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平
在2010第8期由社科院考古所主辦的學(xué)術(shù)期刊《考古》上，“曹操墓”考古隊長潘偉斌主筆發(fā)表了《河南安陽市西高穴曹操高陵》的考古報告。該報告詳細匯報了曹操墓田野發(fā)掘的過程、成果及結(jié)論。報告顯示，曹操墓中有兩個大盜洞，一個時代不明，一個為現(xiàn)代。由于多次被盜，出土遺物大多被挪動了位置，但還是發(fā)掘出了400多件可復(fù)原的文物，金銀銅器、陶器、石器均有，其中還有一枚銅質(zhì)“印符” （附圖1）。本來銅質(zhì)“印符”比石牌更有說服力，用核心證據(jù)“印符”作為考察的起點足可解決任何紛爭。然而，潘偉斌先生在考古報告中對“印符”卻不作任何詮釋，只當(dāng)視而不見。正因?qū)υ撚≌驴甲C的意義不僅在于直接揭示墓主的身份，而且對于探究西高穴村“曹操墓”的墓的斷代、及其它出土的具體物件也帶來許多特殊的信息。雖然有關(guān)學(xué)者對“曹操墓”出土印章已有論述，筆者認為都屬于無任何理論根據(jù)的揣測。只有得出對該印章客觀而正確的可靠結(jié)論，方可籀繹“曹操墓”的真假、內(nèi)涵和以前未能認識的問題。因考古隊對此“印符”本身也沒有認真清理干凈，亦沒有清晰的圖案的拓片，吊詭的是唐際根在《曹操墓真相》一書中，更將此喻為“神秘的印符”。所以筆者只能通過唐際根所公布的圖片作為考證，揭開這“神秘的印符”的面紗。
“曹操墓” 出土“神秘的印符”（附圖1）
一、潘偉斌的生造“印符”名詞，不知所云
中國印學(xué)史上對印章的名稱有璽、印、章、印章、印信，唐代以后又有了記、朱記、圖書、寶、關(guān)防等異稱，并無“印符”這一對印章的稱謂，“印符”為潘偉斌故弄玄虛的生造名詞。故在下文中筆者還是將“印符”稱其為印章，以作規(guī)范?！胺?字，如虎符、符信、符節(jié)等，那是古代傳達命令或征調(diào)兵將用的令牌憑證，并不屬于印章的類別。《漢書.百官公卿表》有“少府屬官有符節(jié)令丞”、“尚符璽者有印綬，比二百石”。這里的“符節(jié)令”、“尚符璽者”，指掌管璽及虎符、竹符及授節(jié)等事的二百石官階。
據(jù)筆者考察，隨葬的印章在西漢前期是放置在主人的頭部箱子內(nèi)，至西漢中期始將印章佩戴在主人腰部。據(jù)考古報告來分析，編號M2205的銅質(zhì)印章巳非墓主的隨葬的腰部位罝，出土于后室的角落，顯然此印章被挪動過。那么，這方印章的主人是誰？
二、排除印章為兩不明身份的女性所佩
從印章類別、形制看，此印章并非私印，因東漢婦女用印為“臣妾印”，臣是男子自稱的卑謙之詞。妾是古代婦女的謙詞，即便皇后對皇帝也這樣自稱。據(jù)王獻唐、羅福頤先生考證，傳世妾印多為兩面印，一面姓名印，一面臣妾印。印史上有名的“緁伃妾娋”，因“倢伃”為女官之名，才記了名字，僅屬特例。也有少數(shù)的臣妾為一面印的，如“賤臣”、“妾營”等印。首先排除該印章為兩不明身份的女性所佩。
三、該印非曹操所佩
