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上學期最后一次上課是六月二十日,演講辯論班的孩子們各展才藝后,為了不食言,我給他們跳了一支《涼涼》,舞畢,幾乎從不出汗的我額頭開始濕潤。那天早上開車去學校時,已感覺到強烈的窒息感,讓我不得不打開車窗。現在想來,實在后怕。因為就在那個夜晚,我開始整夜坐臥不寧。本來還打算撐到期末考試的我,預感到必須要立即去醫(yī)院了。
那一晚,我?guī)缀跻幻胍矝]有睡。躺不下去,只有不斷爬起來到陽臺去透透氣。那一片黑夜中的綠色至少讓我心理上有許多寬慰。實在累了、困了,我便趴在書桌旁歇歇。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那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個夜晚了吧),我便叫醒熟睡中的大王,對他說:“我估計得去住院了?!贝笸趺院信懒似饋怼?/span>
我把早已收拾好的東西清理了一下。因為早幾天就辦了入院手續(xù),只是那邊沒有空置的病房,讓我等幾天。我也想著把期末考試弄完。但是,我終于發(fā)現已無法再等。
大王把我先送去掛急診,但他們說我已辦了住院手續(xù),直接過去就可以。大王去停車,我便拎著包費勁地往住院部走,每一步都是那么艱難。好不容易到了,見到護士長,她指著一對老夫妻說:“我們其實很擔心你的情況,但是現在實在沒有床位,能不能再等一兩天。”可是我已經差不多耗盡了所有的氣力,我坐在護士站,連話都說不上來。她們立即給我量血壓上氧氣罐??焖贆z測后,護士長立即給我臨時安排了床鋪。看來醫(yī)院從來不是見死不救的。話說我也是這么多年開始重新選擇安醫(yī)附院,因為大王要去美國學習一段時間,去二院太遠了,不方便家人照顧。
因為涉及到期末考試,所以要跟單位請假。祖老師第一時間把諸多繁瑣安排好,讓我安心治病,然后我便正式向金主任請假。金主任得知后,立即聯系了安醫(yī)的盧主任,讓她關照我。于是,很快我的分管主任和主治醫(yī)生都紛紛過來仔細詢問情況。因為病人確實太多,所以本來就是臨時加床進來的我住了幾天走道,不過也沒有影響治療,而且到了醫(yī)院幾天后,許多癥狀都得以緩解,開始吃嘛嘛香了,我也就很開心了。
過了幾天,老弟特意從廣州請假過來護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然后就是大姨、小姨、燕子、娟子表妹、老爸老媽輪番過來,一時間其樂融融,熱鬧非凡。其實那時天氣已經開始轉熱,我看著他們車水馬龍,卻無法體會他們的奔波辛苦??上Т笮⊥鯚o一人露面。因為大王把我送進醫(yī)院的第二天就去美國了,小王一直忙著期末考試,考試一結束就要去夏令營,所以每天都有醫(yī)生護士問:你愛人孩子呢?
