡的葫蘆娃、孫悟空、哪吒，對每個符號的生成過程、發(fā)展流變、現(xiàn)今影響、寓意與應(yīng)用作了細致考辨，將“文化中國”以可親可愛可感的方式娓娓道來，彰顯中華文化共同體的魅力。作者博物洽聞，通達古今，通過讀懂符號里的中國，在高科技、時事、考古等熱點中發(fā)現(xiàn)文化價值，將日常生活變成一場充滿趣味的人文之旅。

古代的中秋節(jié)可以通宵玩耍？吃月餅的習(xí)俗是什么時候開始有的？誰是第一個月宮之主？中秋將至，讓我們從“符號里的中國”尋找答案。

最早的月宮之主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是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之一。據(jù)說源于遠古的祭月崇拜?！抖Y記》曰：“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夕月之夕”就是夜晚祭祀月亮。而八月十五被定為一個節(jié)日則是到了唐代?！短茣ぬ谟洝吩唬骸鞍嗽率?，中秋節(jié)?！?br>
到了唐代，祭月變成了賞月，并增加了“團圓”的內(nèi)涵。到了宋代，中秋節(jié)極為興盛，成了重大的節(jié)日，這一天人們可以通宵達旦地游玩?！稏|京夢華錄》說：“中秋節(jié)前，諸店皆賣新酒……貴家結(jié)飾臺榭，民間爭占酒樓玩月。絲篁鼎沸，近內(nèi)庭居民，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云外。閭里兒童，連宵嬉戲。夜市駢闐，至于通曉。”

到了元代末年，又出現(xiàn)了吃月餅的習(xí)俗。明代《西湖游覽志余》記載：“八月十五日謂之中秋，民間以月餅相遺，取團圓之義?！痹嘛灧抡請A月的形狀，也是為了祈禱團圓。到了明代末年，北方一些地區(qū)又出現(xiàn)祭祀兔兒爺?shù)牧?xí)俗。明人紀(jì)坤《花王閣剩稿》曰：“京中秋節(jié)多以泥摶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狀，兒女祀而拜之?！?br>
時至今日，每到中秋月圓之時，人們?nèi)詴鐾聦m，追尋嫦娥、玉兔、金蟾、桂樹以及吳剛的蹤影。然而，這些人們想象的月亮上的神人或精靈，并不是在同一個神話體系中一下子同時出現(xiàn)的，而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不斷疊加而逐漸被人們“湊”在了一起。

上古時期，人們認為萬物皆有靈，高山上有山神，深淵里有水神，月亮上自然有“月精”。月有圓缺，古人又認為“月精”可以死而復(fù)生?！冻o·天問》曰：“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顧菟”并不是兔子，聞一多在《天問·釋天》中舉出十來個證據(jù)，證明“顧菟”實際上是蟾蜍，而蟾蜍就是“月精”，這是在人們的幻想中最早登上月球的“宮主”。

那么，我們常說月中有白兔搗藥，兔子又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月亮上的呢？漢代劉向《五經(jīng)通義》說：“月中有兔與蟾蜍何？”這是認為月中有兔子和蟾蜍兩種精靈。從西漢帛畫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月亮上確實還有一只兔子，但這只兔子在奔跑而沒有搗藥。傳說搗藥的兔子本屬于西王母神話，大概因為有關(guān)嫦娥的傳說往往說她吞服了不死藥，而月亮又被看作能“死而復(fù)生”，這些聯(lián)想最終使得月亮上的兔子有了本職工作——搗藥。

這只兔子又是如何“去”了月亮上的呢？聞一多在《天問·釋天》指出：“蓋蟾蜍之蜍與兔音易混，蟾蜍變?yōu)轶竿?，于是一名析為二物，而兩設(shè)蟾蜍與兔之說生焉?！睂嶋H上只有一只蟾蜍，“兔”完全是出于讀音的誤會。月亮上有了兔子的傳說后，又因為后人喜歡兔子而不太喜歡蟾蜍這種動物，“玉兔”的形象就逐漸壓倒了蟾蜍，成了月宮中嫦娥的陪伴者。

嫦娥何時“奔月”

      嫦娥可能是從《山海經(jīng)》里的常羲演變來的?！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說：“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背ｔ耸窃铝恋哪赣H，“羲”古音與“娥”相近。嫦娥奔月的傳說大概先秦時期就有了，到了漢代，有了比較完整的記載?！痘茨献印び[冥訓(xùn)》說：“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xù)之?！眾鸺存隙?，她趁羿不在的時候，偷吃了長生不死藥，奔逃到月宮去了，這是第一次將嫦娥和后羿聯(lián)系起來了。為什么嫦娥能拿到后羿的不死藥呢？到了東漢，高誘在《淮南子》注釋中進一步做出解釋說：“姮娥，羿妻?！薄痘茨献印分校胁凰浪幍暮篝嗍巧裨拏髡f中射日的后羿，早期是沒有任何關(guān)于他的妻子的記載的。直到東漢，高誘才說嫦娥是射日的后羿之妻，乃是“誤”認，但從此人們也就認定了嫦娥與后羿是一對。

