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9-05-22 02:14:02 來源: 作者:南懷瑾
莫以有得心企求無所得法
大家要注意的是,所謂菩提,拿真正的佛法,或用中文一句話來表達,就是如何“明心見性”。
其實不只佛法如此,世界上一切的宗教、哲學,乃至于科學,徹底而言,都有這個共同目標。
在此大家都是中國人,又是學佛的,把“明心見性”這一句話往往聽得理所當然,習以為常,久而久之,反而搞得糊里糊涂了,以致未能“好學深思”、“追根究底”,其實這四個字本以包括了世界上的一切宗教、哲學、科學的真髓。
換句話說,它涵蓋了一切世間的學問,關(guān)鍵太重要了。
本院的同學,在這一個月嚴格的靜修下來,加上過去幾年的修學基礎(chǔ),現(xiàn)在對于這一個佛法菩提正確修行之路,已有較清楚的認識,曉得要“明心見性”,或顯或密、或漸或頓等等,應(yīng)該如何入手。
至于遠從中、南部拼命趕來參加的諸位居士們,大部分是宗教徒。
然而,宗教和佛法是有差別的哦!
你們以有所求之心而來,求個什么呢?
無非求菩薩保佑、靠他力加被,希望自己得益罷了。
這種觀念,同做生意、求名求利的觀念沒有兩樣,等于找個富貴人家做為靠山,賴其權(quán)勢討些便宜而已。
這絕不是真正學佛所應(yīng)有的心態(tài)。
這是一般宗教的心理。
宗教是依他性的,不管找個上帝也好,覓個佛陀也罷,都在尋找一個對我有利的對象,就好象做生意謀利生財一樣,自己有了煩惱和痛苦、畏生死、怕困難,萬事解決不了,便想把一切交給另外一個超越的力量來承擔,大家試想想看,這是真正的佛法嗎?佛法會是這樣嗎?!
再說你念佛想往生西方,往生西方又所為何來?
只因佛說西方有個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在那里成佛了,而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智慧不夠,根基淺,業(yè)力重,你發(fā)愿死后往生彼處留學,將來可明心見性,成就菩提。但那是個方便法門,往生后仍有大事在啊!
千萬不可以錯認那是學佛的終點。
再進一步說眾生各個的心理想法不同,你喜歡跟張先生交往,我覺得李大爺不錯,他卻看王老哥特別順眼,因緣喜好,千差萬別,所以,有人相信這個菩薩,有人相信那個如來,各依所愿,各自追隨。
因此密宗就產(chǎn)生了許多應(yīng)機的辦法:想成佛又想發(fā)財,那不要緊!我有財神法,既要無上菩提,又要不離男女兩性的關(guān)系,好哇!我有雙修法。
又想這樣,又想那樣,世出世間的好處都想占盡,沒問題,我有八萬四千各式各樣的法門。
甚至干了壞事,怕下地獄,還有閻羅王的修法。
這是密宗的度生方便。
然而我們學佛,一句話千萬要記住,古來祖師大德所說的一句話:“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因為眾生有那么多心性的不同,所以佛法也就產(chǎn)生那么多差別的接引法門,但是其一切法門的根源究竟在哪里,卻又是不能不細察的。
作學生與兒子最好
你們一般學佛、學道的,為了身體健康而刻意專修脈的,甚至以道家、密宗的打通任、督二脈、中脈、沖脈等等這些名堂,大作標榜,以此為道;
或者以此騙人,求名求利,這是修道人的本色嗎?
我如果要賣這一套,早就發(fā)大財了。
此外再加上一般人“好為人師”的毛病,這種修道學佛的動機與行為,早就離譜得很,去道日遠了。
我再次聲明,我不是你們的老師,我一輩子不做人師,你們客氣是你們的事。
我有個愿望,一輩子居“學人之位”,永遠當學生。
我也常常告訴年輕人說,人生有兩件事最快樂,那就是一輩子做人家的兒子,一輩子做人家的學生。
可是,我們做不到。
現(xiàn)在,我在這個座位上,不得已權(quán)且充當一下老師,下了座,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你們的恭敬謙虛,那是你們的道德。
你們學佛,先要懂得把這些心態(tài)檢點清楚,認對路頭,那才談得上修道這回事。
氣脈不是道
氣脈之學是密宗和道家最注重的。但是大家要知道,我們這個身體活著本來就有氣脈,你執(zhí)持氣脈,到死的時候氣斷了,脈停了,還有個什么氣脈不氣脈的呢!