在醫(yī)院做了手術后就快到七月中旬了,期間單位領導同事紛紛去看我,這時候才覺得有個單位是多么溫暖的事。尤其是期末考試后,同事們都三五成群地結伴過來看我,想著天氣那么炎熱,他們卻打聽到我住處后冒著酷熱趕來。雖然內心實在不忍打擾大家,可是因為這次單位知道我住院的情況,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了,這時才覺得有個健康的身體多重要,否則連同事都要殃及到。
本來我以為做完手術便可安穩(wěn)出院了,可是哪知序幕才剛剛拉開。連我的主治醫(yī)生也做夢沒有想到我的身體條件根本不適合這次手術,因為就在他們準備讓我出院時,發(fā)現我嚴重的胸腔積液,我開始咳嗽,并且又出現呼吸困難的情況,這意味著我要再次手術,并改變治療方案。
我的主治醫(yī)生王坤主任非常好,還有王娟醫(yī)生、戴宏主任等對我都非常照顧,他們治療小組一直想讓我少受些罪,可沒想到頭來我卻吃盡了苦頭,這也是他們始料未及的。每個個體情況差異太大,而且有許多情況是無法預知的,對于醫(yī)生,我們也得多一些理解。
那段時間,悲催的我身上是傷痕累累?;畹娇煳迨畾q,本來身上連一個疤痕都沒有的??墒嵌潭處讉€月,肚子上給劃開一大條,可惜粗心的我是在手術后才知道的。腿上、背上都臨時插了管。那么熱的天,我無法洗澡,只能每天用開水擦。后來一擦就是幾個月,這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病情相對穩(wěn)定后,我又轉院到中醫(yī)學院進行另一場手術。期間我只回家住了一晚上。感覺能在家待著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到了中醫(yī)學院,碰到了王東主任,也很好,并且有幸住了單人病房。那段時間倒沒有吃太多苦,就是檢查、手術,也就是手術后痛苦了一個晚上,后來又痛了一兩天也就好了。住了半個月左右就出院了。這次出院幾天后便又轉入安醫(yī),把上次置的管再取出來。王坤主任怕我身體受不了,讓我過段時間再做。但是我想,既然必須要做,不如早做了早省心。
于是,我開始連續(xù)三進宮了。醫(yī)生護士們已經很熟悉我了,親切地叫著我的名字,好像所有的人都認識我了。我也想著不過是個取管的手術,做完就快活地休養(yǎng)一周,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哪知這場手術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八月六日下午還是由王坤主任和王娟醫(yī)生給我動手術,手術前,王坤主任換好手術服后特意跑過來安慰我說:“不要緊張哦……”可是手術過程中,我還是疼得鬼哭狼叫,他倆就不斷說:“想叫就叫吧,沒事的?!笨旖Y束時,王坤主任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問我說:“你見過奧巴馬嗎?”我還真見過。我跟他說,他長得跟奧巴馬太像了。其實見了幾次面后就覺得他長得像一個人,后來聽其他醫(yī)生護士也開玩笑說他長得特別像奧巴馬。王主任經常把國外關于我這個疾病的外國文獻打印了給我看,讓我了解國外治療的情況。初次見面時,一直覺得他才二十多歲,一副好脾氣的善良樣,心想這么年輕就是副主任了??墒呛髞砥渌t(yī)生說他已經四十多了,真沒想到。他對人和善,非常有修養(yǎng),每次來查房,每說到一個醫(yī)療方案,都是和我商量的口吻,而且還經常咨詢我工作的事,讓人感覺很親切。
不過雖然醫(yī)生們都很好,我的身體卻是太不爭氣,手術后失血過多,一度血壓特別低,情況不太好。手術的當晚,我吐得一塌糊涂,一刻也無法睡,每晚陪床的小姨任勞任怨,一點也不嫌棄,只要我有一點動靜,她就起床護理。兩個臉盆被輪流端去沖洗,我一邊吐,一邊忍著刀口的疼痛,和呼吸的不暢,那種滋味真是難以言說。
