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無題
唐代:李商隱
萬里風波一葉舟,憶歸初罷更夷猶。
碧江地沒元相引, 黃鶴沙邊亦少留。
益德冤魂終報主,阿童高義鎮(zhèn)橫秋。
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xiāng)共白頭。
這首詩是在大中二年(848),鄭亞被貶官,作者結束了桂府生涯,北歸途中淹留荊州時作。大中二年(848)秋,詩人留滯巴蜀,無所事事;秋燈夜雨,客旅孤愁。兼之妻問歸期,故思家憶歸之情不能自己,遂于“夜雨寄北”之后,沿江東下。按歸程本應直達荊南(江陵),然后陸發(fā)北上。
萬里風波一葉舟,憶歸初罷更夷猶。
先看首聯(lián)。首聯(lián)使用了賦而兼比的手法,一方面實寫自巴蜀買舟東下的情景,又以之比宦途的風浪險惡,說自己象一葉扁舟在風波中顛簸無靠。手法,我們在讀詩的時候一定要細細的揣摩。萬里風波一葉舟, 比喻自己的仕途,如風波里的一葉小舟,比喻宦海蒼茫、回歸不得。
二句寫出了“憶歸之心,愈欲撇開,愈加縈系”(姚培謙箋)的矛盾心理?!俺趿T ”,剛剛罷休、丟開。“夷猶”即“猶豫”。全句說才把憶歸的心事丟開,決定在武昌稍事停留,一下子又猶豫起來,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次句主要是表達了自己的糾結,仕途無望,歸家又不甘。詩人對妻子一往情深,詩集中不少寄妻贈內詩流露出為仕為家不能兩顧的矛盾和痛苦。我們前面所講的,《荊門西下》有“人生豈得輕離別”、“蕙蘭蹊徑失佳期”,即同一意緒。
碧江地沒元相引,黃鶴沙邊亦少留。
頷聯(lián)承“憶歸”,緊扣的“夷猶”之意,并伏下末句“思鄉(xiāng)”?!氨探敝搁L江,用“碧”既為江水設色,又同四句“黃鶴”相對。顏色對?!暗貨]”一詞,即“沒老,全入于水,故引申之義為'盡’?!蹦敲础暗貨]”即“地盡”,指遠處水天相接煙波微茫之處,極引游子眺遠思歸之情。這里是這樣:地沒,去聲,地被沒的地方,沙的邊上。碧江地沒,在碧水將沒之處?!霸蓖ā霸?”。這一聯(lián)說,悠長的江水本來一直牽引著我的歸心,無奈宦海浮沉,只好在黃鶴磯邊停了下來,矛盾的心境,抒寫得曲折動人。糾結的意思表達的很充分了。
益德冤魂終報主,阿童高義鎮(zhèn)橫秋。
頷聯(lián)用了兩個典故,需要好好看看。頸聯(lián)承二句“罷”,申足所以暫時“罷歸”之意,并引出“懷古”。詩人滯留荊巴、一事無成,而懷想古人在荊巴的有成之士,亦思振起,庶不愧于古人。埋塋閬中的張飛(益德即冀德),當年在當陽長阪“據水斷后,瞋目橫矛”,何等英雄,雖然后來為部將所殺,總算是“冤魂報主”。
第二個典,說的是西晉的王濬,字阿童,曾在荊門對過之西塞山燃炬燒融孫吳的千尋鐵鎖,建立了不朽功勛,大家還記得劉禹錫的詩嗎,西塞山懷古,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說的就是這里的阿童??纯春笕?,“六朝人詩用'鎮(zhèn)’字,唐詩尤多,蓋有'?!x。約略用之代'?!?,令聲俊耳?!惫省版?zhèn)橫秋”即“常橫秋”之意。頸聯(lián)是借典托自己的意,有所不舍,有所無奈,又不甘。
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xiāng)共白頭。
?這個意,在尾聯(lián)直接點出來了。頸聯(lián)以典故人物來轉的,以典故作轉,是為尾聯(lián)的收結作鋪陳的。說:人生不能長此碌碌無為,一下“思鄉(xiāng)”,一下“懷古”,這不是令己白頭速老嗎?七句“豈得”,反躬自問,末句申足前意,說明“無謂”的具體含義在“思鄉(xiāng)”,在“懷古”:長期為這種感情所困憂,又怎么能振作精神干一番事業(yè)呢?由于七八句詩意的拗折,故感慨的最大張力在七句,尾句才顯其沉著深厚。
頸聯(lián)的兩個人物,前面是說,張飛雖然后來為部將所殺是為冤魂,但總算是“冤魂報主”,后句是更高大一點,說阿童行義之高尚更如霜氣之橫貫秋空。是自己的榜樣。相比較而言,七分句是想開了多一點。人生豈得,豈字,比較有力。所以,這首詩,和李商隱的無題系列不搭邊的,于是有人說,題目是后加的。
52*聞歌
唐.李商隱
斂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動碧嵯峨。
銅臺罷望歸何處,玉輦忘還事幾多。
青冢路邊南雁盡,細腰宮里北人過。
此聲腸斷非今日,香灺燈光奈爾何。
題目是聞歌,但據詩意,這唱歌的人,不像是一般的歌女,應該是宮里的人,所以典故用了很多宮女的故事。李商隱所在的年代,宮里有過大量辭退宮女的事,有的出嫁,有的出家修道,有的應該流落街頭,成為賣唱女。白居易在潯陽江頭遇到的也是宮里的著名琴師,應該類似。
斂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動碧嵯峨。
首句是歌女欲唱,還未唱,次句說,這就已經讓高云不動了,碧嵯峨,指云在高山上環(huán)繞,但突然停了,干嘛,準備聽歌啊。用《列子?湯問》秦青悲歌的典故,一般是對聲音的極度夸贊,這里更厲害,還沒唱就已經遏云了。
薛譚向秦青學習唱歌,還沒有學完秦青的技藝,就以為學盡了,于是就告辭回家。秦青沒有勸阻他,在城外大道旁給他餞行,秦青打著節(jié)拍,高唱雄壯的歌聲,歌聲振動了林木,那音響止住了行云。于是薛譚向秦青道歉,要求回來繼續(xù)學習。從此以后,他一輩子也不敢再說要回家。這首的布局是總分分總,很典型的,首聯(lián)是說歌女的歌非常的美妙動人,所以引起了聽者的遐想,中二聯(lián)都是遐想的內容。
