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在苦熬?!?/span>
這是《喧嘩與騷動》最后一句話,來自自稱“看到了初也看到了終”的康納生家的女傭,一位不識字的靠著別人讀《圣經(jīng)》給她信仰耶穌的勞苦卻明白的黑人女傭;“他們都在苦熬”,我想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應該剛喊勒斯特把班杰明帶遠點或者讓他停止嚎叫,或許她剛哼完福音歌,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帶著黑人淳樸、悲傷、安靜、深沉的曲子,她也許是這塊地方最透徹的人,所以她說,“他們都在苦熬”。
新大陸發(fā)現(xiàn)之前,很多在大西洋的象征勇敢的船舶上舉著望遠鏡的歐洲大陸的“文明人”骨子里都有著不可撼動的超乎偏執(zhí)的榮譽感和驕傲,我記不清是不是梅里美的一篇短篇寫一個小孩幫助被警察追捕的犯人藏起來,在警察的利誘下供出了罪犯的位置,被打獵回家的父親(一位在當?shù)赜泻芨呙吐曌u的正直的人)知道后,帶著小孩子——他唯一的兒子去偏僻的地方,跟小孩說,從今天起,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也不姓這個姓了,開槍打死了小孩;這種對于他們的姓氏、家族榮譽近乎瘋狂的捍衛(wèi)在舊秩序被打破一切都還混亂的時候變成了某種痛苦并導致了人不可避免的悲劇甚至是雪上加霜的命運;
《喧嘩與騷動》是福克納的小說,??思{本人最喜歡的小說,據(jù)說它折磨了他十五年之久,改了很久,增刪數(shù)十載,通稱他是美國“意識流”小說大師,因為有很多部分內容一個標點都沒有,一般人可能看起來確實很累,有讀者說看了一周才看完,這種書看一周就有點拖沓,前后情感接不上就會導致斷層,然后看完會覺得怎么這么亂,??思{的厲害之處在于他的敘述視角的真實性,一本小說一個故事能看出四個作家的風格,每個視角都是一個精彩的風格,而被稱作意識流的可能是他那種時間上的跳躍銜接,一句話出現(xiàn)兩個時間,而且不會突兀,如果沒有批注(作者自己的批注),很可能會混亂,第一部分班杰明的視角就是一個殘疾的視角,他不會說話,只能哼哼、大喊、哭嚎,就像那些偶爾出現(xiàn)的早已遺忘的兒時的影像,你能記得的無非是場景的轉換、心情的變更、沒有任何連貫性的記憶;第二部分是班杰明二哥昆丁的視角,他收父親影響比較多,書里稱他有點斯多葛學派的影響,對家族榮譽的看重對死亡的渴望對解脫對隔離對他妹妹的貞操所代表的家族榮譽的脆弱和破碎導致映射在他身上的痛苦,他和凱蒂的對話并沒有愛情只有無力的拯救對家族賣掉祖?zhèn)鞯耐恋赜米魉ス鸬馁M用和妹妹遮丑結婚的費用只會給他一去不返的決心所以他自殺了,第二部分是最精彩的部分——我是這么認為的,我覺得第二部分昆丁的自白可能是最接近真實的部分,大河、美國南部、黑人、磨房(好像很多故事都離不開這個磨房)、火車、意大利難民、懷表、神秘的鮭魚,第一部分里的“她一下子出現(xiàn)在門口”到了第二部分完全變成可以實際感受到的驚愕和沖擊,凱蒂失去的東西帶給康納生家族的沖擊,很多次昆丁頭腦中出現(xiàn)的場景就是“她一下子出現(xiàn)在門口”,出現(xiàn)在這個守舊家族的門口,也出現(xiàn)在南方守舊傳統(tǒng)的門口,沒有人能做好聽到這個消息的準備,而不管是昆丁代表的美國南部傳統(tǒng)的部分還是未開化的新生兒班杰明通過他眼前的玻璃看到的部分都是差異而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一下子出現(xiàn)在門口”;第三部分是班杰明大哥杰生的自白,大兒子繼承了他們的父親的名字,作為康納生家族的最后一位健康、理智、頭腦健全的男性子嗣,他沒有后代,他幾乎沒有作為家族長子的一切品性:寬容、沉穩(wěn)、深刻、善良,相反他嫉妒他的弟弟能去哈佛,對他的妹妹失貞表現(xiàn)得比一般人更加嫌棄后來甚至借控制他的外甥女來要挾勒索他妹妹,對他的智障弟弟班杰明則在他母親去世后的第一時間就將班杰明送到了杰克遜精神病院,把族產(chǎn)變賣,趕走所有傭人,最后的康納生家族就徹底消失在他的手上;第四部分是家族傭人達爾西的視角,她在最后說的一句話是:他們都在苦熬,作者批注說“他們”指的是那群在康納生家族的黑人,但是顯然還有其他更多的謂指,不僅僅是那些仆人,那些仆人能看到能感覺到他們服侍的這個家族的變化所有新聞都在他們的可知范圍內,作者到底在說誰在苦熬,達爾西在這個家族忙到最后雙眼看不到了,她也不愿意離開,她的父親、丈夫、兒子、女兒、孫子在這個家族的馬廄、馬車頭、豬圈外、廚房里、來來回回的“好嘞您吶”回答聲中同樣生活著,他們苦嗎,不好說。最后有主要人物簡介和其他人物說明還有康納生家族的來歷和由來同樣是荒誕無稽和莫名其妙的,一個人熱衷于找尋自己祖先的榮耀在某種程度上是在找尋那個他基因里所有壞東西的來源,班杰明的舅舅毛萊被他姐姐說是康斯巴家族最后的男人,終其一生也是碌碌無為負債累累酒柜空空,有人說那是他們的蘇格蘭血統(tǒng)在作怪,班杰明也只能扒著柵欄對著那些打高爾夫的人哼哼,如果有人說第二次,他可能會嚎叫起來,就像他的祖母、父親、姐姐出嫁的時候一樣,他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他明白他失去了一些東西熟悉的東西不再井井有條不能從廣場上南方士兵雕像的右邊走只能從左邊走,這樣他才會安靜下來,不用去感知自己家族的哀慟,在精神病院里一切闃然無聲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自己的父親、母親、大哥、自殺的二哥、墮落的妹妹、被夷為平地改建成賓館的祖屋,他能看到的也許只有代替火爐里不斷跳動火焰的安靜的白熾燈管。
噢對了還有小昆丁,但是小昆丁又是一個新的存在,好像是為了報復的結局一般,她偷走了她舅舅勒索她母親的錢財和一個推銷員遠走高飛了,離開了這個美國南部的像黑洞一般吞噬一切的地方誰知道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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