那是道嗎?
那不過是個方便法門罷了,在修道的過程中;給你玩玩而已,終究要舍棄的。
若知見不正,以此為道,懵懵懂懂地去迷糊人家,盲人眼目,那罪過就大了。
大丈夫于平常待人處事,“欺騙”二字都在所不為,何況學佛之第一等事,那就更不能如此了。
觀心
從這個星期開始,我們將繼續(xù)前四期的用功,你們通通注意,所有的法門都擺下,走心地法門的路線。
我給你們大家講一個新時代的禪宗法門,注意!
從現(xiàn)在起,都如此去用功,無論打坐也好、走路也好、睡覺也好、吃飯也好,乃至上廁所拉屎、屙尿,就是觀心。
怎么觀呢?
我們現(xiàn)在坐在這里,還活著,有一口氣存在,就會有思想;
這個思想,我常常講,只不過是個平常心理罷了,極其自然。
所謂觀心,其實你也不要觀什么,也不要參什么話頭,也不要念什么佛,或者作什么觀想。
你作觀想,也是你的心里在想,你參話頭,也是你的心在參;
你感覺氣脈動,也是你的心在動。
一切都是你的心意識在作怪,不管你玩什么花樣,無非這個思想、這個心念的起用。
你現(xiàn)在不要把心收回來,也不要放出去,兩腳一盤,姿勢正確,時間坐久了,氣脈一定發(fā)動。
發(fā)動無所謂,不理它!
身體和氣脈不是道啊!
肉體總歸要死的。
你要修道,肉體不死可不可以呢?
可以!但那不是大家所能夠得到的。
所以,要緊先把心地了了,丟開人事的一切糾葛,千般俗物一起放下,這個思想,這個心念,你不要去壓制它,不要去放任它,每一個思想、念頭都可以清請楚楚地知道。
并且,于此念頭的起落,勉強可分成三節(jié),譬如:“啪”(師大力拍案一記)聽到啦?!
這個聲音,一下沒有了,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而未來的還沒有來。那么你這個心念呢?
不在外、不在內(nèi)、也不在中間,很自然的擺著。
假使還有個思想,這又是個前念,如電光火石般的過去了!
而未來還是沒有來。
你的心就依目前這個樣子平正地擺著,就那么把它看清楚就是了!
如此慢慢的連續(xù)七天安詳自然地看清楚它。
這個念頭過去了,過去不追;
未來的未到,不去引發(fā);
而現(xiàn)在呢?不屬空也不屬有,很自然輕松地坦然而住。
如果身上氣脈動了,那是感覺,感覺即是思想,別理它。
感覺就感覺吧!
不必丟掉它,你丟不掉的;
也不要抓它,根本是抓不住的。
你要睡,你就坐著讓它睡好了,睡也是心念在睡??!
睡夠了,它自然會醒來,醒也是心念在醒嘛!
如此如此,不即不離,每一個心念悠然而逝,絲絲心念了無蹤跡!
“過去已過去”,這個念頭過去了,你講過就過去了,什么都沒有。
“未來猶莫算”,沒有來的就是沒有來,你去想它干什么呢?
明天還有明天在嗎?
算不定明天我已不在世間,何必掛慮明天呢?
甚至連下一秒鐘我都不管,算不定一下就死啦!
那也沒怎么樣嘛!
