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意矣?此謂誠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譯文】所謂直心無妄,是不要欺騙自己。如同嫌惡臭穢,愛好美色,這叫做自敬。因此君子一定要謹守如一。小人平時生起邪念,無所不想,見到君子后隱藏掩飾自己的念頭,而顯示自己的善意。別人看自己,如同能看到自己的內(nèi)心一樣,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呢?這就是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體現(xiàn)于外表。因此君子一定要謹守如一。曾子說:“眾目所視,眾人所指,可畏啊!”財富潤飾房屋,德行修正自身,內(nèi)心寬廣則身形安泰舒適。因此君子一定要直心無妄。
【注釋】
[1]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
《中庸》:“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 宋·李光《讀易詳說·復》(卷五):“ 陰盡陽來,天地之復也。知不善之不可為,而復于善,君子之復也。修身之道莫大乎此。韓子以為見不善之端而能止之也?!?/p>
鄭《注》:“謙,厭也?!?/p>
孔《疏》:“謂見此善事而愛好之,如以人好色,心實好之,口不可道矣。言誠其意者,見彼好事、惡事,當須實好、惡之,不言而自見,不可外貌詐作好、惡,而內(nèi)心實不好、惡也。皆須誠實矣。謙,讀如慊,慊然安靜之貌。心雖好、惡而口不言,應自然安靜也。”
宋·衛(wèi)湜《禮記集說》(卷一百五十)河南程氏(頤)曰:“人須知自謙之道。自謙者,無不足也。若有不足,則張子所謂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strong>廬陵胡氏(銓)曰:“誠,無妄也,自欺則妄矣。人之惡臭好色根于心,非偽為也,是誠也。自慊,自敬也。誠生乎謙敬?!兑住芬恢t而四益,蓋謙敬之大也?!?strong>霅川倪氏(思)曰:“自謙,注及諸家皆作‘慊’,竊謂不必改經(jīng)文,只作謙可也。《謙》之《彖》曰:‘人道惡盈而好謙?!撕脨褐玻四苤t之,好惡則公矣。又,謙者有其實而若虛者也。不謙之人以虛為實,務矜夸以欺人,不惟欺人又以自欺。” 又曰:“誠,一也,而有善惡之異。誠于為善,誠也。誠于為惡,亦誠也。誠于中,必形于外。君子與小人皆然。君子知其如此,故謹其獨而誠于為善。世有攻人之偽者,其人奸惡又甚于所攻,而其說曰吾所為表里如一,不欺也,誠實也。此乃敢于為惡者爾,彼則偽于為善爾。乃誠于為惡。是小人之無忌憚者。故誠則若一,而有善惡不同,不可不辨。重言‘必慎其獨’,申其義而諄誨之也?!?/p>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心之所發(fā),陽善陰惡,則其好善惡惡,皆為自欺,而意不誠矣?!薄叭酥疄樯?,須是十分真實為善,方是自慊。若有六七分為善,又有兩三分為惡底意思在里面相牽,便不是自慊。須是‘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方是?!?/p>
[3] 慎獨
獨,中外一也。清·恵棟《周易述·易微言上》:“老子《道經(jīng)》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寞兮,獨立而不改?!由瞎⒃疲骸毩⒄撸瑹o匹雙。不改者,化有常?!福邯毤匆灰玻廓毿?,故君子慎獨。道不改,故不可須臾離?!痘茨稀ぴ馈吩唬骸^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無匹合于天下者也。卓然獨立,塊然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蜀、獨同義。《爾雅·釋山》:‘獨者蜀?!蹲ⅰ吩疲骸褚喙陋?。’《方言》:‘一,蜀也,南楚謂之獨?!豆茏印吩疲骸癫谎远鴱R堂既修?!朕r(nóng)人云:‘抱蜀即《老子》抱一?!?/p>
明·魏浚《易義古象通·隨》(卷三):“天地大寤在夏,而大寐在冬,夢境之清即覺時之爽,人心氣機總無頃刻停止。子亥一陽之動,天心不移,正在此際,故君子必慎其獨,惟善息者知之?!?/p>
明·潘士藻《讀易述·系辭上》(卷十二):周子(敦頤)曰:“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物則不通,神妙萬物。吾心之妙萬物以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耳?!吨杏埂氛摬欢貌宦?,莫見莫顯之幾,而歸其功于慎獨?!睹献印氛撚惺挛鹫?,而約其要于勿助勿忘。勿助勿忘,便是慎獨。慎獨,則寂感自一。寂感一,則如洪鐘含聲,明鏡蓄照,不將迎于物,物至應之。應已不留,本體不動,擬議無所,及思慮無所用至矣哉。” 清·納蘭性德《合訂刪補大易集義粹言》:兼山郭氏(忠孝)曰:“獨之道何為哉?君子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其如斯而已矣。何謂敬?主一之謂敬。何謂主一?《孟子》曰:‘必有事焉之謂也?!赜惺卵?,則上天之載,可以馴致之也?!保ā吨杏菇狻罚?strong>潘思榘《周易淺釋》(卷二):“《復》:‘六四,中行獨復?!断蟆吩唬骸行歇殢?,以從道也?!瘡停牡乱?。四,心位也。心以中行,初以震應,其復也。跡未形而幾已動,人不知而己獨知,故曰‘獨復’。此君子慎獨之功?!?/p>
