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花入各眼。文學(xué)著作中的人物,即便是虛構(gòu)的,也會引起人們不同的觀點和好惡。
紅樓夢中,寧國府的當(dāng)家人,賈珍的夫人尤氏,就是一位頗有爭論的人物。
尤氏在紅樓夢諸多人物當(dāng)中,形象并不突出。屬于個性比較模糊,很難定位的那一類。
對于尤氏,有讀者認(rèn)為她是一個無可奈何依附于賈珍的可憐人,也有讀者認(rèn)為她是一個口蜜腹劍,厲害至極的人物。
其實任何一個人物,無論是現(xiàn)實的還是虛擬的,都有多面性,不是非黑即白。尤氏也是如此。
尤氏雖是女流之輩,平時寡言少語,但每臨大事有靜氣。尤氏獨立處理了公公賈敬的喪事;也先隱忍后爆發(fā),一舉把王熙鳳拉下馬。
從尤氏做的這兩件大事,可以看出尤氏是很有能力、很有籌謀的女人。在紅樓夢中諸多的女人當(dāng)中,尤氏無論智商還是情商,絕對屬于上層。
但尤氏和年齡相近的王熙鳳不同,王熙鳳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張揚外向,尤氏行事卻謹(jǐn)小慎微低調(diào)內(nèi)斂。
導(dǎo)致尤氏和王熙鳳形成如此鮮明差異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性格不同,還有尤氏心中揮之不去的卑微。
身為一府當(dāng)家主母,朝廷命婦,身居高位的官眷,自己又頗有能力,也依然擋不住尤氏骨子里的卑微,原因何在?
尤氏作為賈珍的續(xù)弦,和榮國府賈赦的夫人邢夫人一樣,膝下無子。在女人沒有獨立生存能力的封建社會,沒有自己親生子女的女人,終究少了幾分底氣。
這一點,尤氏和邢夫人一樣,他們都要依附丈夫生存。但尤氏和邢夫人不一樣的是,尤氏始終都是矛盾的,沒有自己的定位。
邢夫人對自己婚姻的定位很明確,沒有感情就索求利益。賈赦再怎么不靠譜,邢夫人都堅定地站在賈赦一邊。
包括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幫賈赦求娶鴛鴦,令賈母勃然大怒。邢夫人堅定選邊站的結(jié)果,就是賈赦投桃報李,默許邢夫人攫取大量金錢。
可尤氏,給人的感覺卻是搖擺不定。尤氏一方面清醒地知道依附賈珍的必要性,一方面又沒有辦法完全放棄自己,迎合賈珍。
尤氏的擰巴,不僅存在于處理和賈珍婚姻中發(fā)生的事情,也存在于和妯娌王熙鳳、小姑子惜春、妹妹尤二姐的關(guān)系中。
尤氏給人的印象是兩個極端,一面是毫無底線,軟弱可欺;一面是能裝會演,有殺伐決斷之能。
紅樓夢中對尤氏老實可欺的描寫,很詳細(xì),一共有三處。每一處就能讓讀者隔著紙張心疼。
第一次是尤氏知道賈珍和秦可卿有染,內(nèi)心很是煎熬痛楚。但她卻不敢發(fā)作,因為她知道這事兒挑明容易,收場難。
尤氏對此事最大的反抗,也就是在秦可卿死后,適時“臥床不起”。不去操作秦可卿的后事,給賈珍撂挑子。
雖然身處男尊女卑,三妻四妾合法的時代,但公公和兒媳的亂倫,也是人神共憤的丑事。
身為正妻的尤氏,在奇恥大辱面前,卻不敢稍露微詞。只能裝幾天病反抗,多么可憐。
尤氏第二次逆來順受是賈璉偷娶尤二姐,被王熙鳳知道后。王熙鳳一邊裝賢惠,一邊親自把尤二姐接進(jìn)了大觀園;
安頓好尤二姐,王熙鳳殺氣騰騰地沖進(jìn)寧國府,找賈珍算賬。賈珍見事不好,腳底抹油留了,留下尤氏承接王熙鳳的狂風(fēng)暴雨。
王熙鳳借機(jī)撒潑,大鬧寧國府。對著尤氏又是怒罵,又是撕扯,眼淚鼻涕蹭了尤氏一身。
尤氏在王熙鳳的淫威之下,連招架之功都沒有。只剩下楚楚可憐、不停道歉了。最后還被王熙鳳訛去500兩銀子。
尤氏第三次受委屈就更是無妄之災(zāi)了,打擊方來自小姑子惜春。王熙鳳帶人抄檢大觀園,惜春的丫頭入畫中招了。
這事跟尤氏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上Т簠s把好心過來安慰小姑子的尤氏,劈頭蓋臉一頓數(shù)落。
尤氏面對惜春的指責(zé),氣得臉都綠了??捎值K于身份,不能和惜春硬頂,就剩下受氣了。
這是尤氏三處任人宰割、逆來順受。但尤氏可憐的另一面,卻是不動則已,一動就是穩(wěn)準(zhǔn)狠地決勝殺招。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一回中,平日煙不出火不冒的尤氏,就做了一件讓人驚掉下巴的事。
賈珍父子和賈璉等賈家男人都去送皇靈,沒有在家。玄真觀突然來人送消息,在玄真觀修行的賈珍的父親賈敬去世了。
作為后院沒見過世面的女人,要是一般人,聽到這樣晴天霹靂的噩耗,恐怕早就手足無措,不知所為了。
但尤氏卻只有“忙”字。忙著卸去釵環(huán)。這一個“忙”字,看似描寫尤氏慌亂,實則恰是說明尤氏的鎮(zhèn)定。