“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兀然無事坐,......”同學接著念:“何曾有人喚?”不錯!就是這樣,坦然無所牽掛坐在這里,什么都無所謂;也不修道,也不成佛;佛都不做,亦不做凡夫,魔更別談,就是就是如此那么無為、安泰、單純。
再來,“何曾有人喚?”(同學念:“向外覓功夫,總是癡頑漢。”)
對啊!你另外想找個東西、得一個境界,那就走樣啦!
我們第一步且先就這樣行去。
走也好、坐也好,隨時隨地作到“直心是道場”。
直心哪里去找呢?!
坦然而住就是!
“坦然而住”只是一句方便話,切莫不要住??!你要住在那里?別又作繭自縛了。
有一個住的境界豈不又執(zhí)著一個念!
此念本空,無所謂住與不住。
“過去已過去,未來猶莫算”。未來它還沒有來,當我們說個“來了”,“來了”已成過去。
在這中間,又有什么散亂?!什么叫昏沉?!那是小乘方便的說法,散亂也是一念過去了,
昏沉也是一念過去了!
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
你們不要說學佛,平常連讀書都不通的。
孔子不也是一位大有成就的修行人嗎?
他早就對你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他在河邊,對學生們說:你看吧!水在流,看到?jīng)]有?每一個念頭、思想,都像流水一樣,一個浪潮接一個浪潮地過去了。
同時也告訴顏回:“回也!交臂非故。”這個人從我前面過來,我要過去,兩人在路上碰面了;
一來一往,彼此交臂,兩個膀子這么一碰,“非故”就不是原來那一下子。
前一秒鐘早就不知其如之何了,所以他有“逝者如斯”之嘆,一切如河水遷流,剎那不住。
妄念如流水不斷的來來去去,來時于你何礙?
去了于你又何損?
驚鴻一瞥,一下不又沒了?
“江水東流去不回”,如此坦然而住便是了。
你看自己心性之流,它在亂流啊!
無休無止。
然后,輕輕地看著、看著!
慢慢、慢慢地,突然“通”一下!把它切斷了。
前念已逝,到了這步田地,就后念不起,當體即空即凈,一切便無不成就了。
你們求氣脈,只要如此修去,氣脈自然就來,不要給氣脈騙了。
身上任督二脈通了,可以長生不老。
你的心性愈定,氣脈自然就愈通,有何稀奇?
氣脈動了,就糊里糊涂跟著氣脈走,那不是個大笨蛋嗎?
雖曰“坦然而住”,但念頭還真有所住嗎?
別忘了金剛經(jīng)有言:“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當如此住,不住而住,住而不住。
現(xiàn)在開始,我們修這個心地法門。
我講的話都是如“筏喻”者,如鳥掠長空,過去的就過去了!
你聽了,記住了死死地放在心里,那你又中毒了,你只要有一句話留在心里中,此心已經(jīng)被攪亂了。
過去了就過去了,未來何足掛懷;
心無所住而生其心,心無所住是悠然而住,無為而住,無所謂住與不住。
不要以為自己打坐,是在修道,那是自欺欺人,終無所得,這又何苦呢?
坦然而住
何謂打七?為什么要打七?就是把自己無始以來的心念、雜念、亂想、妄想,通通打下去;
怎么打法?那就是“坦然而住”!
沒有另外一個方法可尋。你要把它空了,那又加了一個方法了,這是頭上安頭,自找麻煩。
此心本來清靜,妄想原自虛幻,無所謂真不真、妄不妄,往者已矣,來者渺渺,如此行、住、坐、臥,都放開它,但不刻意驅(qū)逐它,也不壓制它,坦然而住,這是最初步的辦法,最初步也就是最高深的。
世間上的道理,最平實的即是最偉大的;
最偉大必然平實,有什么花樣就都不是了。
大家可以邊走邊站,或急或緩,不著諸相,忘記自己的一切--年齡、地位、錢財、名利,乃至求悟道、求氣脈通等等鬼念頭,一概丟掉。
那么瀟瀟灑灑坦然而住,一絲不掛,安然行去。但是,你們不要看那么簡單,最初的就是最后的;
而其中一步步的成就,正如金剛經(jīng)所說的:“一切圣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步步自有不同。
你們現(xiàn)在是剛開始起步而已,先作初步的訓練。
大家一生中,平常都在忙;
不是外形忙,是心太忙,都是庸人自擾,自找麻煩。
不要另尋一個安詳寧靜的境界,當下即是頂天立地,四顧無人,單單一個我,那么自在,那么坦然。
如此行、如此坐、如此立、如此臥,不拘任何形式,自然而修,修而不修。你看那個老板!