銅臺罷望歸何處,玉輦忘還事幾多。
銅臺:即銅雀臺,曹操所建。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南。曹操死的時候叮囑他的嬪妃們,我死后你們應該衣食無憂的,但希望你們經常往我的墓地多望望。這里暗示君王駕崩,宮女流落人間的事,一般認為是說的唐武宗。玉輦忘還事幾多。玉輦:古代帝王的乘輿。這里暗用的是周穆王與西王母的事,李商隱寫過一首絕,就用的這個事,當然也可以說是,君王長年在外,不能回宮,讓宮女們久待無歸事。這里說的是帝王家的事,暗示歌女的身份。
青冢路邊南雁盡,細腰宮里北人過。
頸聯(lián)直接用了兩位著名的妃子,一個是王昭君,一個是息夫人。王昭君是遠嫁匈奴,息夫人是被迫入楚宮,三年未說話,都有無限的怨恨。中二聯(lián)之所以用這么多典故,是因為聽宮女的歌聲而遐想的女子的遭遇,結合琵琶行,就知道了。其實不亂,這都是李商隱在遐想,幻想,他最善于的。
詩人將這些史實,由歌聲串連到一起,這些史實都是與聲有關聯(lián),但又不粘滯,從而把聽歌所引起的感慨升華為一種含蘊深廣的美感,充分表現(xiàn)了歌聲的巨大的感染力。
此聲腸斷非今日,香灺燈光奈爾何。
此聲腸斷非今日,是全詩的詩眼,意謂世代多辛酸悲苦,所以斷腸悲歌從古至今不絕,七分句也是對中二聯(lián)的一個小收束,概括,和錦瑟那首里的七分句一樣,此情二字收束了中二聯(lián)的典,這里,此聲,代指中二聯(lián),非今日,是指自古以來都這樣,就把自己的聽歌后的遐想,都包括了。尾句收束全篇,香灺(xiè):香燭燈芯的余燼 ,意思是,今晚在燈光下一直聽你的歌,令人悲哀之極,再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就更加悲涼了??纯醇o曉嵐是如何評價的:清代紀昀:首二句點明,中四句擲筆宕開,而以七句承明,八句拍合,極有畫龍點睛之妙。
53*茂陵
李商隱
漢家天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
內苑只知含鳳嘴,屬車無復插雞翹。
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
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
今天的這首應該沒大的爭議,主要是寫作年代,一說是李商隱丁母憂后,一說是晚年時,從柳中郢四川幕府歸來后,路過茂陵時所發(fā)的感慨,我比較認同后一個說發(fā),比較符合詩中的七分句表達。第二個爭議,是這首詩到底是諷,還是頌?我感覺是以頌為主。題目是茂陵,明著是寫漢武帝的,貫穿整首詩,但暗里是作比的,提的是唐武宗和李德裕時期所建的功勛。
還有,手法是全篇用了賦比興三種手法,還有用韻,詩格,六二格,我一個一個的捋捋。
先從賦比興手法上來說。六二格,很簡單,前三聯(lián)六句,說漢武帝,尾聯(lián)二句說蘇武。為何能這樣安排?蘇武是武帝派出去的時節(jié),被扣留一直到武帝去世之后,所以是非常有關聯(lián)的。我們平常說的分分分總,和六二格有類似的地方,但還是不同的,為何?因為六二格,是前三聯(lián)講一個人的事,尾聯(lián)說另外一個人,這樣用分分分總來表達,不是十分合適。而且用蘇武回國后,特地安排去憑吊,也是對漢武帝事的一個收結,不影響全篇。
這首詩綜合使用了傳統(tǒng)的賦、比、興手法,借詠漢武帝的功過,在象征和隱寓中抒發(fā)了作者對唐武宗的客觀評價(有褒有貶),句句用事,事有出處,字斟句酌,個個到位,達到了典麗、凝練、形象、雋永的藝術高度。這個是一個概述。
關于賦比興,我簡單說說,賦,敘事,包括交代時間,地點,人物事件,或直述胸臆,抒情;比,以此物比他物,或以此人比他人,或相反;興,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一般比興,合用比較多,這首是典型的,把賦比興兼用的典型。先說首聯(lián),賦的成分,是敘事,敘述漢武帝之事,之功。
漢家天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
這便是敘事問為主。首聯(lián)是漢武帝時期的建樹,功勞。但賦筆中含興,興在哪里看出來?就是通過說天馬,苜蓿,榴花等事,明顯的弄出了夸的情緒,是借征西域的功績來說的,這里就是賦中含興的手法,既夸了漢武帝,又暗贊了唐武宗事。且又含了比,就是把武宗比作武帝。所以這里的首聯(lián)就都包括了。這個就是李商隱的高明之處,一個首聯(lián)就用了賦比興三法。因為在武宗時期,他重用了李德裕為相,李德裕是主戰(zhàn)派,當時很有氣勢,在邊疆和鎮(zhèn)壓藩鎮(zhèn)之亂上,立下了很多功勞,這里是用武帝的事來暗夸武宗的。
內苑只知含鳳觜,屬車無復插雞翹。
這里同樣有敘事的成分,明說的是漢武帝的事,之所以說,鳳觜,雞翹,因為這是漢武帝的事,但加了情感性的虛詞,只知,無復,就把事情的原委,目的帶出了褒貶之意了,這就賦中含興了,同時之所以說這個事,其實是暗比唐武宗的,因為武宗也喜歡打獵,類似,所以,頷聯(lián)又是賦比興都用了。要說諷,這里應該是以實來寫的,讓讀者自己去理解,漢武帝本人,歷史上就有爭議,但主流是贊,對吧,所以李商隱并沒有刻意去頌,而是寫實。他為何不選武帝的其它事來說,因為這一點和武宗很像。
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脩成貯阿嬌。
