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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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到跟朱江南結婚的第七年，才意識到：天底下的婆媳，真不應該成為天敵。
記憶中，我跟公婆關系正式舉起旗子發(fā)生對立，應該是在兒子滿周歲那天。
那天十點左右，朱江南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就差哭了：“周雅，算我求你了好不，你把兒子帶回家來。我以后保證做通我爸媽的工作，讓我媽過來幫著帶孩子。你這樣一聲不吭地把孩子帶出去，家里來一屋子的客人，過生日的主角連面都不露，讓我們的臉往哪擱呀……”
我咬牙切齒地回他說：“你現在想起來去做他們工作了，遲了！”
然后，婆家那邊的親戚，大姑姐、朱江南的姑姑、小姨等都依次給我打來電話，眾口同詞，都是問我?guī)е鴥鹤尤ツ膬毫恕?/p>
據當時在場的人后來說，議論紛紛的眾親友，最后發(fā)現我娘家這邊親戚竟然一個都沒去，才猜到是我跟公婆鬧意見，故意將孩子帶出去了。
自那天起，我跟公婆不和的消息，便像長出翅膀，飛進了所有認識我們的人家家。
但是，哪怕是七年后的如今，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也還會那么做。
我跟朱江南是在坐火車的時候認識的——他看貨回家，我因母親重病從南方辭職回家，在同一個站下的車。他家在縣城，我家在鄉(xiāng)下開發(fā)區(qū)。
因為我媽的病，我跟朱江南的事從一開始就遭到了公婆的反對。
他們認為，一個鄉(xiāng)里丫頭，無權無勢無正式工作，就算長得再標致脾氣性格再討他們家兒子喜歡，也是配不上他們家在城里開店的兒子的。
更何況這丫頭還有個得癌的娘。
02
不知是我跟朱江南注定得在一起，還是怎么的。
我感覺到不想面對他爸媽的反對，提出跟朱江南分手，他也覺得有點累，心生猶豫時。有親戚給我做媒來了。
我媽自知時日無多，急切地盼望能親眼看到我有個好的歸宿，緊鑼密鼓地替我答應了下來。
結果，相親那天，帶過來的，又是朱江南。
用他的話說，這已經是老天的安排了，他決定不再猶豫徘徊，哪怕他爸媽再不待見，他也要定了我。
因為有了介紹人，所有跟結婚所有的禮節(jié)，訂婚、彩禮和結婚的事情，都由她從中幹旋搞定，后邊的事情自然順利了很多。
遺憾的是，我媽還是沒能等到我結婚，便撒手人寰了。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命運對我的這一重錘，竟然成了公婆詬病我的把柄。我跟朱江南結婚后，他們逢人便說我命硬，他們家兒子傻，將來一定有苦頭吃。
被命運押上了征途的我，不得不打落牙齒往肚里吞，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心無旁騖地在朱江南店里幫他打理起了生意。為了不讓加重雙方矛盾，朱江南帶我另租了房住。
沒多久，我懷上了兒子。為了方便照顧我，朱江南想著請婆婆來店里幫點忙，順便照顧一下我。
因為，我們都沒有懷孩子生孩子的經驗，有婆婆在，他放心很多。可是，婆婆卻執(zhí)意不肯來，說她自己店里忙不過來。
快到預產期那段，我肚子隔不了兩天又痛，六神無主的朱江南害怕他照顧不周釀成遺憾，只得白天把我送到婆婆那邊，晚上再接我回自己家。
結果，我卻發(fā)現，婆婆在她店里每天只管跟鄰居打牌嘮嗑，做生意干家務全是公公的。有時婆婆連飯菜都不弄，就晚上洗一下碗。
不過，我非常清楚，即使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也輪不上我說三道四。
03
好不容易熬到了兒子出生。
因為我是順產，在醫(yī)院只住了三天就回了家。這一次，公公主動發(fā)話，讓我去他們家做月子，并安排婆婆專門照顧我和兒子。
起初那幾天還好，兒子吃得好睡得也很好，婆婆就只管做三餐飯，洗一下衣服就行。我搞個人衛(wèi)生需要的開水，朱江南晚上會過來準備。
但是，月子過半之后，婆婆就出幺蛾子了。
生下兒子的第十七天，婆婆弄了早餐把家里收拾好后，就出了門。直到下午兩點多還不見回來。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給她打電話也不接。
無奈之下，我只得一個電話打到朱江南那兒，說自己沒飯吃。朱江南答應我，掛了電話后，馬上就會給她媽媽打電話。
半個多小時后，婆婆人是回來了，但臉上的表情，卻好似有人欠了她幾百萬。
自那之后，我的月子餐就是每天每頓，都是一碗瘦肉湯。熬到第27天時，我再也忍不住了，打電話跟朱江南說，如果他再不過來把我接回去，我就把兒子的姓改為周，帶他回娘家算了。
朱江南當天下午就把我接回了家。