一個人的能力,平時大多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在事發(fā)突然泰山壓頂?shù)臅r刻,展現(xiàn)的才是真正的實力。
尤氏就是如此。在公公賈敬突然薨逝,家中沒有男人主事的時候,尤氏獨自處理公公賈敬的喪事的表現(xiàn),與她平時的做派,大相徑庭。
尤氏第一步先是卸了自己的妝飾,全了晚輩之禮。然后令人將玄真觀所有道士都鎖起來,等賈珍回來審問。
接著就是帶著賴升一干家人媳婦出城,親自去玄清觀坐鎮(zhèn)。一面又請?zhí)t(yī)去驗看賈敬的遺體。
在太醫(yī)驗明賈敬不是被人所害后,尤氏又毫不猶豫地自作主張,將賈敬裝裹好,送至鐵檻寺來停放。
這還沒完。尤氏掐指一算,賈敬得信歸來,最少也得半個月。當(dāng)時正是夏季,天氣炎熱,不能等待。
尤氏又獨做決定,親自主持,擇期將賈敬入殮。諸事處理完畢后,做起道場等賈珍歸來。這一番操作,有章有法,堪稱完美。
紅樓夢中,描寫了兩件喪事。一件大肆描寫了秦可卿的喪事,讓讀者看到了一個能力超群、鐵面無私、八面玲瓏的王熙鳳。
和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相比,曹雪芹老先生在尤氏處理賈敬喪事上的著墨委實不多。
但細(xì)細(xì)想來,尤氏處理賈敬的喪事,可比王熙鳳處理秦可卿的喪事困難多了。
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的時候,不僅大主意有人拿,而且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王熙鳳保證面子好看就行;
而尤氏處理賈敬的喪事,是倉促之間緊急上馬,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運籌帷幄。尤氏卻能雷厲風(fēng)行、指揮得宜、妥帖恰當(dāng)。
就這一點,就可看出尤氏比王熙鳳高明很多,能力也在鳳姐之上。不能不讓人對尤氏刮目相看——原來她一直是隱藏的大boss.
尤氏處理賈敬的喪事露了漂亮的一手,一舉把王熙鳳拉下馬,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王熙鳳把尤二姐接到大觀園,大鬧寧國府,再到尤二姐含冤而死,尤氏作為姐姐,都沒有出頭,也沒有反抗。
但等到尤氏伙同賈璉賈珍抓到張華,掌握了王熙鳳謀害尤二姐的確鑿證據(jù)后,馬上報告給邢夫人。一舉把一貫人前說嘴,目下無塵的鳳辣子拉下神壇。
可如此有能力的尤氏,為何卻成了寧榮二府中存在感極低的人物?筆者認(rèn)為,這源于尤氏的卑微。而她的卑微,又源于她對婚姻的選擇。
從紅樓夢中為數(shù)不多的線索分析,尤氏的家世不高、族人寥落。已知的只有父親和繼母尤老娘,以及尤老娘帶來的兩個妹妹。
尤氏的家世,很可能和邢夫人類似:祖上雖有功名,但父親不堪,家道早已中落。
尤氏選擇嫁給賈珍,看中的就是寧國府的地位和賈珍的爵位。用現(xiàn)在的觀點,尤氏嫁給賈珍,是選擇了寶馬。
嫁給賈珍,尤氏就是誥命在身的朝廷貴婦。比起嫁到可能需要奮斗幾十年,才能出人頭地的普通人家,尤氏是一步登天。
至于賈珍的為人,尤氏未必不了解,但她并不在意。因為即便給賈珍做續(xù)弦,尤氏也是高嫁。
因為有了以上種種,所以尤氏雖然頗有能力,但在賈家,依然給人一種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感。
尤氏在寧國府,是女主人,但卻常有隱忍。中秋節(jié)尤氏在榮國府陪賈母過節(jié),深夜回到家卻看到賈珍和一幫鶯鶯燕燕喝花酒。
當(dāng)時賈珍還處在賈敬的喪期。尤氏看到這一幕,深覺不妥。但她卻沒有規(guī)勸賈珍,而是強顏歡笑地選擇與夫同樂。
在婚姻中,舍棄自行車選擇寶馬的尤氏,雖然成功鯉魚躍了龍門,但和賈珍、榮寧二府地位的懸殊,卻讓尤氏無法抹殺骨子里的卑微。
因為卑微,所以尤氏步步小心絲毫,不肯行差踏錯。但遇到必須承擔(dān)的大事,或者被逼到墻角時,她又能自然勃發(fā)出超然的能力。
紅樓夢中,尤氏是個灰色地帶的人物,既有可憐之處,又有可佩之處,當(dāng)然也有讓人不忿的行為。她的悲劇,源于她對婚姻選擇,也受困于她的心態(tài)。
其實尤氏在婚姻中,原本可以得到更多,但她卻習(xí)慣了伏低做、小曲意逢迎,生生把自己從當(dāng)家主母,活成了丫鬟婢女。
寶馬比自行車舒服?情商智商能力一樣不輸?shù)挠仁?,終究還是失敗了。豈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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