頸聯(lián)一樣的手法,用了兩個人物典故,東方朔,陳阿嬌,一個算是才臣,一個是美女,這里只取了,是否愛才,是否貪女色而已,因為用了,憐,和貯,記住哦,憐,是作者憐,武帝其實只把東方朔作為一個能陪他玩的才臣,和玄宗之李白一般,所以李商隱用了憐字,這里就帶了情緒;事實上,武宗的貪圖女色,和信巫術,煉丹,和武帝是一樣的,所以這里賦比興又都有了。前三聯(lián),首聯(lián)是頌,中二聯(lián)是寫實。前三聯(lián),每一聯(lián),都用了,賦比興三種手法,所以比較特別。
尾聯(lián)一筆宕開,開始把角色換成了蘇武,蘇卿,就是字子卿。之所以稱六二格,就是因為前六句寫漢武帝,后二句寫蘇武,有人喜歡把這個稱六句分截,因為一般,多數人喜歡用四句分截,前四句,起承,或敘事,或寫意,或寫景,然后后四句轉合。
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
尾聯(lián)也是用了同樣的手法,不過比興的角度轉入自己身上,把自己比作蘇武,還是把漢武帝,比作唐武宗,因為武宗駕崩不久。興筆在哪里?注意,誰料,老字,后句的,景結,含悲涼意,是詩人對武宗過早去世的不舍和遺憾。
這首詩里,梢,郊,屬三肴韻,翹,嬌,蕭,二蕭韻,是借韻的一種特殊方式,嚴羽稱:進退格。進退指,先用鄰韻,再回到主韻,進退格,我們看看偉人的七律,也是這樣用的。
七律·長征
毛澤東 〔近現(xiàn)代〕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
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這個更特別,閑,顏,十五刪,其余為十四寒。所以,李商隱的用韻,有人說是晚唐時的,音律變化,也可以,但南宋的嚴羽總結過,是所謂的進退格而已。
54*隋宮守歲
唐·李商隱 押灰韻
消息東郊木帝回,宮中行樂有新梅。
沈香甲煎為庭燎,玉液瓊蘇作壽杯。
遙望露盤疑是月,遠聞鼉鼓欲驚雷。
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
我先說一個概念,就是懷古和詠史之間的區(qū)別,雖然有類似之處,但還是有區(qū)別的。這首是詠史,不是懷古。懷古,一般是親臨某處古跡而懷之,一般詩里有景點的描寫,詠史,只是就某個歷史事件,來抒發(fā)自己的觀點,情懷,等,詩里直接就事件本身來說事,這首就是。這首詩是為諷刺隋場帝驕奢淫逸而作,切入點為宮中守歲事,這是詠史作品的慣用手法,從一件事,一個點,而見全況。
消息東郊木帝回,宮中行樂有新梅。
先看首聯(lián),首聯(lián)寫春將至而實未至,但宮中已借新梅而行樂。首句的消息,指消減增長互為更替,指季節(jié)氣候的更換,因為,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理論上是春了,所以木帝回,木帝即青帝,東帝,司春之神,東郊一詞,出自《禮記·月令》:“立春之日,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于東郊。”消息東郊木帝回,所以,首句的意思是,春天將至,就要去東郊接木帝歸來了。
首聯(lián),是用典,代指時令。次句的新梅,是有出處的,化用的是隋煬帝自己的詩,舊日歌桃葉,新妝艷落梅。宮中行樂有新梅。意思是,春還未到,宮里已經開始借新梅而行樂了。所以木帝回,木帝即青帝,東帝,司春之神。
沈香甲煎為庭燎,玉液瓊蘇作壽杯。
頷聯(lián)承接次句的行樂而來,細寫如何行樂了。以沈香甲煎,燃篝火作庭燎,以玉液瓊蘇,飲宴作壽。據《通鑒》胡三省注引《貞觀紀聞)記載:“時屬除夜,太宗延蕭后同觀燈,問曰:'隋主何如?’后曰:'隋主每除夜,殿前諸院設火山數十,盡沈香木根,每一山焚沈香木數車,火光暗,則以甲煎沃之,焰起數丈,香聞數里。一夜之間,用沈香二百馀乘,甲煎二百徐石。”這是借蕭后之口,詳細的陳述了,隋煬帝的奢華,非石崇能及。這個頷聯(lián)的出處,來源于這里,大家參考一下。沈香:即沉水香。據《南州異物志》:“沈水香出日南,欲取,當先研壞樹著地,積久外自朽爛,其心至堅者,置水則沉,名曰沉香?!?/span>
甲煎:甲香。《唐本草》謂取蠡類之厴,燒灰合香,能成香煙。庭燎: 庭中照明的火炬。瓊蘇: 美酒名。這些解析里列舉了,還不錯。反正是極度貴重的物品。頷聯(lián)是承接的首聯(lián)次句,具體描述有多豪奢。
遙望露盤疑是月,遠聞鼉鼓欲驚雷。
頸聯(lián)把鏡頭角度拉開,寫遠處漢代的仙人承露盤,高聳入云而如月,此時迎春的鼉鼓如驚雷一般。露盤: 指承露盤,漢武帝時所建,鼉鼓: 用鼉 (俗稱豬婆龍) 皮作的鼓。其實就是所謂的揚子鱷。
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
尾聯(lián)托出飲宴的女主角,千呼萬喚始出來了。這樣尾聯(lián)的收結,是所謂推進一層的手法,不是宕開,也不是扣回,而是推進一層哦。昭陽客: 指漢成帝時趙飛燕居昭陽殿,后多以昭陽指皇后或寵妃。金蓮,指金制的蓮花。事本《南史·齊紀下·廢帝東昏侯》:“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焙笠蛞苑Q美人步態(tài)之美。李商隱的《南朝》詩:“誰言瓊樹朝朝見,不及金蓮步步來?!贝颂幰馔?。
尾聯(lián)用了兩個典,一個是趙飛燕的,一個是南齊的潘妃。融在了一起,是杜甫的慣用手法,李商隱學的很好,頸聯(lián)是景轉。首二聯(lián)重在寫意,敘事,頸聯(lián)用景來烘托,承上啟下,這首的布局,首二聯(lián)重在寫隋宮守歲的熱鬧場面,筆端主要聚在宮里,頸聯(lián)轉寫外景,而尾聯(lián)在前面的鋪陳下,推出整個守歲過程的壓軸戲,女主角不踏金蓮不肯來,將奢華的晚宴推向高潮。
