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yàn)橥低德牭搅怂位萆弻ψ约旱拿镆暸c攻擊,小潘從此才對宋惠蓮不抱幻想、一心一意提防之。(前邊已講過,)
成功是成功之母,也許正是有了因偷聽而得利的鼓舞,潘金蓮一發(fā)而不可收,于是又專門來偷聽西門慶與李瓶兒的性事,之后則是惡性大爆發(fā),直到把李瓶兒整死而后快:
這西門慶起來,遇見天熱,不曾出門,在家撒發(fā)披襟避暑。……翡翠軒正面前……一盆瑞香花,開得甚是爛熳?!?/font>
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銀白色的疏松紗綢上衣),密合色紗(微黃帶紅的綢子)挑線(配色裝飾的刺繡方式)穿花鳳(花叢及鳳凰圖案)縷金(在圖案的邊兒加上金線裝飾)拖泥裙子。李瓶兒是大紅蕉布比甲(用芭蕉纖維布做成的長馬甲。蕉布質(zhì)地稀疏,當(dāng)時(shí)是貢品),金蓮是銀紅比甲,都用羊皮金(把金錦貼于羊皮再加工成線后重新織成的裝飾性布料)滾邊,妝花眉子(用妝花式云錦縫制的對襟上衣的寬門襟)。惟金蓮不戴冠兒,拖著一窩子杭州攢cuán(最先盛行于杭州的明代時(shí)尚發(fā)型,頭發(fā)集中上梳。“一窩子”即第十五回中的“一窩絲”)、翠云子網(wǎng)兒(應(yīng)該是飾有翠羽的發(fā)網(wǎng)),露著四鬢,上粘著飛金(貼在鬢角的金花飾品),粉面額上貼著三個(gè)翠面花兒(翡翠做成的面飾)?!瓋蓚€(gè)攜著手兒,笑嘻嘻驀地走來。
此生中,這兩個(gè)人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真誠地“攜著手”。很快,我們就要看到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了。
西門家有錢,妻妾們自然有資本在夏天穿紗、穿蕉布,這種布料,透氣性好。
金蓮看見那瑞香花,就要摘了戴在頭上。西門慶攔住道:“怪小油嘴(調(diào)皮的、很會(huì)說話的小家伙),趁早休動(dòng)手,我每人賞你一朵罷。”原來西門慶把傍邊少開頭(剛剛開?!吧佟蓖ā吧浴?/u>)早已摘下幾朵來,浸在一只翠磁(同“瓷”)膽瓶(直口細(xì)頸、圓腹豐滿、型如懸膽的瓷瓶)內(nèi)。
金蓮笑道:“我兒(我的孩子。戲稱西門慶),你原來……不與娘戴?!庇谑窍葥屵^—枝來插在頭上。西門慶遞了一朵與李瓶兒。
只見春梅送了抿(使頭發(fā)平順的小刷子或小片子)、鏡、梳子來,秋菊拿著洗面水。西門慶遞了三枝花,教(叫)送與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戴,“就請你三娘(孟玉樓)來,教他彈回(叫她彈一會(huì))月琴我聽?!?/b>
這簡直就是一幅“和諧莊園圖”,能讓無數(shù)毫無定力的男人羨之慕之眼紅之。但和諧很快就被打破了。潘金蓮?fù)德犖鏖T慶與李瓶兒性事的一幕悄悄上演了:
止(只)撇下李瓶兒和西門慶二人在翡翠軒內(nèi)……曲盡于飛(性事?!傍P凰于飛”的簡稱)之樂。不想潘金蓮不曾往后邊叫玉樓去……想了想,回來悄悄躡足,走在翡翠軒槅子外潛聽?!?/b>
只聽見西門慶向李瓶兒道:“我的心肝,你達(dá)(你爹、你男主人?!斑_(dá)”通“大”。山東至今稱爸爸為“達(dá)達(dá)”或“大大”)不愛別的,愛你好個(gè)白屁股兒?!薄?/b>
李瓶兒道:“不瞞你說,奴(我)身中已懷臨月孕?!?/b>
李瓶兒懷孕了!對小潘而言,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她只能恨自己的肚子不爭氣。
西門慶從來就不是一個(gè)體貼女性的人,李瓶兒明明懷了身孕,他竟然還是照干不誤。而李瓶兒明知自己懷孕卻任西門慶折騰,屬于典型的無頭無腦、無招無計(jì)、只知順從的軟蛋,一直到死,其軟性不變
讀者們看到了吧?小潘沒有白來一趟吧?
正聽之間,只見玉樓從后驀地來到,便問:“五丫頭(“五娘”的戲稱),在這里做甚么兒?”那金蓮便搖手兒。兩個(gè)一齊走到軒內(nèi)。
金蓮問西門慶:“我去了這半日,你做甚么?恰好還沒曾梳頭洗臉哩!”西門慶道:“我等著丫頭取那茉莉花肥皂(北方更多時(shí)候叫“胰子”)……”金蓮道:“……巴巴(專門地)尋那肥皂洗臉,怪不的你的臉洗的比人家屁股還白!”
