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說一點,不是每一個博士生都具有在讀書破萬卷之后就能將文獻進行綜合分析的能力。學術的敏感性,一部分是培養(yǎng)出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天生的。同樣看到一篇文章,或者觀察到一個社會現(xiàn)象,一個學生就能立刻覺得其中有研究點。但另一個學生就視而不見。在美國的體制中,學生找不到題目,或者自己完成不了博士學業(yè),與學校和導師沒有太大關系。美國高校中有許多ABD(All ButDissertation)在獲得博士資格后,因?qū)懖怀稣撐亩鴽]能得到博士學位。但在中國“導師學生如父子”的關系中,自己招來的學生要是不能畢業(yè),那老師就丟面子。怎么辦,干脆替學生搞研究,甚至連文章都替學生寫了!這里涉及的問題是,博導的面子與整體學術研究的水平哪個更重要。
第三,研究方法。在所有研究生導師能夠教給學生的本領中,研究方法最為重要。如果說博士論文是對整個研究生學習的一個總結的話,對研究方法的掌握程度將影響一個新博士今后作為學者的一生。各類觀點、各學各派,哪位名人說的什么、這一切都會從記憶中慢慢流逝。再需要時,可以從文獻中查找。但研究方法卻是時時刻刻地在學術生涯中起作用。
什么是學術研究方法?簡單說,學術研究方法包括幾個相關的方面。首先是如何讀文獻,并利用文獻支持自己的觀點,利用文獻為選題提供理論背景,等等。
其次,如果學術研究的性質(zhì)屬于定量研究類,那么導師在數(shù)據(jù)的采集,統(tǒng)計學方法以及統(tǒng)計結果的分析上還要有所指導。中國的政治學領域中,搞定量分析研究的學者不多。作為政治學的一個分支,行政和政府管理中政府組織行為效益評估就屬于定量研究。定量研究是一個利用數(shù)字對事物之間關系進行量化的分析方法。但由于眾多的各個政治學領域中的研究生導師們不重視定量研究的重要性,造成了中國政治學研究方法上的一個弱點。
最后,學術研究方法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是如何撰寫論文。碩士和博士論文是對研究過程的總結,是將研究成果與他人分享的工具。雖然說論文的撰寫是一門藝術(Art),而不是科學(Science),但是,其中也還是有章可循的。除了行文的風格各異之外,論文的撰寫的邏輯性、前后的呼應、引用他人研究成果的方式、如何用文獻支持自己的觀點,有“約定俗成”的格式。從網(wǎng)上可查到的大量“論文”來看,許多論文讀起來更像工作報告或者是政策分析報告。
博士生學習的獨立性十分重要,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由本科的被動學習到研究生階段的主動學習。 但導師的“導”的水平終究要在畢業(yè)論文上體現(xiàn)出來,這也包括論文撰寫的水平。
從本科生開始,我們就要求學生寫論文,各門課的學期論文,畢業(yè)論文,等等。雖然目的和學術水平要求各異,但從立論、利用文獻來支持自己的論點、數(shù)據(jù)討論、得出結果等步驟是一樣的。這就是學術研究的方法問題。今天當教授人的都應該有這樣的體會:自己當學生時所背下來到東西,到今天都已經(jīng)隨著時間而飄逝。但留下來的是學習方法。如果在教本科生時還是在“灌”學生們,那么到研究生的時候就應該是在方法論上引導學生了。
四、再看博士研究中的“新”字
杰伊·列儂(Jay Leno)是美國NBC(National Broadcasting Co.;美國三大電視網(wǎng)之一)“今夜”節(jié)目(Tonight Show with Jay Leno)的著名主持人。他用來逗笑的節(jié)目之一是將美國各地報紙上出的錯誤拿來當笑料。老百姓給他寄去一個笑話,可以得到幾十美元的獎勵。有一天,他拿出一張報紙,報紙上用粗體字報道一項醫(yī)學研究的成果。這條報道的標題是《研究發(fā)現(xiàn)癌癥能夠致死》(‘Study
Found Cancer Causes Death’)。列儂連話都沒說,只用手在太陽穴那里劃里兩個圈,表示此報道的作者腦筋有問題,就引起全場大笑。這篇報道的標題雖然可笑,但笑聲后面所揭示的道理卻正是我們討論的核心。癌癥致死已經(jīng)是眾所周知的因果關系,根本不用進行學術研究來證實了。電視中的笑聲顯示一般觀眾也都明白這個道理。