55*送崔玨往西川
李商隱〔唐代〕
年少因何有旅愁,欲為東下更西游。
一條雪浪吼巫峽,千里火云燒益州。
卜肆至今多寂寞,酒壚從古擅風流。
浣花箋紙?zhí)一ㄉ煤妙}詩詠玉鉤。
看一首詩的布局特點,首先要看看頸聯(lián)轉了沒有?頸聯(lián)轉了,基本是起承轉合的四分法。
年少因何有旅愁,欲為東下更西游。
首聯(lián)總領,年少本不該愁,但還是愁了。
一條雪浪吼巫峽,千里火云燒益州。
頷聯(lián)是去西川途中。
卜肆至今多寂寞,酒壚從古擅風流。
頸聯(lián)是到達后的,西川風土人情。
浣花箋紙?zhí)一ㄉ?,好好題詩詠玉鉤。
尾聯(lián)推進一層收結。簡單的說,首二是去的方向,西游,頷聯(lián)是途中,頸聯(lián)是到達之后,這個就是人們常說的,四句分截。
背景,崔玨,是李商隱的一個好朋友,后來成事之后,寫了鴛鴦詠物詩三首,人稱崔鴛鴦。另外,李商隱去世之后,唯一見到的悼亡他的詩,就崔玨寫的兩首,苦李商隱。
年少因何有旅愁,欲為東下更西游。
看看首聯(lián)人家如何布局的,首句是說一個少年,本不該有旅愁的,但為何呢,次句做了補充說明,是因為他本來想東下,卻去了西游。從首句可以看出,此時,崔玨還是個孩子,年齡不大,所以寫作的時間一般認為是李商隱去鄭亞幕府,桂林的時候,在荊州遇到崔玨要去西川,所以寫的送別詩。
一條雪浪吼巫峽,千里火云燒益州。
大家看看,巫峽,益州,是從荊州去成都的路線。頷聯(lián)說的水路,寫的是三峽中的一個,夔州的巫峽,是起點,入川的第一個峽。然后是到益州,是成都。所以,這也是旅愁之一,首二聯(lián)是說愁的,所以,頸聯(lián)一轉,開始寫到達成都后的好玩的事,古跡等。是個事轉,頷聯(lián)途中,頸聯(lián)到達,意上看,一個是理解對方為何愁,一個是安慰對方,成都非常之好。
卜肆至今多寂寞,酒壚從古擅風流。
前分句的典是嚴君平,當年那個東海之人坐八月槎去犯牛津時,人家說,這是哪里,你去問成都的嚴君平,他會告訴你。這個嚴君平是楊雄的老師,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還研究易經,所以開了一個卜肆,給人算命算卦,但一天只賣100錢就下班了。頸聯(lián)收結的意思是,如今成都賣卜的不多了,但,后句接上了:酒壚從古擅風流。意思是,成都那里,酒瀘里賣酒的還都是漂亮的,如卓文君一樣的賣酒女。所以,頸聯(lián)一個是轉到了成都目的地,一個是李商隱給他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是在安慰他,開心的去玩,當然是轉。
浣花箋紙?zhí)一ㄉ?,好好題詩詠玉鉤。尾聯(lián)是推進一層的收結,仍然是安慰,但七分句是扣的五分句,卜肆雖寂寞,但還有浣花溪的,薛濤箋啊,那里也可以去看看,有很多美女韻事,尾句是直接扣的六分句,說,你到酒肆里去好好吃酒,還可以題詠玉鉤,這里玉鉤不是月亮,是喝酒時玩的游戲,酒鉤什么的。尾二聯(lián)之間是上下關聯(lián)式的。
56*荊門西下
李商隱〔唐代〕
一夕南風一葉危,荊云回望夏云時。
人生豈得輕離別,天意何曾忌險巇。
骨肉書題安絕徼,蕙蘭蹊徑失佳期。
洞庭湖闊蛟龍惡,卻羨楊朱泣路岐。
一般認為,這首背景是:李商隱丁母憂后回到秘書省做正字后不久,武宗駕崩,宣宗繼位后(大中元年(847)),致李德裕從宰相位置,被貶以太子少保司東都,李黨也有很多官員受到牽連被貶。其中包括鄭亞,從給事中外調為桂州刺史、桂管防御觀察使,此時李商隱怡然決然的隨鄭亞出長安,入幕為掌書記。詩人耳聞目睹,看到會昌舊臣逐一遭貶,憤憤不平,在隨鄭亞赴任途中又遇險境,深有感觸,寫下了這首詩。
玄宗特別不喜歡李德裕,就是李黨的首腦,說一見到他就背后冒汗。李商隱親眼目睹了朝廷牛李黨爭的兇險,所以鄭亞邀請他后,他毫不猶豫的答應和他去桂林幕府。這次是李商隱第一次公開的站在了李黨那邊,和令狐绹幾乎是正式決裂了。這個就是他順長江東下,從洞庭去桂林的途中寫的。他選擇了李黨失勢的時候,站在李黨這邊,還是有骨氣的。現(xiàn)在說首句的突兀,一般人在情緒特別激烈時,就采取這種突兀而來的氣勢來寫首聯(lián),就是所謂的頓入法。
一夕南風一葉危,荊云回望夏云時。
句子很有意思,語法上是比較特別的,前四是一夕南風,暗示的去南方,也指夏季,一葉,此處代指一葉小舟,危,預示前路不順,意有多種表達。從對句來說,首句是句中對,一夕對一葉,規(guī)則重字,首聯(lián):一夕南風一葉危,荊云回望夏云時。句中自對形式,荊云回望夏云時。前分句是一夕對一葉;后分句是,荊云對夏云;非常工的句中自對句。首聯(lián)的意思,可以看出,是舟中行駛中寫的,而且前后倒裝,按順序一般是后句在前,然后寫途中行船不順,關于,荊云對夏云,是這樣的,李商隱乘舟離開荊州,回望時,只見荊州已經籠罩在一片夏天的云霧里了,順水而下很快的。
人生豈得輕離別,天意何曾忌險巇。
頷聯(lián)也是倒裝,因為,旅途這么驚險,是老天也故意的,所以人生就把離別看得非常重,因為一旦離別,禍福難料。這是李商隱學的老杜,誰敢噴?而且對仗的,不是一個字,是兩個:一夕=一葉;荊云=夏云。我舉個老杜的,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這個嚴格的說,是所謂的掉字對,中間可以隔一個字,或二到三個字。我先說中間隔一個字的。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雜雨云。這個是掉一個字的,延,雜,一個字。今天的是兩個字的,一夕南風一葉危,荊云回望夏云時。中間隔南風,回望。人生豈得輕離別,天意何曾忌險巇。頷聯(lián)是扣首句那個危字來的。