《莊子·庚桑》:“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閑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獨行。”
《朱子語類》:“所謂‘誠其意’者,表里內(nèi)外,徹底皆如此,無纖毫絲發(fā)茍且為人之弊。如饑之必欲食,渴之必欲飲,皆自以求飽足于己而已,非為他人而食飲也。又如一盆水,徹底皆清瑩,無一毫砂石之雜。如此,則其好善也必誠好之,惡惡也必誠惡之,而無一毫強勉自欺之雜。所以說自慊,但自滿足而已,豈有待于外哉!是故君子慎其獨,非特顯明之處是如此,雖至微至隱,人所不知之地,亦常慎之。小處如此,大處亦如此;顯明處如此,隱微處亦如此。表里內(nèi)外,精粗隱顯,無不慎之,方謂之‘誠其意’?!?/p>
《禮記集說》:新定錢氏(時)曰:“獨,非必暗室屋漏之謂,雖大庭廣眾而一念之動我自知耳。于此致謹,正是做不自欺功夫。常人只謂心之隱微,人不知不見便走作了。若于此時凜乎其嚴,便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如何敢欺?一個‘毋’字,三個‘必’字,立詞甚嚴,學者所宜深體?!?/p>
[4] 厭然
鄭《注》:“厭,閉藏貌也?!?/p>
[5] 誠于中,形于外。
《中庸》:“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誠于中,則隱而微。形于外,則顯而見。
“誠則形,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皆獨之效也。故曰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
《荀子·不茍篇》:“君子養(yǎng)心,莫善于誠,致誠則無他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髙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親,不怒而威,夫此順命,以慎其獨者也。善之為道者,不誠則不獨,不獨則不形,不形則雖作于心,見于色,出于言,民猶若未從,雖從必疑。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p>
[6] 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鄭《注》:“言可畏敬也。”
孔《疏》:“君子修身,外人所視,不可不誠其意。作《記》之人,引曾子之言以證之?!克暎炙浮?,言所指、視者眾也。既視者及指者皆眾,其所畏敬,可嚴憚乎!”
《禮記集說》:龍泉葉氏(適)曰:“人之所以兢兢然畏屋漏如畏宮庭,出門閾如嚴賓師,高其闬閎,設其干櫓,學者不可以毫厘犯者,懼私意之賊而一日之厭然者著于外也。此君子之所獨致,人安得而共之?故人莫不有此獨也,溺于所同,流蕩委靡,而其所謂獨者敗矣?!克?,十手所指’,人倫之內(nèi),常見此理,而人不自覺。唯君子畏之為甚嚴也。丘山積于微塵,江海聚于涓流,此知者之所深察‘富潤屋、德潤身’由毫末之微積而至于不可掩之效。”
[7]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
《禮記集說》:藍田呂氏(大臨)曰:“言誠于中,形于外,充實而有光輝,非誠不至也。故君子必誠其意?!?strong>石林葉氏(夢得)曰:“人之富足則能潤屋而已,德之修則非特潤身而已。充實在內(nèi),則其心也廣;輝光在外,則其體也胖?!睹献印吩唬骸柿x禮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p>
明·蕅益大師《四書解·大學直指》:“‘十目’、‘十手’,正是‘慎獨’、‘誠中’處?!疂櫸荨?、‘潤身’,正是‘形外’處?!?/p>
【解讀】
按:本段說“誠其意”,先必“慎獨”。君子誠之為貴。誠者,成己成物。
“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兩見,前者就“自謙”說。“謙”字,本篇從胡銓以《謙》卦解作“敬”。敬者,本明者也。由敬入誠,君子之學也。葉適云:“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中心誠然,其堅實而不破,純一而無所疑者,君子與小人同也。唯其善惡邪正之念,泛然往來于其間,二而不一,雜而不純,然后外物乘之,奪其至微者而為之主,此不可以不察也。”慎獨,謹守如一之謂?!蔼殹弊?,清·惠士奇作“抱一”解,非獨處之意。
第二個“慎獨”,就自欺說。謹守如一,德配天地。一毫自欺,則邈為一物,與天地不相似。小人以人為可欺而為不善,實則自欺以欺人,但其良心尚知不善為可恥,所以見君子而有所掩飾?!叭艘暭海缫娖浞胃稳弧?,是自欺無益于己。《中庸》: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惫示颖厣罱涠吧髌洫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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