又轉(zhuǎn)頭、又亂想,東張西望,好奇得很,好象看戲一樣。
唉!他此心不能安,所以定不下來,其實,“道在平常日用間”,一點也沒什么稀奇的。
邁開步子,手甩手,兩個肩膀放松,把胸襟放開,活動的弧度要大;
年輕力壯的、想走快的,就走中間來。
轉(zhuǎn)過去?。?/div>
雖然在走,卻忘其所走,(良久)“啪”(香板擊地)這一槌板子之下,眾流截斷,不但身體定下,心里也安下;
站到,卻忘其所站;
無我,坐也無我,站也無我,如此去體會,我們休息兩分鐘,要喝水、上洗手間的,方便以后,立刻上座。
學問之道在求放心
有的人腿已盤不住,沒關(guān)系,放腿。
但是,我們常住的同學那就不然,不可馬虎。
想想世間的功名富貴、男女愛欲等等,什么叫做“感情”、“情緒”的。
那些都是廢話,都是我們?nèi)祟愅有稳莸拿~,其實就是這種“心”在作怪。
而治心之學,基本的起步,不管哪個宗教、哪種哲學怎么講法,老老實實的莫過于孟子。
孟子講的治心之學,那是他的經(jīng)驗之談,他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中國的文化講的是學問,不是知識。
人嘛!都認不得自己的心,不知道如何做人,因此就要“學”。
不懂!向老前輩請教、向同學請教,即“問”,古人勉強為“問學”,改名為學問,那是宋朝以后的事,而唐宋以來,就叫做“道學問”。
活在這個人生的大道上,要多問、多聽。
問了聽了做什么?
不是當知識用,?;拥?。
知識愈多,妄想愈多,因而亂七八糟的事也多,痛苦也大。
你以為知識是好東西???
世間上的壞蛋,知識分子居多。
知識分子看不起人家笨,可是往往笨人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
那么,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沒有第二條路:“求其放心而已”,就真的把“學問之道”說的清清楚楚、簡簡單單了。
后來的儒家們解釋放心,說:我們這個心,是亂七八糟的向外放了,像鄉(xiāng)下農(nóng)家,雞啊、鴨啊、牛啊,早上起來就給放在外面去亂跑了。因此,修心如同一個個流蕩在外的雞、鴨、牛等等家畜,將它趕回來,要把在外面奔馳的心求回來。
求回哪里呢?
朱熹說:“放在腔子里。”心腔子就是心窩子,這里怎么放呀???
我們?nèi)诉@個心臟,依佛學來講是個肉團心,只是個器官組織。
只有鴨蛋那么大。
你一輩子,放了那么多事在里面,那不要把心臟爆炸了嗎?
難怪現(xiàn)在許多人都死于心臟??;
并且,天天要求這外散的精神思慮一直鎖在心臟里面,那不會心肌閉塞嗎?!
放下
其實,“求其放心而已”這句話很簡單,那就是“放下”!
孟子是有這個意思的,并不是把放開的心求回來,安在腔子里;
而是不即不離各安本位,如同早晨跟大家講的,我們的心分成三段:“過去已過去”,過去心已經(jīng)過去了;“未來猶莫算”,未來還沒有來,不必算計;現(xiàn)在呢?你一邊聽話,一邊聲音早已沒有了,心里好好的,很清靜、很安祥,自然就不求而放心了嘛!這是初步。
你們這些外來的同學一年能有個機會參加打七,也算是蠻好,可是學佛修道,一年這么七天一下就算有了交代了嗎?
其他三百五十八天,通常在外面亂七八糟、顛三倒四的,行嗎?