骨肉書題安絕徼,蕙蘭蹊徑失佳期。
頸聯(lián)是轉了,從途中宕開,說起,家書和失佳期的事,前分句是說自己的親人,骨肉,已經告訴我要去天涯之遙的桂林,要多保重,后分句是說,我去了這么遠的地方,不知啥時候能回來,所以約好的惠蘭蹊徑中同賞的諾言不能實現(xiàn)了。這個頸聯(lián)是明顯的轉,意轉。
洞庭湖闊蛟龍惡,卻羨楊朱泣路岐。
尾聯(lián)是推進一層來收結的,比扣回有了推進,意思是,我本來途中就很險了,但到了洞庭那里,有蛟龍惡,就更險了,所以有了尾句的結,說,我反而去羨慕楊朱了,他可以在陸地上哭歧路,至少還有可選擇的,而我在水上,沒有自己的選擇的。楊朱淚,楊朱,是個名人,號稱一毛不拔。所以他有個毛病,一到岔路口就猶豫了,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是去東,還是去西,一旦選錯,就會損失多多,所以就哭了,成語是,楊朱淚,楊朱泣,楊朱哭歧路等。
這里李商隱是反用這個典,我還不如他,他有選擇的可能,而我,連個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的,哭的不是錢,是擔心選擇錯了后會損失,說白了,叫選擇恐懼癥。
57*宋玉
作者:李商隱
何事荊臺百萬家,惟教宋玉擅才華。
楚辭已不饒?zhí)评?,風賦何曾讓景差。
落日渚宮供觀閣,開年云夢送煙花。
可憐庾信尋荒徑,猶得三朝托后車。
這首詩一般認為是李商隱在江陵所作,因為當地有宋玉故居,后來又被庾信所用,所以這首類似懷古詩。主題立意,應該是李商隱借詠懷宋玉,庾信,而傷及自己身世。
何事荊臺百萬家,惟教宋玉擅才華?
這個是典型的頓入式的起,首句直接以一問發(fā)端,為何,在萬家之眾的荊臺,唯獨只有宋玉擅才華呢?首聯(lián)是流水句,前后兩句,完成一個意思,是所謂的十四字格。何事,是一問,問的內容需要兩句完成,前句只是一個荊臺的百萬家,后句是問的注意內容。如果還原首句的原來句式應該是這樣的:在荊臺的百萬家里,何事惟教宋玉擅才華?
還原了后,大家應該知道,哪里倒裝了,是這個問詞,何事,提前了,而百萬家,是狀語,荊臺,就是指荊州,因為紀實古文里,提到過,楚王夢里經常來這里,當時用的是荊臺一詞,所以就用了。
楚辭已不饒?zhí)评眨L賦何曾讓景差。
是直接延伸的次句的宋玉二字的,頷聯(lián)是細說的宋玉的才華,楚辭的功底不比唐勒差,風賦是景差比不了的。唐勒,景差,都是和宋玉一個時期的名人,繼屈原之后的名人。
關鍵是頸聯(lián),爭議比較多。
落日渚宮供觀閣,開年云夢送煙花。
落日,開年,此處有人認為是,蕭條景,其實不是。渚宮,是楚王的別宮,是肯定的,對吧,供,這里是動詞,是指渚宮為游人提供觀賞,觀閣,作為一個名詞,和煙霞,作對。其實,是仍舊在說宋玉的,如果不是說宋玉,那就跑偏了,因為題目是宋玉。
落日,開年,其實是說的這個意思:落日,指日復一日,是時間,開年,指年復一年,后三供觀閣,送煙花,是此處的人杰地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為宋玉的才華,提供了天助,是宋玉多才的外因而已。大家如果參考杜甫的詠懷古跡,可以看出,李商隱是可以反用杜甫的意的,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臺豈夢思。
這個是杜甫寫宋玉的那首的頸聯(lián)。是一樣的,李商隱不這樣說,而是,落日渚宮供觀閣,開年云夢送煙花。這里李商隱也是想說宋玉的宅子,但用法完全不同,是為尾聯(lián)做鋪墊的,是這里本就人杰地靈,可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天助著當年的宋玉,而且,留照著后人,所以,尾聯(lián)就把庾信順便說出來了。
可憐庾信尋荒徑,猶得三朝托后車。
這里的可憐,是羨慕,喜歡的意思。庾信是南朝梁的名人,后來出使北魏,北周,三朝,依舊是,文學侍從,以后車作比。大家注意,這里是有托意的,庾信是三朝,僅僅是因為沾了宋玉故宅的福氣,便可三朝托后車,而自己捏,也是事了三朝,但一直流落于幕僚之中。庾信是候景之亂時避禍的江陵,在此買下了宋玉的故宅,是真實歷史。
這里李商隱以宋玉,庾信的待遇,和自己做反襯,嘆自己的不遇??纯床季郑茁?lián)是總領,頷聯(lián)以宋玉才華,直扣的次句,頸聯(lián)以當地的人杰地靈扣的首句的,何事,尾聯(lián)以庾信反襯自己。
虛詞,猶得,體現(xiàn)了,自己與庾信的反差。算是文學侍從吧,總是和楚王一起出游什么的。高唐賦,就是其一,還有論陽春白雪,登徒子賦。宋玉的官,和司馬相如類似。庾信不同,既是北方的文學大師,又是高官,庾開府,高官。相比之下,李商隱覺得自己文才不輸宋玉的,但待遇就完全不同了。
58*贈劉司戶蕡
李商隱〔唐代〕
江風揚浪動云根,重碇危檣白日昏。
已斷燕鴻初起勢,更驚騷客后歸魂。
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
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
李商隱寫過不少這個劉司戶的詩,劉去世后寫過悼亡劉司戶的,好像兩首,主要是因為自己和劉的遭遇類似。劉蕡,是敬宗寶歷二年(826)進士,博學能文,性耿直,嫉惡如仇。李商隱對他非常推崇。宣宗大中元年(847),李商隱奉鄭亞之命出使南郡(即江陵)和鄭肅通好。次年正月南返時,與被貶去柳州的劉蕡在長沙一帶相遇,李商隱寫此詩相贈。