到了明末，題作鐘惺編輯、馮夢龍鑒定的《有夏志傳》再一次發(fā)生“誤”解，又把歷史上的后羿與嫦娥看作了夫妻。說夏朝國王太康看上了后羿的妻子嫦娥，想用一座城池跟后羿交換，后羿居然答應(yīng)了，嫦娥知道消息后大失所望，偷偷吃了不死藥而飛升月宮。這就又把歷史上本有妻子的后羿與神話傳說中的后羿混淆了，而且還為嫦娥奔月找了一個新理由，那就是：嫦娥是被逼無奈而吃了不死藥奔月的。早在唐代，李商隱詩曰：“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辨隙鹂赡軙樽约撼粤遂`藥后悔吧，因她自己的私心而只得獨守廣寒宮。大概因為當(dāng)時還沒有傳說說她是被逼無奈的。

除了《有夏志傳》，后來民間又有傳說說后羿不在家，其徒弟蓬蒙想搶奪不死藥，嫦娥無奈吞藥而升月，等等。嫦娥奔月的理由，后人有著不同的理解和解釋。至于嫦娥奔月的結(jié)果，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

蟾蜍與嫦娥本來是毫不相關(guān)的故事，只因為都在月亮上，所以到了漢代，人們把嫦娥的故事與月亮上的蟾蜍聯(lián)系起來，這樣一方面可以解釋月亮上蟾蜍的來歷，另一方面又能解釋嫦娥與后羿故事的結(jié)局。在漢代，人們認為嫦娥奔月后變成了蟾蜍?！冻鯇W(xué)記》卷一引古本《淮南子》，于“姮娥竊以奔月”句下，尚有“托身于月，是為蟾蜍，而為月精”十二字，是說嫦娥到了月宮，最后的結(jié)局是變成了癩蛤蟆。大概后來人們覺得美女變蟾蜍的故事過于破壞美好了，就漸漸將嫦娥的故事獨立出來，于是月亮上就有了嫦娥和蟾蜍兩種生物。再后來，隨著道教的發(fā)展，嫦娥作為月宮仙人的形象勝出，嫦娥變蟾蜍的故事就漸漸消失了。

《西游記》中，嫦娥也有出場，是美女的形象，與之相關(guān)的最有名的故事大概就是豬八戒調(diào)戲嫦娥了。除此之外，在收玉兔的時候，嫦娥也出現(xiàn)了?！靶姓呋仡^看時，原來是太陰星君，后帶著姮娥仙子，降彩云到于當(dāng)面?！碧幮蔷堑澜毯髞韯?chuàng)造出來的“月神”，民間常把她與嫦娥合二為一。當(dāng)太陰星君收了玉兔之后，來到國王面前，孫悟空介紹說：“天竺陛下，請出你那皇后嬪妃看著，這寶幢下乃月宮太陰星君，兩邊的仙妹是月里嫦娥，這個玉兔兒卻是你家的假公主，今現(xiàn)真相也。”圍繞在太陰星君身邊的是眾多嫦娥，也就是說月宮中有很多仙女都被稱為嫦娥，當(dāng)年豬八戒調(diào)戲的嫦娥可能只是月宮中的嫦娥仙子之一。太陰星君還介紹說，這位公主本是月宮里的“素娥”（嫦娥的別稱），只因為她在月宮打了玉兔，又思凡下界，就轉(zhuǎn)世做了公主，而玉兔為了報仇，才下界取代她，又想著和唐僧成親。可見在《西游記》中，月宮上的神仙是極多的，而實際上這些又都可看作是傳統(tǒng)嫦娥的“分身”。

中秋的吉祥元素

早期神話傳說中，月宮是很冷清的，只有嫦娥與玉兔、蟾蜍，嫦娥是很孤獨的，連個鄰居都沒有，所以李白《把酒問月》詩曰：“白兔搗藥秋復(fù)春，嫦娥孤棲與誰鄰？”到了晚唐，月宮中才又多了一個人，即吳剛。段成式《酉陽雜俎·天咫》記載，西河有個叫吳剛的人，因?qū)W仙有過，被罰到月亮上砍桂樹。這棵桂樹很神奇，一斧子砍下去，瞬間就又能復(fù)合，于是吳剛只能不停地砍，而樹則隨砍隨合?！段饔斡洝分猩澈蜕性湟约旱谋髡f：“寶杖原來名譽大，本是月里梭羅派。吳剛伐下一枝來，魯班制造工夫蓋?！币簿褪钦f，沙僧的禪杖是吳剛伐下來的一根桂枝。

月宮上有了嫦娥，也有了吳剛，那么他們兩個是夫妻關(guān)系嗎？辛棄疾詞曰：“飛鏡無根誰系，嫦娥不嫁誰留？”嫦娥究竟有沒有嫁人呢？最晚到西漢就有嫦娥飛天的完整故事了，東漢時她被“誤”認為是后羿的妻子，而到了唐代才有吳剛學(xué)仙的故事。吳剛的故事要晚得多，所以至少在唐前，是不會有他們是夫妻的傳聞的。

后來民間確有一些傳說將吳剛與嫦娥視為夫妻，但這種說法應(yīng)該是近現(xiàn)代才出現(xiàn)的。大概因為他們同在月亮上，一男一女，嫦娥的形象又常是手拿桂枝，而吳剛是伐桂的，于是出于各種目的，如對愛情圓滿、家庭團圓的向往等，總希望嫦娥與吳剛能有點“緋聞”。

總之，中秋節(jié)作為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增色不少，它本身就是“團圓”的象征，是相思的寄托。月宮上的諸多神話傳說形成的符號，也形成了各種吉祥元素，如嫦娥是美的象征，桂枝是“貴”的象征，等等。在古代繪畫、家具、剪紙等藝術(shù)作品中常見有嫦娥奔月、吳剛伐桂、蟾宮折桂、玉兔搗藥等圖式，這些都是古人審美及美好愿望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