--放下!放下!
端容正坐,膝蓋頭要蓋住。
今天是正月初二,在家的道友們,在家里吃了一肚子葷,又忙了半天,精神都不夠,早晨又起得早,全在昏沉中;
道還沒有修成,便一副可憐兮兮的摸樣,就讓你們放香一個鐘頭,吃了飯,早點休息,下午二點正式開始。
至于本院同學,能用功的還是照舊。
可是不論放不放參,大家心都不要散亂,尤其諸位,花個幾天時間,推開許多雜務(wù),跑到這里來,也不簡單。
既來之就要安之,若還擺不下、放不下,那又何苦呢?
否則外面好玩得很,倒不如干脆去玩?zhèn)€夠。
所以,趕快放下!萬緣放下!
善養(yǎng)平旦之氣
坐著站著都是一樣,這一板下去,截斷眾流,更無掛礙。
板子一響,人一站,自己整個妄想頓斷;
不要聽到板子響,就回頭看看有什么把戲,如此雜念不又來了嗎?
一切宗教、哲學,世間出世間的學問,變換許多的名堂花樣,無非是“治心之學”而已。
“治”是政治的“治”,治理國家的“治”,“心”,良心的心。
心怎么治?心不能定,天南地北胡思亂想,此想可作很多分類,想高遠之事、想哲學論理之事,姑稱做“理性”,雖曰“理性”,那只是表面較少情緒性的煩惱而已,嚴格來說,同屬妄想煩惱邊事。
甚至你們一年一年來此搞了六、七天的靜修,就想成佛成道,那也是騙鬼、唬人的糊涂夢,亦是妄想煩惱,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了。
因此,今年絕對不準那些稀里糊涂的學生參加,他們平常顛倒,胡搞一氣,現(xiàn)在又想拼命鉆回來。
但是究竟鉆回來干什么呢?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你放開了,不就蠻好嗎?
何必硬鉆進來這里挨罵呢?!
一切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放掉,善的惡的一概不管,放掉了,正念之心自然現(xiàn)前,就這么容易,不假功用,不需他求,本來就在這里!
可是這個心,孟子他老人家講了老實話,方法都告訴你了,理論上容易,真要求回來,沒有智慧,也是很難做到的啊!
我們這個心連帶有個伙伴,,它專門幫忙作怪,中國人叫作“氣”。
古代謂之“炁”,也就是我們生命的活力。
這個東西真是要了命,它來了,心就跟著它跑。
平常人奈它不得。
《西游記》中,豬八戒一上場,糊里糊涂的七情六欲,便到處惹禍,好生討厭,氣之于心就有如此的味道。
因此,孟子說:“養(yǎng)其夜氣”,什么是夜氣?
就是半夜睡醒,一覺醒來,心境很清明,寂然不動,安安詳詳?shù)哪且粋€氣,那一個境界。
人多半在半夜睡醒,眼睛尚未張開的那一剎那,絲毫不起日常其他的雜亂思想,此即“夜氣”得到適當?shù)陌拆B(yǎng)。
所以孟子很重視善養(yǎng)“平旦之氣”。
“平旦”,是指天未亮、剛剛亮時。
此時人這一覺才睡醒,眼神未睜,心中坦然,無所掛慮,身體好象不屬于自己,人躺在被窩子里很舒適,懶得移動,懶得出來,嗨!
這是心中無念的一種境象,你說是睡嗎?醒了!醒了嗎?此身又若有若無,好象無我,舒坦極了。
我們年輕的時候,一覺睡得安穩(wěn)。
渾身舒服,早晨要起來讀書,卻想鉆在被窩里頭睡懶覺,那個味道,就是“平旦之氣”所形成一種生理心理調(diào)和的現(xiàn)象。
另外,孟子因?qū)W生公孫丑問,如果孟子能干到齊國卿相的高位,動不動心?
孟子乃說他自己“四十不動心”。
這些都是與我們修養(yǎng)有關(guān)的重要課題。
那么,孟子講修心養(yǎng)性,講得最好的是哪里?