印章在漢代是隨身佩帶在腰間，所以只要人們看到主人的印鈕的式樣、印章質(zhì)地、印綬顏色等即知主人的官階等級?！短接[職官部》引用《漢舊儀》說：“王公侯金，二千石銀，千石以下銅…”。清代孫星衍《漢舊儀補遺》更具體地講：“諸侯王印黃金，橐駝鈕”、“列侯黃金印，龜鈕”、“丞相、大將軍黃金印，龜鈕”、“御史大夫、匈奴單于黃金印，橐駝鈕”、“御史、二千石銀印，龜鈕”、“千石、六百石、四百石銅印，鼻鈕…”象曹操為王侯級應(yīng)為金印，龜鈕，系的印綬為紫色，即所謂“金印紫綬”。東漢的用印制度很規(guī)范，印章的制作和掌管由專門機構(gòu)來負責(zé)，《續(xù)漢書·百官志》中有詳盡的記錄。
漢官印中有“璽”、“印”、“章”三種不同的名稱以此區(qū)別等級，皇帝、皇后、諸侯王稱“璽”；列侯、鄉(xiāng)亭侯、將軍部屬、郡邑令長等，稱“印”；列將軍、千石以下稱“章”。所以曹植在為曹操寫的《誄文》中說“璽不存身，唯紼是荷”，“璽” 說明了曹操的爵位，“紼”是艾制成的穿帛，即印綬。印綬的顏色也是等級分明，不得僭越。東漢末年，王室衰微，曹操異軍突起，挽救了王室，漢獻帝于是在建安18年（公元213），策命曹操為“魏公”。建安19年(214)“天子使魏公位在諸王侯上，改授金璽、赤紱、遠游冠?！保ā度龂尽の褐尽の涞奂o(jì)》）
曹植在《誄文》有“璽不存身，唯紼是荷”八字表明曹操官印雖交了，印綬還留在身上逝死以表 “漢臣” 忠節(jié)。漢代規(guī)定，官吏離職或死亡，官印、綬均要繳還，曹操能將印綬破戒隨身下葬足說明他當(dāng)時的殊禮。殉葬的印章是朝廷重新賜予的金?。ㄓ袝r所謂金印是用銅鎏金代替）。所以“曹操墓”出土印章決非曹操所佩。
古“紼”通“綍”。到了明清兩代，皇帝賞賜給重臣或?qū)Τビ兄卮筘暙I的官員一種“殊榮”即賜“紫綍”，這便是效仿漢代的禮制，如晚淸曾國藩死后，皇帝親自撰寫的碑文中即有“寵頒紫綍，色煥丹珉”。“ 唯紼是荷”的“紼”字，足以證明曹操生前受漢封，死后受漢謚，絕無可能墓葬出現(xiàn)“魏武王”的稱號。
四、該印的鈕制根本不符“曹操墓”級別
漢代朝官印章制度極為嚴(yán)格，東漢官印也是承襲了西漢官印的形制。根據(jù)衛(wèi)宏《漢舊儀》所載“千石、六百石、四百石銅印，鼻鈕…”。東漢官印把鼻鈕、印臺加厚，鈕孔變小。根據(jù)“曹操墓”出土印章鈕制來核定，此印主人的官階應(yīng)在千石以下。
按圖索驥，會在《故宮博物院藏印選》、《上海博物館藏印選》、《湖南省博物館藏古璽印集》等書中找到大量的與“曹操墓”印章相同鼻紐的印式，如《湖南省博物館藏古璽印集》p33頁“軍司馬”、 “都亭家丞” ，P35頁“軍假司馬” （附圖2）等?！败娝抉R”為大將軍屬官，秩比千石?！岸纪ぜ邑?在東漢為主管家事的小官，《續(xù)漢志》曰“諸侯家丞，秩比三百石”。 “軍假司馬” 為“軍司馬”的副職，官位更小，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文書。再如東漢曹操所欣賞的書法家梁鵠，漢靈帝時官至選部尚書，后奔劉表，曹操破荊州，即招為軍假司馬。這些官位在《漢書百官志》、《漢舊儀》都有記述，那么這些千石以下的小官的印章顯然與西高穴村所謂王侯級大中型墓級別根本不相符，又何以在“曹操墓”中被出土？
