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阿城《棋王》的病句動手術(shù)
(2012-09-12 16:21:05) 給阿城《棋王》的病句動手術(shù)
悠 哉/文
近讀阿城的中篇小說《棋王》，發(fā)現(xiàn)一些句子也該動手術(shù)，例如：
一
車站是亂得不能再亂，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說話。誰也不去注意那條臨時掛起來的大紅布標(biāo)語。
【改】車站是亂得不能再亂，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說話。誰都不去注意那條臨時掛起來的大紅布標(biāo)語。
悠哉按：“也”字亂用于句首，其禍源于魯迅，例如《吶喊?自序》開頭：“我在年青時候也曾經(jīng)做過許多夢，后來大半忘卻了，但自己也并不以為可惜?！焙汀短僖跋壬烽_頭：“東京也無非是這樣?！卑愛說：“和尚動得，我動不得？”當(dāng)代作家拷貝曰：“魯迅這么用得，我豈能用不得？”于是亂用“也”字的風(fēng)氣傳開了。
二
我的幾個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隊，現(xiàn)在輪到我了，竟沒有人來送。父母生前頗有些污點，運動一開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機(jī)關(guān)的鋁牌編號，于是統(tǒng)統(tǒng)收走，倒也名正言順。
【改第一句】我的幾個朋友，都已被我送去插隊，現(xiàn)在輪到我了，竟沒有人來送。
【改第三句】家具上都有機(jī)關(guān)的鋁牌編號，給統(tǒng)統(tǒng)收走，倒也名正言順。
悠哉按：阿城偏愛用“于是”，有的地方用得好，有的地方用得做作，例如上句。
三
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幾元工資，我便很向往，爭了要去，居然就批準(zhǔn)了。
【改】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幾元工資，我便很向往，爭著要去，居然就批準(zhǔn)了。
悠哉按：此處的“了”字與句尾的犯重，建議改之。
四
我爭得這個信任和權(quán)利，歡喜是不用說的，更重要的是，每月二十幾元，一個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沒人來送，就有些不耐煩，于是先鉆進(jìn)車廂，想找個地方坐下，任憑站臺上千萬人話別。
【改】我爭得這個信任和權(quán)利，歡喜是不用說的，更重要的是，每月二十幾元，一個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沒人來送，就有些不爽暢，于是先鉆進(jìn)車廂，想找個地方坐下，任憑站臺上千萬人話別。
悠哉按：參考下文的“我實在沒心思下棋，而且心里有些酸，就硬硬地說：‘我不下了。這是什么時候！’”可見主人公此時心境很惡劣。既然這樣，此處的“不耐煩”就欠妥帖。悠哉改為“不爽暢”僅僅是一種選擇；類似選擇還有“不痛快”、“不舒坦”等，它們都比“不耐煩”更好些。
五
車開了一會兒，車廂開始平靜下來。
【改】車開了一會兒，車廂漸漸平靜下來。
悠哉按：一句中兩個“開”字，改掉一個為好。另，“開始平靜”的說法不怎么好。
六
我因為不喜歡象棋，也就不去關(guān)心什么象棋冠軍，但王一生的大名，卻常被班上幾個棋簍子供在嘴上，我也就對其事跡略聞一二，知道王一生外號棋呆子，棋下得神不用說，而且在他們學(xué)校那一年級里數(shù)理成績總是前數(shù)名。
【改】我因為不喜歡象棋，也就不去關(guān)心什么象棋冠軍，但王一生的大名常被班上幾個棋簍子供在嘴上，我也就對其事跡略聞一二，知道王一生外號棋呆子，棋下得神不用說，而且在他們學(xué)校那一年級里數(shù)理成績總是前數(shù)名。
悠哉按：一句中“但/卻”連用，吾必改之，視為漢語垃圾；慚愧的是，自己以前也這么用過！在《魯迅全集》里，這種垃圾句子成千上萬。
七
慢慢有幾個有心計的人暗中觀察，看見有人掏包，也不響，之后見那人晚上來邀呆子走，就發(fā)一聲喊，將扒手與呆子一齊綁了，由造反隊審。
【改】慢慢有幾個有心計的人暗中觀察，看見有人掏包，只不響，之后見那人晚上來邀呆子走，就發(fā)一聲喊，將扒手與呆子一齊綁了，由造反隊審。
悠哉按：“也”字除了亂用于句首，也會亂用于句中，這例便是。
八
有個同學(xué)就帶他去見自己的父親，據(jù)說是國內(nèi)名手。名手見了呆子，也不多說，只擺一副據(jù)說是宋時留下的殘局，要呆子走。呆子看了半晌，一五一十道來，替古人贏了。名手很驚訝，要收呆子為徒。不料呆子卻問：“這殘局你可走通了？”名手沒反應(yīng)過來，就說：“還未通?！贝糇诱f：“那我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名手只好請呆子開路，事后對自己的兒子說：“你這同學(xué)倨傲不遜，棋品連著人品，照這樣下去，棋品必劣?！?br> 【改倒數(shù)第二句】名手只好請呆子開路，事后對兒子說……