就是“盡心篇”所說的“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謂神。”
這一段將養(yǎng)氣與盡心合在一起,立了六個修學的程序。
像我們現(xiàn)在打七,大家做到了“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了嗎?
你真的一心向道、以“道”為法喜嗎?
大家在這里,慢慢從動中靜中去體會,以無所得之心,讓此心不向外馳求,自然而然安住本位。
“可欲之謂善”,就是心中法喜充滿,一心向道,行住坐臥,待人處事,無不合于道,教你丟也丟不掉。
并且,“有諸己之謂信”,“有諸己”的“己”,就是自己;
你無為的功夫做得好,自然身心安祥,感覺輕安,
“有諸己”,那種知道相應(yīng)的初步現(xiàn)象到自己的身上來了,這是“之謂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了消息,而自己也親身體會,能夠自信自肯。
這是開始的第一、第二步,到這里行嗎?
---“充實之謂美”,由此仍須更進一步,身體充實,氣機充實、心也充實,同時見地也到了。
“充實”這個境界,天上地下,什么學問自然而知,無師而知,“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無所不通。
我平常不是跟你們講,我真的讀書比你們多嗎?
我讀每部書象讀小說一樣,翻過去就知道,讀了前面曉得后面,平常拿到書一翻,以前讀過的。幾時讀過?
也可說是前輩子讀的,但那又怎么來的呢?
“充實”而來。
乃至還要擴而充之,達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的境界,這個光輝不是你頂上放光,身上放光,而是心中的光明智慧,自己通達了,
無所局限。
接著下一步更不要講了,你們不懂。
“大而化之之謂圣”儒家講圣,等于佛家講佛一樣,也就是心。
然后,“圣而不可知之謂神”,那便到了不可思議的極致境界。
不可為而為
你不要看我們孟夫子,好像一天到晚想做官,到處亂跑,到處求人。
不簡單哪!
他寧可給人家罵,認為他在攀權(quán)附勢、求名求利,其實他正有一副悲天憫人、救世利眾之心。
在那局勢紛紛、戰(zhàn)事頻頻的亂世,人們都忘了心之根本,行不由徑,這實在令人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自討沒趣,東西奔走各國之間,大聲疾呼,盡一份心。
這么來說,儒家的圣人,可也不比佛家簡單呢!
否則孔子跟孟子難道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那么笨嗎?
連這一點都還看不通,好像那各種狗在街上跑失了,找不到家,變成野狗,灰頭土臉地,連大便都吃不到,到處人家喊打,
“戚戚惶惶如喪家之犬”;
沒有人養(yǎng)、沒有人要,冬天到了還要給宰來燉狗肉吃。
孔孟就是專干這種事,他們走這個路子,所為何來?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也。他們也曉得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救不了,但是救得了也好救不好也好,就是那個樣子,不改其志,拼命地叫!
拼命地喊!你們不要睡?。⌒研寻?!房子要倒了啊!不要亂搞啊!
可是講了硬是不聽,不聽,你把我殺了也沒關(guān)系,人反正要死,何足懼哉!
白居易的詩句說得好:“飽暖饑寒何足道?此身長短是虛空”,活得久、活得短都是一樣;
路上埋尸、同壽終正寢又有何差別呢?
所以,你看看我們的老祖宗、前輩圣人的行處,那比一般宗教主義還難,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正是菩薩的偉大行愿!
頂天立地大丈夫
總而言之,做人的第一步,要從“治心之學”行起。
于此,若以佛法來說,那更高明一層了。
這個心到底怎么治呢?
佛在《金剛經(jīng)》已將之分成三段告訴你:“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不可得中就是這么得!
怎么講,?
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沒來,現(xiàn)在--“啪”(師以香板擊地),沒有了!
一切放心,這就是平旦之氣,不就好好的嗎?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就在這一下,“啪”--又擊香板一聲,這一聲過后車水依舊車水,馬龍依舊馬龍,房子仍是房子,
我還是我,頂天立地,了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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