雖然前幾次手術也有類似的嘔吐、難受,可是都不像這次,好像整個人被抽空了。連續(xù)有兩天我都滴水不進,不能吃任何東西,吃藥都吐。只能靠輸液和輸血。我躺在床上,一動不愿動,也不能動。
所幸的是小王已經完成了夏令營活動回來了。那幾天基本都是三四十度的高溫。按照以往,她是在空調房間里足不出戶的,可是,為了陪我,她每天都早早地跑到病房陪我,似乎一下長大了,也不叛逆了,滿滿都是小棉襖的貼心。
那段時間我連話都不想說,真的太虛弱了。實在無聊時,刷刷微信,多半也只能點個贊。我已記不清有多少個夜不能寐的時候,我不斷爬起來,看著窗外幾棟大樓在黑夜中閃爍的幾點燈光和遠處馬路上永不間斷的小亮點,應該是一輛輛跑不停息的車輛。左側睡瞌咳嗽、右側睡咳嗽,從早到晚只能平躺一個姿勢,不僅全身難受,而且呼吸不暢。實在困極,也只能睡幾分鐘便醒。夜夜盼天明,至少天明會有治療,多少會改善一些。
每晚都有查房護士,提著手電筒,照著我們安靜躺在那便放心了。有許多次,我都想叫值班醫(yī)生。但是又實在不好意思大半夜打擾他們。只有幾次傷口疼痛難忍時才讓他們開了止痛片。后來發(fā)現,值班護士和醫(yī)生們其實是做好隨時就診準備的,醫(yī)護人員真的很辛苦。
醫(yī)院的飯菜本來我還是能吃幾口的,可是將近幾個月的住院生活讓我再也忍受不了那有限的幾個菜。不過本來醫(yī)院的飯菜我就吃得很少,基本是爸媽和小姨吃了。他們幾乎每天三頓都給我?guī)э埐藖?。大姨經常包餃子和買各種熟食過來,老爸每頓都要送三四個菜過來。小姨和表妹們經常買各種水果和美食過來。胃口好時,還是幸福感滿滿的。
最痛苦的時候就是手術后的晚上,因為麻醉引起的嘔吐比手術時的疼痛還要難受。而且更遭罪的是還需要做檢查。有幾次都是醫(yī)護人員把我連床推去做檢查的??删褪菣z查時下來站那么幾分鐘,也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難忘的是,隨行的小護士不斷用報告單給我扇涼,怕我熱著了,真是很感動。手術后,王娟醫(yī)生也說:疼在你身上,也疼在我們心里。她說得那么自然,那么暖。
八月二十四日,經過我積極爭取,王主任終于讓我出院了。本來他還想讓我再住幾日,但是我覺得再住下去,我估計要抑郁了。我的室友換了N批了。我的病情也是一波三折,總是出現醫(yī)生們難以預料的事。王主任有天突然問我說:“你信教嗎?”我估計他的內心也是快要崩潰了,因為他們一直在為我尋求最好的方案,讓我少遭罪,可是我偏偏遇到的都是小概率中的小概率事件。
二十四日中午,出差前的大王先把我的大包小包運走了,下午老媽幫我辦了出院手續(xù),拿完藥,我們頂著烈日走出安醫(yī)住院部。天高云淡。尤其是走進黨校時,有種久違的感覺。老媽說:“這么好的環(huán)境,要是不生病,你的生活多好啊!”我深吸了一口氣,過去幾個月的風風雨雨像電影一樣閃現出來:七八十歲的父母每日的辛勞,尤其是他們推著輪椅上的我艱難上坡下坡時;老弟一周的悉心照料;小姨每晚睡在窄窄的陪護床上,而且經常整宿給我端茶倒水,卻無半句怨言;大姨帶著腰傷和腿疾每日的張羅和陪伴;表妹們的貼心關懷;同事好友們的探望;還有王晨特意在返回浙大的途中到安醫(yī)看我,陪我在病房吃飯……還有許多微信和電話的問候,我基本都謝絕了他們要探望的好意,因為不僅不想麻煩大家,也是身體實在動彈不得。大部分時間,我只想靜養(yǎng)??扇匀皇求@擾了許多同事和親朋好友。
現在想來,所有的日子終有一天會云淡風輕。過去幾個月的苦痛瞬間便成為了回憶,而那個時刻唯一可以依托的也是回憶,回憶曾經有過的美好點滴,當我靜心一點點挖掘的時候,才發(fā)現那些特別純粹的快樂是多么的彌足珍貴。
當我草草記錄完這幾個月的住院經歷,才發(fā)現語言也可以很蒼白、很無力,以至于可以將一段刻骨銘心的感受表述得如此平淡無奇?;蛟S是“往事不堪回首”,或許最生動的也是最不堪復現的吧,也或許它們已自然地被封存在某個記憶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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