江風吹浪動云根,重碇危檣白日昏。
詩寫景,一般不是單純的寫,而是間接的表達自己的情緒,景,是為情服務的。首聯(lián)寫長江上陰云密布,波浪滔天,重碇危檣似將沉沒的情景,以此暗喻當時的政局動蕩與昏暗。因為武宗駕崩,文宗繼位,對李黨的李德裕,非常的不喜歡,借機將其貶出京城,牛黨開始把持朝政。牛黨的代表人物是牛僧孺。首句重在江上景,時間正是初春,漫天陰沉,加上江風浩浩,越發(fā)揚起了濁浪??磥砗盟啤霸聘币话愕陌哆吷绞拖荡?,受到浪花的猛烈沖擊。
次句重在江上的舟,船上高高的桅桿,在江風中搖搖晃晃,分外顯得日暗天昏。這是湘江驚濤駭浪的實景,更是晚唐王朝政局動蕩和險惡的寫照。詩人運用比興手法,勾畫了劉蕡悲劇遭遇的社會背景。以景抒情,首聯(lián)。
已斷燕鴻初起勢,更驚騷客后歸魂。
頷聯(lián)以景物來承續(xù),劉本人了,手法非常高妙,“已斷”句把劉蕡比做展翅萬里的北國鴻雁(劉是燕人),剛剛要施展的雄圖偉略就很快夭折了。頷聯(lián)前分句其實是有實指的,指的是劉蕡應試未第。唐文宗時代,劉蕡曾應召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在對策中切論宦官專橫誤國,應予誅滅,一時名動京師。但因遭宦官忌恨,未予錄取,初試鋒芒,就遭挫折。
再看后分句,劉后來做了秘書省的校書郎,但不久即遭宦官誣陷,貶為柳州司戶參軍。“更驚”句即指此番遭貶。詩人把劉蕡比做受讒而被放的屈原,遠貶南荒,難歸鄉(xiāng)土。前一“已”字,后一“更”字,緊湊有力地把劉的生平遭際中兩件大事聯(lián)結起來,通過沉痛憤慨的筆調,表現(xiàn)了詩人對劉的遭遇深致扼腕。頷聯(lián)前后兩句,分別指兩件挫折事。是前后關系,并不是同時,關鍵是李商隱頷聯(lián)的比,用的非常巧妙貼切。
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
頸聯(lián)開始轉了,從以前劉的挫折,轉寫詩人對劉的寬慰,注意,還有暗用典的方式來寬慰的。前分句的“漢廷急詔”,是暗用的賈誼遭貶三年后又被漢文帝召回長安,拜為梁懷王太傅的故事。這句是說,如果皇上急召賢臣,以先生之才,應是首先被召去的,還有誰可以比你先回朝廷的呢?這里高度稱贊劉具有賈誼的抱負和才華,相信他一定會受到重用,敬慕和勸慰之情溢于言表。
后分句的“楚路高歌”用楚國狂人接輿的故事。而劉蕡身貶楚地,恰與接輿類似,借劉的遭遇來抒發(fā)自己的滿腔憤激?!白杂保w現(xiàn)了詩人對摯友的深切同情和理解??纯辞昂蠓志渲g的呼應,頸聯(lián)是李商隱對劉的信心,詩,一般在情緒表達上要有跌宕,不平,是鼓勵的,如果上下全是一個腔調,就沒詩味了。頸聯(lián)的意思是,如果漢庭有急詔,那個人一定是你,還能有誰呢?后句是,你就像接輿一般,自欲翻,是對友人的肯定,你一定會自己出頭的,即使你沒被詔入。
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
尾聯(lián)是情緒上的又一個轉折,由七分句的情緒開始,我們在萬里之外相逢,先是開心,但馬上就又苦了,為何?尾句做了現(xiàn)狀的解釋:鳳巢西隔九重門。我們兩人的遭遇是一樣的?!皬推蹦兀吭瓉磉@意外相逢,恰同在他們患難之時:一個是得罪被貶;一個是長期受排擠而萬里投荒。大體相同的坎坷命運和對國運的憂切,又使他們不得不泣。
鳳巢,比喻賢臣在朝。《帝王世紀》說:“黃帝時,鳳凰止帝東園,或巢于阿閣?!边@個是指李德裕被貶,牛黨把持朝政?,F(xiàn)在賢臣一時都已星散,遠謫窮荒,備受排斥,“君門九重”,他們又如何可能竭忠盡智呢?詩人長期目擊黨爭的翻云覆雨,又飽經天涯飄泊的生活,對唐王朝的黑暗現(xiàn)實的認識就更深切了。這首詩,情緒的跌宕非常典型,是詩家最推崇的。
59*潭州
李商隱〔唐代〕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
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
陶公戰(zhàn)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
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
應該是大中二年,李商隱從鄭亞幕府歸長安途中,路過潭州,就是長沙,湖南觀察使治所,所寫的感慨。李商隱有個熟人叫李回,當時李回以西川節(jié)度使責授湖南觀察使,所以李商隱來潭州是短暫的幫他做點事,因為李商隱跟令狐楚學過駢文,唐詩的公文基本要大量使用駢文,所以李商隱很在行,也是在找找下家,謀生嘛,詠史,和懷古,是對歷史事件做的述論,潭州這首應該是抒懷詩。這種,主要是就當時景,所經歷的事,所發(fā)的感慨,。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
詩人居于潭州官舍,當傍晚來臨,暮色漸濃,不禁心有感觸,獨自登樓。望當前之景,遙想古今,頓生無盡感慨,寫下這首詩。首聯(lián)交代時間、地點及傷懷緣由;當黃昏的余暉籠罩著潭州,信步登上官舍的空樓。眼前的景色觸動情懷,古今多少事齊集眼下,涌上心頭。無端:沒來由地??兆謧魃瘢娙松砭犹吨莨偕?,暮色中獨登空樓,遠眺之中,古今多少事一起涌上心頭。今古無端入望中,已暗示明為吊古,實為傷今。
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