說來也巧，我坐完月子，帶著兒子回店里后，店里的生意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忙的時候，我跟朱江南連中飯都沒時間弄。
周江南見我又要帶孩子，又要幫著做生意，還要弄飯菜，有些心疼，再次提出讓婆婆來我們這邊店里幫忙帶孩子。
毫無例外地，再次遭到了拒絕。
我滿肚子的怒火，在看到朱江南那失望的表情時，全都偃旗息鼓了。
04
剛滿月那會兒，公婆提出替兒子做三周酒時，我因心情不順，沒有答應。
兒子快滿一百天時，公婆舊事重提?？紤]了兩天之后，我覺得還是不要把關系弄得這么僵為好，便松了口。
誰知，做三周酒的那天，婆婆卻獻寶似的，抱著兒子從東竄到西著了涼，害得兒子當天晚上就拉肚子，發(fā)高燒。
朱江南跟我連夜抱著兒子上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兒子至少得住院五天。
第二天一大早，朱江南要回店里做生意，給婆婆打電話，想請她過來醫(yī)院幫幾天忙。
婆婆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說馬上就來，可直到中午11點還沒見人。
生病中的孩子格外脆弱，也特別愛哭，我一個人還真有點招架不住。于是，我只得硬著頭皮給婆婆打去電話。
誰知，電話剛一接通，她便說道：“老是催，催什么催？自己連個孩子也帶不好，那條法律規(guī)定做奶奶的一定要帶孫子？有本事叫你媽來幫忙??！”
我的眼淚當場就被嗆了出來。
這時候的我已經非常確定，婆婆就是在嫌棄我沒娘家媽媽幫忙，瞧不起我是鄉(xiāng)里來的，也拿準了我非她來幫忙不可。
想通這一點后，我把心一橫：行，不就比看誰硬氣嗎，誰不會。
我給朱江南打去一個電話，告訴她婆婆一直沒來。然后，請護士幫我聯系了一個護工。
下午三點多，婆婆屁顛屁顛地跑來醫(yī)院時，我已經在護工的幫助下抱著吊點滴的兒子，在醫(yī)院走廊上曬太陽了。
待了一會兒后，婆婆自感無趣，兀自走了。
05
兒子痊愈出院，我征得朱江南的同意后，托我爸在鄉(xiāng)下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幫我在店里帶孩子弄飯菜，孩子睡著了時幫忙搞點衛(wèi)生。
自從得知我請了人帶孩子后，婆婆似乎就隱居了起來，對我和兒子不聞不問。
有時朱江南特意告訴她兒子身體不舒服，她也是象征性地在電話里問兩句，從沒主動上門來看望。
這才有了我，在兒子滿一周歲那天，帶著他離家出走的事。
我的想法很簡單，公婆嫌棄我沒關系，但兒子是他們朱家的血脈，他們不能因為我而嫌棄他。
既然他們這么不待見他，那我干脆就把事情鬧大，讓親戚朋友們來評評理。
果不其然，兒子周歲酒之后沒幾天，關于我婆婆不幫我?guī)Ш⒆?，我拒絕讓公婆見孩子的風言風語傳得滿天飛。
一時間，有說我話不多人狠，絕對不簡單的；也有說公婆總共一個兒子，生一個孫子都不待見的；還有說公婆仗著自己是城里人，看不起鄉(xiāng)下兒媳婦的。
我置若罔聞，依然我行我素。
好在，兒子滿一歲之后，身體慢慢好了點，沒那么容易感冒，也不會一感冒就發(fā)燒了。
滿了兩歲之后，原來幫忙帶孩子的阿姨，自己家兒子要結婚了，說要辭職回家。考慮之后，我同意了。
阿姨走后，我每天把兒子放早教班帶半天，吃了中飯就去接他回家。這樣，又慢慢熬了一年。
滿三歲后，兒子已經極少感冒了，我才敢放心把他交給幼兒園。
06
這期間，朱江南和兒子生日的時候，婆婆都會帶上一些禮品，過來我們這兒。
但是，每次她來都一直以客人的身份自居。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當客人，我也恭恭敬敬的沏上茶，雙手遞給她。按長輩的禮儀，安排她吃完飯，然后由朱江南送她回家，盡管她回家坐車僅只需半小時。
兒子滿三歲后不久，是公公的50歲生日。
公公特意早早地說，到時候會有很多客人，婆婆一個人忙不過來，希望我能提前兩天過去幫忙。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到底還是跟朱江南在一個鍋里吃飯，一張床上睡覺，只得照他說的做了。提前幾天的晚上都過去了，把煙和紅包準備好，裝在一個袋子里。
公公生日那天，我特意替兒子請了一天，讓他陪公公過生日。
婆婆大概見我這次沒有再拂他們的面子，或者是想以實際行動，扳回之前兒子周歲時丟掉的面子，整個生日過程中表現得非常友好，不住地拉著我在親友面前敘家常。
那一年，我生日時，婆婆也跟周江南及兒子生日時那樣，提著一只特意從鄉(xiāng)下買來的老母雞，和幾包面條，替我過生日來了。
這是我嫁到他們朱家以后，第一次收到公婆這么隆重的待見。
我打心眼里非常感激婆婆的這一舉動。自從我媽去世之后，我已經很難從長輩身上，感受到這么溫情的呵護和重視了。
我爸因為要賺錢替我弟弟買房結婚，幾乎是沒什么精力管我的。
然而，我沒有想到，婆婆這在我看來非常友好的舉動，卻被她說成了是“看在兒子的份上，不得不為之”的無奈之舉。
話傳到我耳朵里后，我心中剛燃起來的好感，瞬間蕩然無存。
07