我前文中反復提到的博士研究對象的“新”這個屬性,就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新”這個屬性是評判博士研究水平的基礎標準。我們常說某某的博士論文對某個研究領域做出了“新貢獻”或“填補了一項空白”。這說的也是這個“新”字。
這個“新”概念為博士導師如何帶學生增加了另一層關系。就一篇博士論文中所要揭示的新的因果關系來說,博士生本人是最有發(fā)言權的人。如果有包括導師本人在內(nèi)的其他人提出異議,最多只能在方法論方面或者論述方法上找碴。因為博士生所研究的關系是前人所沒有研究過的東西。我在美國上學的時候,參加過幾個博士論文(政治學方面)的答辯會。這些答辯會上的焦點,無一不在數(shù)據(jù)的采集與分析、文獻討論這類方法論的問題上打轉(zhuǎn)轉(zhuǎn)。我自己的博士論文答辯更是如此,三個小時的時間似乎都放在統(tǒng)計學方法的應用和結果分析上。六七位教授對論文的結論本身沒有提出任何問題,而只是緊緊地盯著得出結論的方法。
五、結尾
至此,大家可能也已經(jīng)看本文的核心了。如本文開始提到的那位教授所言,從選題、主要觀點、直至寫作提綱多是由教授確定,資料也是大多由教授掌握,那么,學生還能學到什么呢?學生豈不成了教授的秘書?雖然是為了幫助學生完成論文數(shù)量的額度,但此舉從根本上“摧毀”了研究生學習的目的。這位教授雖然幫助自己的學生完成了一篇論文,也發(fā)表了,但學生又能學到什么呢?我手邊沒有具體的數(shù)字來支持我的討論。但我相信,在更多情況下,學生的論文干脆就是由導師直接執(zhí)筆撰寫。這種做法雖然顯示了導師愛學生的慈善心,但卻從學業(yè)上害了學生。
最后強調(diào)一點。我在國內(nèi)講方法論時就提到,“就博士論文的議題而言,博士生的導師都沒有自己的學生懂得多”。在座的同學們似乎對這一點比較吃驚。前文已經(jīng)討論過了。博士論文所要探索的關系,必須是“新”的。所以,如果一個博士生在畢業(yè)時,就自己畢業(yè)論文所考查的關系上仍然沒有超越自己的導師,那么,這位導師基本就失敗了。最多了,是“克隆”出一個自己。
這類問題比眼下令人痛恨的剽竊,克隆,等學術不正之風更有長遠的負面影響。我相信,學術上的不正之風早晚會被根治。但本文提到的導師的無意“誤導”這一類問題卻還沒有受到重視。就連那位教授本人也還認為他那種做法沒有什么不妥,今后還會堅持。如此下去,中國的學術研究水平如何從總體上得到提高呢?
最后再談這個“新”字。博士論文題目中的這個“新”屬性似乎沒有受到國內(nèi)學術界的注意。不久前,我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對一篇博士論文的合作方式提出質(zhì)疑。但我對那篇博士論文的題目卻更感興趣。那篇論文的題目是《冷戰(zhàn)與美國的外層空間政策(1945-1969)》。我試圖到網(wǎng)上尋找原文,未果。僅僅找到了這篇被評為國家級優(yōu)秀博士論文的摘要。
我對這篇論文的興趣就在這個“新”字上。眾所周知,在上世紀50-80年代末期,東西方兩大陣營是“麻稈打狼,兩頭害怕”。故被稱為“冷戰(zhàn)”。前蘇聯(lián)率先發(fā)射衛(wèi)星,美國緊跟,雙方具有不派一兵一卒就摧毀對方的能力。空間技術導致了冷戰(zhàn),冷戰(zhàn)又推動了空間技術的發(fā)展。美國學術界在這個方面的文獻很多。類似的文獻在《網(wǎng)絡大百科全書》就可查到。 我自己在讀博士時,必修的第三研究領域(Field of Study)是國際關系。在有關課程中被老師“逼”著讀了不少有關的空間技術與冷戰(zhàn)發(fā)展書籍和論文,還寫了好幾篇“讀書心得”(Book Report)。我沒能讀那篇論文的全文,沒有發(fā)表評論的權力。但僅就文章的標題和摘要而言,我對那篇論文的“新”字,極感興趣。希望以后能有機會閱讀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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