頷聯(lián)就今古二字延伸而來,由眼前景而產生聯(lián)想,景致之中蒙上了一層哀怨憂憤的色彩,字里行間充滿著詩人對時政不滿,暗示之中含而不露地表達出詩人的政治傾向;高高的九嶷山上有故君的墓丘,滋潤竹色的淚痕記錄著心中的哀愁。屈原在楚歌中展現(xiàn)著美丑,他為蘭花的芳心易改痛心疾首。頷聯(lián)前分句想到的是瀟湘竹,后句是,蘭叢楚歌,屈原。頷聯(lián)有個對句的技術問題,大家可以復習一下,前后分句中,淺深與重迭,為反義連用詞與同義連用詞相對,竹色與蘭叢,草木名相對。
陶公戰(zhàn)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
頸聯(lián)有了一些轉折,寫作的角度換了,這里的陶公,是指東晉陶侃,其墓在今湘潭。陶侃曾作江夏太守,抗擊叛將陳恢,以運船為戰(zhàn)艦,所向必破。后又討杜搜、平蘇峻,封長沙郡公。賈傅:指賈誼,曾為長沙王太傅。長沙有賈誼廟,廟即賈誼宅。這個大家非常熟悉,劉長卿就有長沙過賈誼宅,還有很多人一被貶謫就用賈誼的典。
頸聯(lián)的后三,是指現(xiàn)狀,空灘雨,破廟風,承塵:天花板上落滿灰塵,喻指無人打掃了。兩句的意思是,當年陶侃的戰(zhàn)艦已經被遺棄在空灘上,日曬雨淋,摧枯拉朽。如今荒棄的沙灘只有雨聲依舊。賈誼的破廟年久失修,嗚嗚的風聲訴說著其中的緣由。所以,頸聯(lián)上句,是借陶侃暗寓會昌有功之將帥之遭冷遇,下句則以賈誼長沙事暗寓會昌有功文臣之遭貶斥。李德裕的功高如陶侃,規(guī)劃同于賈誼,卻被罷斥,引起詩人無限感慨。
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
尾聯(lián)前分句目斷,指望斷,思鄉(xiāng)意,因為是歸長安途中,后三人不至,以友人不至,自己的朋友未來,這里可以是實指,也可以是虛指,雙重意思,這里自己準備的酒就無法和人同醉,愁懷不解,傷今之情便更加濃重。尾聯(lián)兩句的意思是,我在這里久久地等候,看不見應約前來的老友。準備了潭州特產松醪名酒,誰與我開懷暢飲一醉方休呢?
從全詩來看,兼有吊古與傷懷,寫景與抒情交融,確實是比較特別的一種兼有詠史和懷古的詩作,但題目寫潭州,詩不是就某個特定的事件來說的,所以不能稱作詠史,也沒有在一個具體的古跡景點,所以也不是懷古。這個是這首詩最獨特的地方。
補充:
從今古對比,今為實,古為虛。這里的中二聯(lián),是典型的,實中有虛,虛中又有實的范例。他沒有在具體的一處景點,這個是和懷古詩不一樣的。不是一個具體的地點,或景點,只是作者身處潭州,湖南的中心地帶,就聯(lián)想多多,所有提到的幾個事,都和湖南有關。而詠史,一般是就歷史上一個具體的事件來說的,但李商隱涉及的不是一個。這里的望字,是指聯(lián)想所望,不是肉眼能及。入望中,指所目前潭州的景色,讓人開始聯(lián)想了,詩人,詩心,一般都是善于聯(lián)想的。
尾聯(lián)的收,屬于扣回。首尾相扣,首句,暮樓空,空字,不至,與誰同,寫文,與寫詩,區(qū)別之一就在這里,文以實為主,詩常常是虛幻的,聯(lián)想的,多,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竹子,湘妃竹,惠蘭叢,屈原,以物來點出的。陶公戰(zhàn)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頸聯(lián)以陶公,賈傅為主,借戰(zhàn)艦,破廟來襯托人物,重在諷今。頷聯(lián)更重與文化底蘊,頸聯(lián)是重在人物事件。
60*楚宮
李商隱〔唐代〕
湘波如淚色漻漻,楚厲迷魂逐恨遙。
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
空歸腐敗猶難復,更困腥臊豈易招?
但使故鄉(xiāng)三戶在,彩絲誰惜懼長蛟。
先說說這首詩用韻的問題。這首七律尾韻是借韻的,是孤雁入群格,蛟,三肴韻,主韻是蕭韻,所以是孤雁入群格。關于借韻,我們講過,比較通用的是首句入韻的可以借,孤雁出群格。尾韻借,孤雁入群,用的少一點,大家接受的也少一點,還有就是所謂的進退格,借韻用在中間的,接受的人更少,但古人確實有,南宋的嚴羽,講過,進退格的稱呼也是嚴羽弄的。
背景:近人張采田認為是公元848年(大中二年)詩人由桂州(今廣西桂林)鄭亞幕府返長安途經潭州(今湖南長沙)等地時作,專吊屈原,并無其他寓意。以張說較是。李商隱一生,政治上很不得意,生活道路非??部?,此詩既吊屈原,也融進了對社會政治和個人身世的感慨。這個一般沒爭議。
首聯(lián),是說的楚歷的解釋。我理解的是,這里的楚歷,特指屈原,迷魂,是對無處能找到具體的憑吊屈原的地方來說的,因為他是沉入江底的。關于重復,我覺得詩人可能是想強調屈原沒有墓地的意思吧,唐人的詩里很多都提到過這一點。關于歷的解釋有好幾種,或無后人,或無歸處等。
首聯(lián)即從眼前所見之湘江落筆。對著湘江,想起屈原的不幸遭遇,詩人悼念不已。在詩人的眼中,清深的湘波,全都是淚水匯成。這“淚”有屈原的憂國憂民之淚,有后人悼念屈原之淚,也有詩人此時的傷心之淚。前句,重在表達湘江流淌著不盡的淚水,也在哀悼屈原;后句重在表達這如淚的湘波之中,詩人仿佛看到了屈原的迷魂。應該是反復的去說一個自己特別強調的意思,情感,不是重復。
“逐恨遙”寫迷魂含著滿腔悲憤,隨波遠去,湘江流水無窮,此恨也就無窮,“恨”字和“淚”字,融入了詩人的強烈感情,既是對屈原的悲痛哀悼,也是對造成屈原悲劇的楚國統(tǒng)治者的強烈譴責。也就暗含了對今朝的恨字了。首聯(lián),從起的方式看,是直抒胸臆,頓入情感的。