那之后，我斬釘截鐵的跟朱江南說，我以后的生日，他們家誰都不用來。如果來的話，他們前腳進來，我后腳就會離家去外邊過。
朱江楠無奈的看著我，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隨著店里生意的擴張，和業(yè)務的增大，我對跟公婆關系的關注，慢慢被轉移到了生意這邊。
跟婆婆的關系明面上彬彬有禮，實際上則是降到了冰點。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是豬，江南帶著兒子回去跟他們團圓，我一個人默默地回鄉(xiāng)下，陪我爸過年。
歲月的年輪不緊不慢地轉動著，我跟公婆不遠不近、明如冰山暗似暗涌地處著。直到今年，兒子滿了六歲。婆婆冷不丁被查出，腦袋里面長了個瘤子。
事情來得特別突然，婆婆吃著吃著飯，便一頭栽倒在地。公公急得牙打顫，忙給朱江南打電話。
朱江南當時正在外邊送貨，一時回不來。
公公又給大姑姐打電話，大姑姐正在500多公里外的城市出差。沒辦法，我只得“臨危受命”，第一時間趕到了醫(yī)院。
三天后，市人民醫(y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證實婆婆的腦袋里面長了一個腫瘤。
望著眼前這個50剛出頭的中年婦人，可憐巴巴地躺在床上，我心中莫名動了惻隱之心。
當年我媽也是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醫(yī)院，被動地接受著這樣或那樣的折磨。我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她鮮活的生命，一點一滴地離我遠去。
眼前的女人雖說跟我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可憐的程度絕對不亞于我媽。她腦袋里面的腫瘤，如果要根治的話，必須去上一級醫(yī)院動手術。
她能不能撐到下手術臺，只有老天知道。
08
我原以為，面對生命的脆弱時，只有我一個人是多愁善感的。
誰知，婆婆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手術前一天晚上，她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周雅，媽也是頭一次當婆婆，很難說不犯錯的。你爸說得沒錯，你是個好姑娘，不但人長得好，還挺能干。我們朱家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我能把朱江南托付給你這樣的女人，都是非常自豪的?！?/p>
我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不過這一次不是被嗆出來，而是被婆婆的話給暖出來的。
婆婆似乎沒有看到我的感動，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如果我這一次大難不死，你和江南生個二胎吧。我和你爸把店轉讓掉，專門幫你們帶孩子。趁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p>
或許是我前30年受的委屈太多，也或許是我這個人天生淚點低淚腺發(fā)達，一點點的溫暖就能讓我感動到無以復加。
婆婆的話還沒說完，我就已泣不成聲：“媽，您別想太多，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聽您的，等您出院，我們就生二胎?！?/p>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瞪著一雙驚恐無助的眼睛，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的心也像是有誰用細線給扎了起來，跟著她一塊兒進去了。
漫長又焦躁的等待時間里，我一直在想，我跟婆婆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其實是沒有贏家的，兩敗俱傷。
她得到的是愧疚，我得到的是后悔。
好在，老天終于還是給了我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婆婆幸運地熬過了手術危險期。
出院時，朱江南抱她上車前，婆婆四處張望。最后，視線定格在了我的臉上。
感受著婆婆目光中的微笑和安心，我突然有了自己正擁抱著全世界的錯覺。
佛說，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所以，有時候難得糊涂，凡事留一線，再見好為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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