潘金蓮生氣了,后果很嚴(yán)重——我沒有開玩笑。小潘親耳聽到了西門慶說的情話,西門慶也明白了小潘聽到了他的情話,但他并不在意。他將為自己的不在意而付出代價(jià)。
玉樓道:“我在屋里替大姐姐(吳月娘)穿珠花(用線串歧異珍珠做成飾品)來lai,到明日與吳舜臣(吳月娘的大哥吳鏜的兒子)媳婦兒鄭三姐下茶(男方給女方下的定婚聘禮。鄭三姐是喬大戶的親戚)去戴。月琴,春梅拿了來?!薄?/b>
春梅來到,說花兒都送與大娘(吳月娘)、二娘(李嬌兒)收了。西門慶令他(她)安排酒來。不一時(shí),冰盆內(nèi)沉李浮瓜(冷水盆中浸泡著李子及瓜果。此為民間的加涼驅(qū)暑之法),涼亭上偎紅倚翠。
潘金蓮放著椅兒不坐,只坐豆青磁(豆青色的瓷)涼墩兒。孟玉樓叫道:“五姐(以妻妾排行稱小潘),你過這椅兒上坐,那涼墩兒只怕冷?!苯鹕彽溃骸安环潦拢∥依先思也慌卤颂ァ?/b>
中國古代是母以子貴,李瓶兒是西門家第一個(gè)生孩子的女人,她很快就是青云直上了。這讓潘金蓮無法容忍,酸性大發(fā),無處解恨。這就為潘金蓮后來害死官哥兒(李瓶兒所生的兒子)留下隱線、埋下伏筆。
西門慶教春梅取月琴來,教與玉樓;取琵琶教金蓮彈,“你兩個(gè)唱一套‘赤帝當(dāng)權(quán)耀太虛(天氣正火熱,照亮天空)’我聽?!?/b>
金蓮不肯,說道:“我兒(孩子),誰養(yǎng)的(生的)你?恁nèn乖(這么聽話。此為諷刺)?俺每(俺們)唱,你兩個(gè)(你與李瓶兒)是會(huì)受用快活,我不也!教李大姐(李瓶兒)也拿了莊(現(xiàn)“樁”)樂器兒?!蔽鏖T慶道:“他(她)不會(huì)彈甚么(什么)?!苯鹕彽溃骸啊?u>教他(叫她)在旁邊代板(用板兒打節(jié)奏)。”
西門慶笑道:“這小淫婦,單管咬蛆兒(只會(huì)說壞話)。”一面令春梅旋取了一副紅牙象板來,教李瓶兒拿著。
潘金蓮故意地像哄小孩子似的對西門慶說話:“誰養(yǎng)的(生的)你?恁乖(這么聽話)?”言外之意:我是你生的孩子嗎?我會(huì)聽你的話嗎?你讓我與孟玉樓彈奏給你們二位聽,想得美!她李瓶兒也必須做點(diǎn)工作。
李瓶兒有貌有錢有管家之才,但沒有藝術(shù)細(xì)胞。西門慶越是替她說話,越中激起潘金蓮的醋意。西門慶也只能同意讓李瓶兒打板。
他(她)兩個(gè)方才輕舒玉指、款跨鮫綃(連綿不斷地?fù)]動(dòng)薄絹),合著聲唱《雁過聲》。丫鬟繡春在旁打扇。……潘金蓮不住在席上只呷xiā冰水,或吃生果子。
玉樓道:“五姐(即五娘),你今日怎的只吃生冷?”
金蓮笑道:“我老人家肚內(nèi)沒閑事,怕甚么冷糕(用糯米、白糖、豆沙、果脯等打碎制作,入籠屜蒸熟后晾涼切塊。此為諧音“冷羔”,即涼了腹中的胎兒)么!”
羞的李瓶兒在旁瞼上紅一塊,白一塊。
西門慶瞅了他(她。小潘)一眼,說道:“你這小淫婦兒(小混帳女),單管只胡說白道的?!?/b>
金蓮道,“哥兒(小伙兒),你多說了話?!?/b>老媽mǎ媽ma(“媽媽”讀三聲表老年婦女,加“老”表年紀(jì)更大)睡著zhe吃干臘肉——是恁nèn一絲兒一絲兒的(諧音“意思意思”——即想想再想想。山東方言)’,你管他(她)怎的?”
“老媽mǎ媽ma睡著zhe吃干臘肉——是恁nèn一絲兒一絲兒的(諧音“意思意思”——即想想再想想)”。這句話很難,“干臘肉”多為瘦肉,本來就是一絲一絲的,而老太太牙口不好,吃想來更是要一絲一絲。當(dāng)然,早年吃肉是件大事,牙口很好的老太太也會(huì)一絲一絲地吃而不會(huì)一口吞下。我小時(shí)候吃糖也總是含著吃而不是嚼著吃,心理與此相同。為什么“睡著吃”而不是“坐著吃”?早年的中國人不懂得牙齒衛(wèi)生、腸胃健康,常常在被窩里吃好點(diǎn)的東西,以求美美入夢。
潘金蓮已經(jīng)把話說明了:西門慶啊西門慶,你“買個(gè)燒雞不吃——撕撕想想(諧音“思思想想”)”吧!哼哼,老娘我全知道,我就讓你知道我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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