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
頷聯(lián)是用的虛筆寫,于今惟江上青楓,夜猿聲哀;女蘿山神,傳語相邀,真使作者愁魂自斷。夜晚的楓樹林中猿啼使人愁斷腸,唯有穿著蘿帶的山鬼相邀。這樣首二聯(lián)就都是寫意兼寫景,但重在抒情上,化用屈原、宋玉原詩為句,就眼前景來寫的,以實化虛。女蘿山鬼:女蘿,菟絲,一種緣物而生之藤蔓;山鬼,山中之神,或言以其非正神,故稱“鬼”。出自《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span>
頷聯(lián)二句是從湘江岸上的景物,延伸來寫的。這里當然是李商隱借屈原來說的自己,托的自己的情緒。具體的看,這里楓樹夜猿,是說經霜的楓樹和哀鳴的愁猿,“愁”既是猿愁,也是迷魂之愁,而猿愁又更加重迷魂之愁。下句的女蘿山鬼,即以女蘿為帶的山鬼。語相邀,既指山鬼間互相呼喚,同時也指山鬼們呼喚屈原的迷魂,這里的愁自斷,有個典故,據說當年一個獵人捉了一個小猿,那個母猴就一直跟者,后來那個獵人就把小猿猴殺了,此時老猿猴就也死了,后來獵人打開老猿猴的肚子,發(fā)現(xiàn)腸子全部碎了,寸斷了。這個就是愁自斷的來處。
三峽里有這樣的歌謠,巫東巴峽多猿,聽了三聲,淚就沾衣裳,。頷聯(lián)大意就是,長夜漫漫,楓影陰森,迷魂無依,唯夜猿山鬼為伴。此聯(lián)景象凄迷,悲情如海,讀之使人哀怨欲絕。首先有母猿為孩子愁的腸子斷了,是典,同時猿聲在夜里很可怕,讓旅人悲的要流淚,結合起來,這里的頷聯(lián)的愁自斷,意思就明白了吧。
空歸腐敗猶難復,更困腥臊豈易招。
頸聯(lián)由首二聯(lián)的眼前景而發(fā)聯(lián)想,抒情,頸聯(lián)的角度就換了,換到了當年屈原跳江的具體事件上了。頸聯(lián)言屈原離世千多年,沉淵腐敗已難招復。猶難復:與“豈易招”均指難以為楚厲招魂。困腥臊:屈原自沉,葬身魚腹,故日“困腥臊”。五、六兩句是說:即使屈原死后埋在地下,其尸也會歸于腐敗,魂也難以招回;何況是沉江而死,葬身于腥臊的魚蝦龜鱉之中,他的迷魂就更難招回了。頸聯(lián)是一種轉,是事轉的一種,寫作的角度換了。
但使故鄉(xiāng)三戶在,綵絲誰惜懼長蛟。
再看尾聯(lián),應該屬于推進一層來收的,從四聯(lián)綜合來看,是分了四個不同的層次來寫的懷古意,先說完尾聯(lián),然后綜合來看看布局。尾聯(lián)言楚雖三戶,亦必莫祭屈原而永懷之。只要楚人還在,誰會可惜那喂食蛟龍彩絲包的食物?這里三戶,是有名的一個典,指當年滅秦的豪言主語。出自《史記·項羽本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辈式z:指五彩絲線扎成的棕子?!独m(xù)齊諧記》:“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死,楚人每至此日,竹筒貯米投水祭之······世人作粽,并帶五色絲及楝葉,皆汨羅遺風也。” 這個是轉到了后人對屈原的憑吊。
楚國與秦國是世敵,雖三戶也可最終報仇。這里是借用這個典,以抒發(fā)自己的意志。是這樣,楚宮,是李商隱從桂林鄭亞幕府回長安途中所見的實景。由眼見的楚宮,而想起屈原的事,懷古詩常常就是這樣發(fā)端的,比如,許渾的汴河亭,就是寫的隋煬帝的事。楚宮,古楚國的宮殿,而楚國的事,李商隱要強調的是屈原,詩需要找一個切入點來寫,詩 不是寫歷史,寫詩,無論是懷古,還是詠史,都要自己選一個切入點,不能泛泛的去寫。
其實大家問的題目的事,前人也有爭論的,有人說了:通篇只有楚字沒宮字。其實啊,大家稍微想一想,李商隱為何用楚,宮,二字?因為楚,用以寫屈原,宮,用于表達對楚王的不滿,怨恨,明白了?好,現(xiàn)在看一下詩的布局,
湘波如淚色漻漻,楚厲迷魂逐恨遙。
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
詩的前四句是借景抒情的,手法上看,是以實轉虛的寫法,首聯(lián)重在寫湘江水,水,而及淚,抒情,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頷聯(lián)寫景有實有虛,實景是楓樹,女蘿,夜猿,虛,是由景而入的楚辭原句。也是抒發(fā)對屈原的憑吊意,首二都是抒情為主。空歸腐敗猶難復,更困腥臊豈易招?頸聯(lián)回到了當年屈原跳江的具體事件上了,事轉,寫作的角度轉了,這個是轉的一種。
尾聯(lián)呢,是推進一層來收結的,寫后人對屈原的憑吊上了,四聯(lián),四個不同的層次。通篇是借屈原來寄托自己的意,是對自己的現(xiàn)實遭遇與當年的屈原有同感,這個是以憑吊屈原來寄托自己的情緒。
這首詩不同于其他憑吊屈原的詩文,它并未從屈原的人品才能和政治上的不幸遭遇著筆,通篇自始至終緊緊圍繞住屈原的“迷魂”來寫:這樣圍繞迷魂來構思,內容集中,從各個方面,各個角度,反復書寫,從而使詩具有回環(huán)唱嘆之致。自己的一生是迷茫的,沒有著落的。前人也覺得,這首詩化用《楚辭》和屈原作品中的詞語和意境入詩,而不著痕跡,別具風采;以景托情,以感嘆為議論,使全詩始終充滿了濃郁的抒情氣氛;內容上反復詠嘆,不是重復哦,使此詩“微婉頓挫,使人蕩氣回腸”感人至深。當年憑吊屈原投粽子,是去喂飽長蛟,以免傷害屈原的身體。憑吊的人,是不會懼怕蛟龍吃的太多,所以盡情的去投,原意是這樣,引申的意思,是不吝惜彩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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