龔自珍在《定庵文集.說印》中有“官印欲其不史，私印欲其史” 。意思是官印的發(fā)現(xiàn)可以補史，私印最好是歷史上有記載的，可以證史。“曹操墓”印章顯然非官非私，兩無所依。
“軍司馬”、“軍假司馬”（附圖2）
東漢“別部司馬”印（附圖2-2）
五、該印非曹奐的“奐”
漢印的類別主要分官印、私印。如稍細化點還有殉葬印、吉語印、道教印、烙馬印等。漢代官印文字專用典淳平正的繆篆。私印除繆篆外偶用鳥蟲篆。漢印類別都是以漢代繆印文字為載體的，清代訓(xùn)詁學(xué)家桂馥博采漢、魏時期印章用字的匯錄編成《繆篆分韻》。近代印學(xué)家羅福頤先生更將漢代、魏晉官私印按原大摹寫編成《漢印文字征》。研究漢魏印章文字，當(dāng)以桂馥、羅福頤兩書為濫觴（附圖3）。所以有人依樣畫葫蘆的認為該印是曹奐的“奐”、曹操的“曹”字等，均是穿鑿附會無任何理論根據(jù)的揣測，因漢代根本不用大篆、象形文字入印。而隸書字體入印兩漢以來僅限于陪葬印章。如湖南長沙西漢初期墓葬、馬王堆二號漢墓。滑石印章和木質(zhì)印章也是專門作為殉葬品印料來刻制的。
兩方漢代曹字印章（后一方鳥蟲篆）（附圖3）
六、該印為杜撰的“輔首銜環(huán)”肖形印
肖形印或稱肖?。ㄉび。?、象形印、畫象印。泛指春秋戰(zhàn)國、秦漢古璽中那種有圖案的印章。
其實“曹操墓”所出土印章圖案一目了然，為典型的 “輔首銜環(huán)”圖案。我將此圖案分別詢求印學(xué)家和考古學(xué)家，兩位不加思索地脫口確認為“輔首銜環(huán)”圖案，與筆者想法不謀而合?！安懿倌埂币喑鐾亮算~輔首，而考古報告中（M255）潘偉斌不知為何將銅輔首圖案倒置（附圖4）。作為專業(yè)考古工作者，唐際根、潘偉斌不可能對這標(biāo)識性圖案不知，只是刻意回避著印章的釋疑。
鋪首之名，源于《漢書·哀帝紀(jì)》中“學(xué)元廟殿門銅龜蛇鋪首鳴”，現(xiàn)代民間俗稱門環(huán)。“輔首銜環(huán)”從戰(zhàn)國至秦漢中的青銅器和陶器中已屢見不鮮，發(fā)展到漢代更綜合繼承了前代獸面紋、饕餮紋等許多神獸類的因素，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夸張變形，形成了類似虎首銜環(huán)的“三山冠”（額似山尖形）時代特征，如典型的漢畫像（附圖5）“曹操墓”所出土銅輔首造型亦如此。其造型面目兇猛恐怖，非?？膳?，具有一種神秘的威力，它一方面是恐怖的化身，另一方面又是保護神?！安懿倌埂彼鐾劣≌聢D案與漢畫像及同墓出土的銅輔首比較即知，該印輔首出現(xiàn)了“五角花冠”，與同時期典型的“三山冠”特征迥異。該印是仿造了西漢以前的典型“五角花冠”輔首圖案，如漢以前鎏金獸面鋪首銜環(huán)（附圖6），曹操墓”輔首銜環(huán)印章圖案從眼睛、臉型等已被仿照得毫無怒目園睜、面部鼓腮外張那種兇惡神獸的猙獰與威嚴(yán)，似乎是張了無生氣的花貓臉。反之質(zhì)我，此印何為仿造？回答很簡單，此印是非秦非漢印，造假無疑?？脊抨犞灰即擞∫?guī)格如邊長、通高、重量，必鑒別出作偽年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