悠哉按：將“自己的”刪除，以求更精煉，而這恰是阿城的藝術(shù)追求。
九
不料有一天撕了某造反團(tuán)剛貼的“檄文”，被人拿獲，又被這造反團(tuán)栽誣于對立派，說對方“施陰謀，弄詭計”，必討之，而且是可忍，孰不可忍！
【改】不料有一天撕了某造反團(tuán)剛貼的“檄文”，被人拿獲，又被這造反團(tuán)栽誣于對立派，說對方“施陰謀，弄詭計”，必討之，因為是可忍，孰不可忍？
悠哉按：此處“而且”用得不妥。
十
若飯粒兒落在衣服上，就馬上一按，拈進(jìn)嘴里。若一個沒按住，飯粒兒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雙腳不再移動，轉(zhuǎn)了上身找。
【改后一句】若飯粒兒落在衣服上，就馬上一按，拈進(jìn)嘴里。若一個沒按住，飯粒兒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便立刻雙腳不再移動，轉(zhuǎn)了上身找。
悠哉按：此處“也”字用得欠佳。
十一
他對吃是虔誠的，而且很精細(xì)。有時你會可憐那些飯被他吃得一個渣兒都不剩，真有點兒慘無人道。
【改前一句】他對吃是虔誠的，又很精細(xì)。有時你會可憐那些飯被他吃得一個渣兒都不剩，真有點兒慘無人道。
悠哉按：此處“而且”字用得欠佳，沒有非用不可的理由。
十二
我每看到他吃飯，就回想起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終于在一次飯后他小口呷湯時講了這個故事。我因為有過饑餓的經(jīng)驗，所以特別渲染了故事中的饑餓感覺。
【改】我每看到他吃飯，就回想起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終于在一次飯后他小口呷湯時講了這個故事。因為有過饑餓的經(jīng)驗，我特別渲染了故事中的饑餓感覺。
悠哉按：“因為”和“所以”刻板地俱寫出來，沒有這個必要。
十三
大約是我臉上有種表情，他于是不知怎么辦才好。我心里有一種東西升上來，我還是喜歡他的，就說：“好吧，巴爾扎克的《邦斯舅舅》聽過嗎？”
【改后一句】大約是我臉上有種表情，他于是不知怎么辦才好。我心里有一種東西升上來，但還是喜歡他的，就說：“好吧，巴爾扎克的《邦斯舅舅》聽過嗎？”
悠哉按：兩個“我”字出現(xiàn)于一句話，改掉為好。
十四
我這時正代理一個管三四個人的小組長，于是對大家說：“散了，不干了。大家也別回去，幫我看看山上可有什么吃的弄點兒。到鐘點兒再下山，拿到我那兒去燒。你們打了飯，都過來一起吃?！贝蠹矣谑蔷豌@進(jìn)亂草里去尋了。
【改末句】我這時正代理一個管三四個人的小組長，于是對大家說：“散了，不干了。大家也別回去，幫我看看山上可有什么吃的弄點兒。到鐘點兒再下山，拿到我那兒去燒。你們打了飯，都過來一起吃?！贝蠹揖豌@進(jìn)亂草里去尋了。
悠哉按：“于是”與“就”連用，沒有這個必要。考慮到上句有“于是”，我就保留后者；若為了凸顯二者的并列關(guān)系，保留前者亦可也。
十五
倪斌并不坐下，只把手虛放在胸前，微微向前側(cè)了一下身子，說：“對不起，我剛剛下班，還沒有梳洗，你候一下好了，我馬上就來。噢，問一下，乃父也是棋道里的人么？”
【改末句】“……噢，問一下，你父親也是棋道里的人么？”
悠哉按：“乃父”用錯了，早就有人在《咬文嚼字》里指出了。
十六
畫家住在一個小角落里，門口雞鴨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沿墻擺了一溜兒各類雜物，草就在雜物中間長出來。
【改】畫家住在一個小角落里，門口雞鴨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沿墻擺了一溜兒各類雜物，草就雜在其中長出來。
悠哉按：“雜物”出現(xiàn)兩次，誠非佳選，我考慮了一個潤色方案：將“雜”改作動詞使用，何如？
十七
眾人都呆了，都不說話。外面?zhèn)髁税胩?，眼前卻是一個瘦小黑魂，靜靜地坐著，眾人都不禁吸了一口涼氣。
【改后句】眾人都呆了，都不說話。外面?zhèn)髁税胩?，眼前竟是一個瘦小黑魂，靜靜地坐著！各自不禁吸了一口涼氣。
悠哉按：首先，阿城造的這兩個句子，前一句用了兩個“都”，后一句又用一個，感覺過量了。其次，阿城繼承魯迅的惡劣文風(fēng)，動輒用“卻”字，此處我改為“竟”字，好了許多。再次，“眾人都不禁吸了一口涼氣”，讓人誤會涼氣存于酒甕里似的，大家齊上前舀一勺吃（這是不可能的）。悠哉毅然改為“各自不禁吸了一口涼氣”，自覺妥貼些吧。最后，我將那個逗號改為嘆號，心下頗為自得。
悠哉通讀《棋王》，覺有些標(biāo)點猶可潤潤，此文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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